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的妇人朝这边走来，伸手拿手背贴她额头，随后呼出一口气，走向灶台：“终于不烧了，娘给你温了白粥，快来吃吧。”
外面的天灰白无光，穿着嫁衣明显成人身形的宋启言却毫无察觉地被当作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眼前的两人，显然不是真正的人，没有正常人的知觉。
宋启言想起婚房中，她打出的降服邪祟的咒印无法对那团灰雾起效。
不是邪祟，也不是妖物，那会是什么？
妇人掀起锅盖，将锅里的白粥端到桌上，转身朝那边的宋启言摆手：“过来，坐这里吃。”
宋启言站在那边没动。
“阿满乖，过来吃了这碗粥，身体才能好得快，才有力气去上学堂。”妇人语气温和地哄着，“阿满不是最喜欢上学堂了吗？”
宋启言还是没动。
下一刻，妇人走过来，蹲下将宋启言牵到灶台旁的桌边，双手插入她两肋间，企图像抱小孩那样将她抱至板凳上，丝毫没有察觉眼前人的身量已完全不需要这么做。
妇人舀了一勺白粥，低头吹了吹，估摸着不烫了，伸过来递到宋启言唇边，“阿满都七岁了，还要娘亲喂你，传出去被你那些玩伴听到都要笑阿满了。”
她笑眯眯地说着话，神态语气每一丝每一毫都像极了一个温柔宽和的母亲。
只是在宋启言沉默了几许后，那持着勺子的手依旧抬着，面上的神色却一点点褪去了温和。
那双没有光亮的眸子里，开始冒出丝丝血光，红色的血光逐渐布满眼瞳，持着勺柄粗糙的手上暴起一条条青筋。
“阿，满。”妇人的语气突然从温和变成了凶狠，原本温柔的脸扭曲着变得阴沉，继续一字一句道，“怎，么，就，不，听，话，呢？”
宋启言瞧着那青筋处冒出的丝缕灰雾，在妇人即将狂化之际，低头凑近勺子喝下白粥。
一瞬间，灰雾消失不见，凶狠褪去，温柔重新回到脸上，手上暴起的青筋也完全瞧不见迹象。
口中的白粥很寡淡也并不浓稠，却是真正的白粥。
宋启言一口接一口乖顺地喝着妇人喂过来的白粥，心里有了答案。
惨白无光的天，如同如傀儡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夫妇，不跟着要求走就会狂化的妇人。
还有这木屋上那熟悉的有折角的木纹。
寻常的木纹，通常线条柔和，这样特殊的木纹，她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齐家睡的那张大床上。
齐夫人当时说，这是雷泽木制作而成的床。
由此可见，如今所处的这间木屋是由雷泽木建造而成。
红色血光还有那捉摸不透的灰雾，宋启言此时才明白，她现在所处何处。
她如今处在怨念之境中。
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是怨灵根据生前场景幻化而成。
那些灰雾就是怨念，由人死后的不甘、愤懑、怨恨所化。
一般而言，常人身死气消，没了阴阳二气，魂魄也会消散于世间。
然而也有例外，那些生前有着极其强烈怨念的人，死后的魂魄无法消散便会带着怨念游荡，就成了怨灵。
但怨灵极难产生，只有怨念极深且处于天地混沌之气充沛的地方，才会有怨灵产生。
而且若无新的怨念积累，怨灵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忘怨念，存活于世的时间最长也不过五十年。
但如今却存在这样一个由怨念所成的幻境，可见聚集于此的怨念之深。
宋启言想起进入幻境前在破庙坍塌一角的破洞里，看到的裸露出来的白色东西，应该就是尸骨了。
那座破庙下想必埋了很多怨念难消的尸骨。
想到这，她回想起当时被灰雾袭击前的一幕。
风染在灰雾袭来时挡在了她面前。
脑海中回响起他的话，“姑娘不信我？”
为什么要替她挡下攻击？
他不是借助她的力量利用她来寻什么东西的吗？
这样做对他又没有什么好处，他到底所图为何？
宋启言想了一会没想明白。
算了，不想了。
她放弃去思考风染的目的，说不定他的那一挡也在他计划之中。
破庙四周没什么东西，他要找的说不定也在这怨念之境中。
更何况，他既然选择为她而挡，想必也藏着保命的手段没用。
担心他，还不如想想如何破除眼前的怨念之境。
破解幻境，势必要找到怨念由来。
可还有一个问题，这么大的幻境，想必是由无数怨灵的怨念汇聚而成，有着相同的怨念。
那这些怨灵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何有着相同的怨念？
先前和县令谈起时，他曾告诉过宋启言，百年前雷泽县还是一个小地方，林地多田地少，大家都吃不饱饭。
后来有人偶然间发现雷泽县的木头比其他地方的寻常木头都要坚硬，故而开始假借通灵之名售卖雷泽木。
其他人也学着做起了生意，就此打响了雷泽木的名号，雷泽县才因此发际，也就有了现在这个县名。
而雷泽木的价格此后也是一路水涨船高，不再被当做寻常木头使用，一般在寻常人家不得见。
宋启言之后在城中巡查时，发现确实如此。
但眼前院中男子劈的柴正是雷泽木，所以此时应当是百年前，雷泽县还未发际时的时候。
宋启言和妇人的相处下，知道了阿满是个七岁的小女孩，是这对夫妇唯一的孩子。
孩子父亲是木工，平日帮邻里做个桌椅板凳，时而打个柜子，一家人以此为生。
而阿满之所以发烧是因为前一天在学堂的时候，路过小池塘时脚下一滑不小心落了水。
好在当时有人救了她，她才捡回一条命。
宋启言完全没有这个孩子的记忆，只能从妇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这个孩子的性格。
阿满出生时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但好在父母疼爱，舍不得这个孩子，想尽办法吃各种药才让这个孩子慢慢活了下来。
后来，活下来的阿满反而体魄随着时日渐长愈渐强健，只是性格因为小时候一直不得出去有些胆小。
直到进入学堂两年，接触到其他同龄的孩子才慢慢放开，才有了点孩子气。
妇人的话语中，无一不透露着对这个孩子的疼爱。
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为何死后会有如此大的怨念？
幻境中没有日光，昼夜更替的时间也比现实中要更快。
没过一会，夜幕降临，温和的妇人和青年在隔间歇下。
等到悠长的呼吸声传来，黑暗中的宋启言迅速睁开眼，三两下猫着出了屋外。
天上夜幕黑沉，不见星月。
只有这时候，宋启言才能出去活动。
白日她一举一动都在妇人和青年的监视下。
只要稍有不慎，一不顺着他们的意思，他们就会出现狂化症状。
宋启言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打更的人。
以她现在小孩子阿满的身份，不应该出现在夜晚的街道上。
因此那个打更人一看见宋启言就狂化了。
红光布满双眼的同时，抓着梆子的手生出长长的利爪，脖子上青筋暴出，脸色惨白，身体扭曲着迅速朝她杀来。
宋启言靠着剑契召回了不知道掉落在何处的清音剑，没有动用术法，而是双手持剑一剑将人腰斩。
被斩成两半的身体还未落到地上就化作灰雾散去，不过一瞬又在远处重新凝聚成了先前模样。
照旧提着梆子敲打，原模原样又走了一遍，完全不曾记得刚刚发生的事。
看来，幻境中的一切是不会改变的，会不断重复着怨灵生前的经历。
怨灵靠吞噬怨念而活。
宋启言猜测它们制造幻境，是想让进入的活人和他们一样，经历他们生前所经历过的痛苦，以此获得怨念来不断壮大。
既然幻境会回溯，那她打算先静观其变，了解事情经过再说。
幻境中时间流逝得很快。
不过短短几天，幻境里已几个月过去了。
这几个月里，宋启言以养病为由待在家并没有去上学堂，因此她和年轻夫妇的相处过程中了解到，阿满的父亲做木工其实赚得也不算少。
只不过好像他们背负了不小的债，以至于这么清贫。
宋启言经常看到有个戴着玉镯的中年妇女来到家里。
每当这时，青年总会拿出平日装银钱的盒子给那中年妇女，而一旁的妇人总是连声恳求她，千万不要说出去。
后面宋启言打听到，那是县里当时唯一的接生婆林婆。
那个千万不要说出去的事是什么，宋启言还不知道。
这平静的表象在某一天，被院外一阵敲锣声打破。
院外传来一阵阵响亮的锣声，锣声中还夹杂着琐碎的铃铛音。
听到声响后，青年和妇人迅速拉着她出门。
门外经过了很长一队人群，队列两旁是手持铜铙画着诡异花面的巫师，中间是垂头低眼的人群。
青年和妇人拉着宋启言，迅速融入中间人群。
宋启言看到周围各家各户听到声音后，都打开门走出来融入队列，同样低头垂眼跟着人群往前走。
她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脸，并没有出现被蛊惑的麻木神情，倒像是约定俗成的一样，听到锣声就要加入队伍行列中。
趁周围人不注意时，宋启言悄悄抬头往队伍最前头看了一眼。
队伍的最前头，由四个人抬了一块长板，板子四周围了一圈鲜花，中间是用白布裹着的一团东西。
宋启言正要继续瞧，便被身边的妇人呵斥住。
正在她想着如何跑到队伍前面去一探究竟时，正在前进的队伍已到了目的地停了下来。
后面的人群自动散开，相继围成一圈旁观。
因此宋启言也就看清了板子上那一团白色的东西。
长板被放置在垒起的柴火堆上，巫师围成一圈手持铜铙在一旁又跳又诵。
领头的人是个鹤发鸡皮，蓄着长胡的八九十岁老翁，被身旁的人称作村长。
此时的雷泽县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
老翁身旁的人擒着火把，神情严肃，仿佛只等一声令下便可一把火烧了眼前的污秽。
站在老翁身后的林婆支支吾吾：“齐老，这原也不是我的错。九年前那酒鬼他老婆产子时威胁老婆子我，让我不许把这事说出去，否则就要砍了我的头。他都把刀架我脖子上了，您说这，这我当时哪敢说实话啊。”
“齐老您是村长，可要明鉴啊。老婆子我是被冤枉的。并非是我本意想隐瞒这污秽之物。”林婆说着说着，跪在地上一甩手哭了起来，“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近几年来常有大旱，蝗灾、水涝也是频频发作，皆是拜此阴阳同体的怪物所赐。你母亲在世时，绝不会像你一样，让此等不详之物降生。如今因为你的怯懦，给村子带来如此多的灾祸。”被称作齐老的老翁一甩袖，严厉道，“老朽还未治你的罪，你倒先哭起来了。”
不远处的啜泣和呵斥充荡在耳边，宋启言看向柴堆之上。
柴堆之上，被裹着白布捆绑在长板上的人转过了脸。
隔着鲜花和人群，宋启言再次看见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狐狸眼。
外面的天灰白无光，穿着嫁衣明显成人身形的宋启言却毫无察觉地被当作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眼前的两人，显然不是真正的人，没有正常人的知觉。
宋启言想起婚房中，她打出的降服邪祟的咒印无法对那团灰雾起效。
不是邪祟，也不是妖物，那会是什么？
妇人掀起锅盖，将锅里的白粥端到桌上，转身朝那边的宋启言摆手：“过来，坐这里吃。”
宋启言站在那边没动。
“阿满乖，过来吃了这碗粥，身体才能好得快，才有力气去上学堂。”妇人语气温和地哄着，“阿满不是最喜欢上学堂了吗？”
宋启言还是没动。
下一刻，妇人走过来，蹲下将宋启言牵到灶台旁的桌边，双手插入她两肋间，企图像抱小孩那样将她抱至板凳上，丝毫没有察觉眼前人的身量已完全不需要这么做。
妇人舀了一勺白粥，低头吹了吹，估摸着不烫了，伸过来递到宋启言唇边，“阿满都七岁了，还要娘亲喂你，传出去被你那些玩伴听到都要笑阿满了。”
她笑眯眯地说着话，神态语气每一丝每一毫都像极了一个温柔宽和的母亲。
只是在宋启言沉默了几许后，那持着勺子的手依旧抬着，面上的神色却一点点褪去了温和。
那双没有光亮的眸子里，开始冒出丝丝血光，红色的血光逐渐布满眼瞳，持着勺柄粗糙的手上暴起一条条青筋。
“阿，满。”妇人的语气突然从温和变成了凶狠，原本温柔的脸扭曲着变得阴沉，继续一字一句道，“怎，么，就，不，听，话，呢？”
宋启言瞧着那青筋处冒出的丝缕灰雾，在妇人即将狂化之际，低头凑近勺子喝下白粥。
一瞬间，灰雾消失不见，凶狠褪去，温柔重新回到脸上，手上暴起的青筋也完全瞧不见迹象。
口中的白粥很寡淡也并不浓稠，却是真正的白粥。
宋启言一口接一口乖顺地喝着妇人喂过来的白粥，心里有了答案。
惨白无光的天，如同如傀儡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夫妇，不跟着要求走就会狂化的妇人。
还有这木屋上那熟悉的有折角的木纹。
寻常的木纹，通常线条柔和，这样特殊的木纹，她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齐家睡的那张大床上。
齐夫人当时说，这是雷泽木制作而成的床。
由此可见，如今所处的这间木屋是由雷泽木建造而成。
红色血光还有那捉摸不透的灰雾，宋启言此时才明白，她现在所处何处。
她如今处在怨念之境中。
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是怨灵根据生前场景幻化而成。
那些灰雾就是怨念，由人死后的不甘、愤懑、怨恨所化。
一般而言，常人身死气消，没了阴阳二气，魂魄也会消散于世间。
然而也有例外，那些生前有着极其强烈怨念的人，死后的魂魄无法消散便会带着怨念游荡，就成了怨灵。
但怨灵极难产生，只有怨念极深且处于天地混沌之气充沛的地方，才会有怨灵产生。
而且若无新的怨念积累，怨灵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忘怨念，存活于世的时间最长也不过五十年。
但如今却存在这样一个由怨念所成的幻境，可见聚集于此的怨念之深。
宋启言想起进入幻境前在破庙坍塌一角的破洞里，看到的裸露出来的白色东西，应该就是尸骨了。
那座破庙下想必埋了很多怨念难消的尸骨。
想到这，她回想起当时被灰雾袭击前的一幕。
风染在灰雾袭来时挡在了她面前。
脑海中回响起他的话，“姑娘不信我？”
为什么要替她挡下攻击？
他不是借助她的力量利用她来寻什么东西的吗？
这样做对他又没有什么好处，他到底所图为何？
宋启言想了一会没想明白。
算了，不想了。
她放弃去思考风染的目的，说不定他的那一挡也在他计划之中。
破庙四周没什么东西，他要找的说不定也在这怨念之境中。
更何况，他既然选择为她而挡，想必也藏着保命的手段没用。
担心他，还不如想想如何破除眼前的怨念之境。
破解幻境，势必要找到怨念由来。
可还有一个问题，这么大的幻境，想必是由无数怨灵的怨念汇聚而成，有着相同的怨念。
那这些怨灵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何有着相同的怨念？
先前和县令谈起时，他曾告诉过宋启言，百年前雷泽县还是一个小地方，林地多田地少，大家都吃不饱饭。
后来有人偶然间发现雷泽县的木头比其他地方的寻常木头都要坚硬，故而开始假借通灵之名售卖雷泽木。
其他人也学着做起了生意，就此打响了雷泽木的名号，雷泽县才因此发际，也就有了现在这个县名。
而雷泽木的价格此后也是一路水涨船高，不再被当做寻常木头使用，一般在寻常人家不得见。
宋启言之后在城中巡查时，发现确实如此。
但眼前院中男子劈的柴正是雷泽木，所以此时应当是百年前，雷泽县还未发际时的时候。
宋启言和妇人的相处下，知道了阿满是个七岁的小女孩，是这对夫妇唯一的孩子。
孩子父亲是木工，平日帮邻里做个桌椅板凳，时而打个柜子，一家人以此为生。
而阿满之所以发烧是因为前一天在学堂的时候，路过小池塘时脚下一滑不小心落了水。
好在当时有人救了她，她才捡回一条命。
宋启言完全没有这个孩子的记忆，只能从妇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这个孩子的性格。
阿满出生时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但好在父母疼爱，舍不得这个孩子，想尽办法吃各种药才让这个孩子慢慢活了下来。
后来，活下来的阿满反而体魄随着时日渐长愈渐强健，只是性格因为小时候一直不得出去有些胆小。
直到进入学堂两年，接触到其他同龄的孩子才慢慢放开，才有了点孩子气。
妇人的话语中，无一不透露着对这个孩子的疼爱。
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为何死后会有如此大的怨念？
幻境中没有日光，昼夜更替的时间也比现实中要更快。
没过一会，夜幕降临，温和的妇人和青年在隔间歇下。
等到悠长的呼吸声传来，黑暗中的宋启言迅速睁开眼，三两下猫着出了屋外。
天上夜幕黑沉，不见星月。
只有这时候，宋启言才能出去活动。
白日她一举一动都在妇人和青年的监视下。
只要稍有不慎，一不顺着他们的意思，他们就会出现狂化症状。
宋启言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打更的人。
以她现在小孩子阿满的身份，不应该出现在夜晚的街道上。
因此那个打更人一看见宋启言就狂化了。
红光布满双眼的同时，抓着梆子的手生出长长的利爪，脖子上青筋暴出，脸色惨白，身体扭曲着迅速朝她杀来。
宋启言靠着剑契召回了不知道掉落在何处的清音剑，没有动用术法，而是双手持剑一剑将人腰斩。
被斩成两半的身体还未落到地上就化作灰雾散去，不过一瞬又在远处重新凝聚成了先前模样。
照旧提着梆子敲打，原模原样又走了一遍，完全不曾记得刚刚发生的事。
看来，幻境中的一切是不会改变的，会不断重复着怨灵生前的经历。
怨灵靠吞噬怨念而活。
宋启言猜测它们制造幻境，是想让进入的活人和他们一样，经历他们生前所经历过的痛苦，以此获得怨念来不断壮大。
既然幻境会回溯，那她打算先静观其变，了解事情经过再说。
幻境中时间流逝得很快。
不过短短几天，幻境里已几个月过去了。
这几个月里，宋启言以养病为由待在家并没有去上学堂，因此她和年轻夫妇的相处过程中了解到，阿满的父亲做木工其实赚得也不算少。
只不过好像他们背负了不小的债，以至于这么清贫。
宋启言经常看到有个戴着玉镯的中年妇女来到家里。
每当这时，青年总会拿出平日装银钱的盒子给那中年妇女，而一旁的妇人总是连声恳求她，千万不要说出去。
后面宋启言打听到，那是县里当时唯一的接生婆林婆。
那个千万不要说出去的事是什么，宋启言还不知道。
这平静的表象在某一天，被院外一阵敲锣声打破。
院外传来一阵阵响亮的锣声，锣声中还夹杂着琐碎的铃铛音。
听到声响后，青年和妇人迅速拉着她出门。
门外经过了很长一队人群，队列两旁是手持铜铙画着诡异花面的巫师，中间是垂头低眼的人群。
青年和妇人拉着宋启言，迅速融入中间人群。
宋启言看到周围各家各户听到声音后，都打开门走出来融入队列，同样低头垂眼跟着人群往前走。
她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脸，并没有出现被蛊惑的麻木神情，倒像是约定俗成的一样，听到锣声就要加入队伍行列中。
趁周围人不注意时，宋启言悄悄抬头往队伍最前头看了一眼。
队伍的最前头，由四个人抬了一块长板，板子四周围了一圈鲜花，中间是用白布裹着的一团东西。
宋启言正要继续瞧，便被身边的妇人呵斥住。
正在她想着如何跑到队伍前面去一探究竟时，正在前进的队伍已到了目的地停了下来。
后面的人群自动散开，相继围成一圈旁观。
因此宋启言也就看清了板子上那一团白色的东西。
长板被放置在垒起的柴火堆上，巫师围成一圈手持铜铙在一旁又跳又诵。
领头的人是个鹤发鸡皮，蓄着长胡的八九十岁老翁，被身旁的人称作村长。
此时的雷泽县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
老翁身旁的人擒着火把，神情严肃，仿佛只等一声令下便可一把火烧了眼前的污秽。
站在老翁身后的林婆支支吾吾：“齐老，这原也不是我的错。九年前那酒鬼他老婆产子时威胁老婆子我，让我不许把这事说出去，否则就要砍了我的头。他都把刀架我脖子上了，您说这，这我当时哪敢说实话啊。”
“齐老您是村长，可要明鉴啊。老婆子我是被冤枉的。并非是我本意想隐瞒这污秽之物。”林婆说着说着，跪在地上一甩手哭了起来，“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近几年来常有大旱，蝗灾、水涝也是频频发作，皆是拜此阴阳同体的怪物所赐。你母亲在世时，绝不会像你一样，让此等不详之物降生。如今因为你的怯懦，给村子带来如此多的灾祸。”被称作齐老的老翁一甩袖，严厉道，“老朽还未治你的罪，你倒先哭起来了。”
不远处的啜泣和呵斥充荡在耳边，宋启言看向柴堆之上。
柴堆之上，被裹着白布捆绑在长板上的人转过了脸。
隔着鲜花和人群，宋启言再次看见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狐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