关于小小的不愉快,江沐夏并没有问太多,言盈盈也没有讲太多,她们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最和平的解决方式。

    “姐姐,我睡啦,晚安。”

    “晚安。”

    与这件事上的缄默无声相反的是,两个小女孩心中都多了几分思量。她们在人生这条路上都还没有走太远,尚且做不到求同存异但也在慢慢形成自己的观念。

    言盈盈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夜的失态,她有些后怕的发觉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因此行事说话上也多了些顾虑。同时,她也开始留意一些未曾留意过的细节。

    比如每次她和江沐夏都吃饱了,舅妈却又给她们盛了饭,言盈盈摆手,“我真的吃不下啦舅妈!”,江沐夏便跟着点头,“我也是!”,但如果言盈盈不说话,江沐夏便也沉默着不说话,坚决不当第一个提出意见的人。但她会一勺一勺的,很慢很慢的咀嚼,然后找机会把自己的饭倒给舅舅。

    再比如言盈盈的姨妈,也就是江沐夏的大姑姑,来舅舅家做客的时候,给她们俩一人带了一件过冬的大花袄,红红紫紫的颜色显得格外土气,所以言盈盈只是说了一声“谢谢姨妈”,然后默默地收了起来。而江沐夏则不同,她大喊着“大姑姑你太好啦!早一点拿来我就穿着去拜年啦!”,然后立刻穿上在一圈大人中间转了个圈,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但回屋后,江沐夏却悄悄说:“姐姐,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也一点都不喜欢大姑姑给的袄”,她看着言盈盈的神情,又补充道,“我只不过是......只不过看他们都很想让咱们穿上试试,我怕我不穿......我妈过后又要叨叨咱俩......”,言盈盈笑了笑,没去指摘她这话中的不合逻辑,以及莫名被统一了战线的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在想,说谎,是不是她没有学会的一项技能呢?在大人们明令禁止之下,她从未尝试过。但也许说谎并不像所描述的那样十恶不赦,比如唐玥买来的练习册帮助她考了几次不错的分数,江沐夏对花袄的喜欢反倒使得大人们更为开心......言盈盈也试着藏起了心里的感受,她说:“其实我......刚才也想那么干的。”

    江沐夏小小的尖叫一声,她凑过去,“姐姐!我就知道你懂我!上次咱俩去小卖部的时候也是......”,言盈盈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懂她,但她确实在第一次的撒谎中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感觉——错误的事情却带来了正确的结果。

    二人又恢复了你侬我侬的好姐妹,言盈盈偶尔会用一种高姿态瞧不起江沐夏的近乎谄媚,偶尔也会羡慕所有人都那么理所应当的喜欢她。在大多数时间,她依然做着那个心直口快的自己,不过多了一份理解和包容,比如在江沐夏小小的撒谎时不去揭穿,对有求于自己时说的夸赞的话一笑而过。

    假期的时光在和煦的冬日中缓缓流淌,江沐夏的作业在快开学的一周越发显得紧锣密鼓,不再缠着她玩这玩那,反而有了更多的空闲留给言盈盈自己消磨。一日,言盈盈正拿了舅舅的一本书读,她已经不再满足于有着幼稚插画和拼音的绘本,反而对于这些汉字组成的奇妙句子有着莫大的兴趣。

    她在看沈石溪的一本《红飘带狮王》,因为里边有许多字词还不认得,她看的很慢,刚刚看到狮群易主,蜂腰雌狮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咬死,正要与狮王搏斗——

    江沐夏大哭着跑了进来,她把卧室的门紧紧关上,整个人埋在了被子里。

    “怎么了,沐夏?”,言盈盈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书上挪开,转去安慰她的小表妹。

    在江沐夏十多分钟断断续续不成字句的抽噎中,她终于拼出了故事的全貌,原来是很小的一件事情。原本是舅妈问江沐夏作业写的怎么样了,江沐夏说写完了要奖励给她零花钱,她要去买小卖部新到的芭比娃娃。然而舅妈觉得江沐夏的零花钱已经够多了,再加上写作业本来就是江沐夏该完成的,就问江沐夏是不是一直惦记着玩。

    就这样,两人来来回回,便呛了几句嘴。让江沐夏崩溃的是,一向总宠着她帮她说话的父亲这次也站在了妈妈那边,非常严厉地训斥了她,她从没有过这样孤立无援的感受,但她说不出自己在难过什么,只能颠三倒四的把事情经过讲给了言盈盈,还不忘添油加醋了几句。

    言盈盈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她自己从来没有固定的零花钱,再加上依着江虹的脾气,拖到现在作业还没写完,不把她打一顿就是好的了,实在没法理解江沐夏的想法。但她还是努力劝慰道:“你也知道,咱舅妈脾气就那样......”哪样?比起自己的母亲,舅妈简直是太温柔了。

    江沐夏一想起来刚才受的委屈就止不住的泪水,“她还,她还说我不知道好歹!说我永远比不上xxx!”,xxx是江沐夏班上学习最好的孩子,常常被舅妈拿来教育她。

    “那都是气话,好啦,不哭啦,舅妈也是为了让你好好写作业呀。”

    “她为了让我好好写作业就应该给我奖励!那我不就好好写作业了吗!”,江沐夏越说越激动,她抹了一把鼻涕,呜呜呜着继续激情慷慨,“凭什么爸爸还要帮着她!我讨厌他们!”

    言盈盈努力咽下“但是他们已经给你买了这么多玩具,漂亮的衣服,还有这么多好看的书。”这句话。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默默拍着江沐夏的背,把她哭泣沾满鼻涕和眼泪的纸拾在垃圾桶里,思绪却已然重新游离回方才看的小说情节——蜂腰雌狮打过它们了吗?还会再与红飘带狮子相遇吗?以后有没有报仇呀?

    江沐夏见言盈盈不说话,哭得更凶了,“我要离家出走!我在这个家里根本感受不到爱!”

    感受不到......爱?言盈盈愣住了,对她而言,在舅舅家的这段日子,是她有过这种感受最深刻的一段时间。尽管这份爱仅仅来自于吃饱穿暖,以及对小辈最基本的尊重与关心。但比起被妈妈当作附属品,或被爸爸当作未来的押注,这里的环境和氛围让她自由随性的生长,这便是她认为的爱。

    她并不嫉妒江沐夏从小便锦衣玉食,喜欢做什么也有爸爸妈妈的支持,但对于这份苦恼无法感同身受的焦躁,让她对无处可辩白“你明明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自己突然有了点厌恶。

    她放开了拍抚江沐夏的手,想了想,下决心一般,扯了自己人生当中的第二个谎。她说,“好呀,离家出走。这样舅舅舅妈害怕了,就和我的爸爸妈妈一样了,每次考的好都会给我零花钱随便买。”,还补充了一句,“可多了,我都花不完。”

    她低着头,掩盖着自己的心虚,却偷偷窥着,在江沐夏的眼中看到了难以掩盖的震惊,而后转为羡慕。

    原来是这种感觉,言盈盈笑了下,平静地看着江沐夏挂着没擦干的眼泪和鼻涕,开始赌气地收拾东西。

    言盈盈拿起旁边扣着的书,想,这下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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