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说,大人不奉神明,自降身份甘与乡野村夫为伍,实属王族之耻,何必再来?”

    这是哈普祭司平生第一次吃到闭门羹。

    “老师……”他急切地说,却被那个权倾朝野的老宦者公事公办地打断。

    “大人还是请回吧。陛下很不高兴,连我这通报的老奴都担着干系呢。”

    祭司低头默然。那权宦欲言又止,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进玫瑰红花岗岩宫室的大门,两个门卫把沉重的青铜大门缓缓关上。

    “我知道陛下想要什么!”门关得只剩一条缝时,祭司终于下定决心地大声叫道。

    门缝里,那个苍老伛偻的身影微微一顿。

    “那大人得拿得出来。”尖细的嗓音回答。

    第二天清晨,苏蒂睁开眼睛,盯着雪松木镂金雕花床的亚麻天篷帐顶发了好一阵呆,才终于敢确定一切都不是梦。

    透亮的纱帐外,几个女奴在等候,见她醒了,便屈膝问安。

    “愿主神赐您的卡以清新活力,愿您健康,殿下。”

    这几个女奴都是埃及人,年龄在十五六岁到八九岁之间,长相让人看着舒服却不抢眼,都裸着上身,只系着饰有七彩琉璃珠串的腰巾(古埃及奴隶,无论男女都没有资格穿衣服)。问安毕,就上前服侍苏蒂起身。

    “父王呢?”苏蒂问。

    “陛下上朝去了。”年纪最大的女奴柔声回答。

    “那宫里还有些什么人呢?”

    “还有您的两位哥哥,鹰巢宫的阿蒙摩斯王子殿下,鹜沼宫的图特摩斯王子殿下,现在应该都已经去王室学校了。另外还有赤榴宫、银莲宫、晚樱宫的几位王妃。”

    “那我现在可以做些什么呢?”

    “您是主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有时候,漫无边际的选择,就像没有选择一样。苏蒂想了想,还是决定选择那唯一曾被明确的选项。

    “那我们去后花园玩吧。”

    辛涅布家的庭院有个T形的莲花池,宫里的后花园竟是一大片月牙形的人工湖。在挺秀的棕榈和高大的椰枣掩映下,红□□紫的鸢尾花点缀着湖岸,恰如彩蝶翩翩。浅水处浮满睡莲的圆叶,密密匝匝的凝重碧盘中间,迸开点点蓝瓣金心的花朵,像是天空女神努特不小心掉落的繁星。湖水澄清碧绿如翡翠,微风簇起金色涟漪,捧出湖心一掬小岛,长满高高的纸莎草,一蓬蓬绿色花簇在微风里摇曳。

    苏蒂在女奴们陪伴下沿着湖边小径寻蝶觅花玩耍,恰巧遇见一位贵妇迎面快步走来。

    那贵妇见到她,先是诧异,下死眼钉了她两眼,傲慢地一抬下颌,问:

    “这是闺苑里哪个婢妾的贱种?”

    “王妃大人,该您退避的。这位是王室公主殿下。”最大的女奴一边屈膝行礼一边回答。

    一闻此言,贵妇的脸色就变了。

    “她几时养的这么大的女儿?”

    “王上的话,奴婢不敢问。”

    那贵妇目光像刀子一样在苏蒂脸上划来划去,仿佛要在她肌肤上刻出几道血痕来,然后冷笑一声:“他找这张脸蛋费了不少功夫吧?只可惜空有个模子,泥巴种再捏也成不了金器!”

    苏蒂恼了,回敬道:“那您是吃金子过活的吗?”

    贵妇柳眉倒竖,冷不丁甩过一个耳光。

    “啪!”

    苏蒂并没有被打到脸颊。是那个大女奴伸手挡住了对方的手掌。

    “王妃大人,”她声音还是那么柔柔的,“打奴婢出气不要紧,要是不留神碰着了结绿宫的王女殿下,您宫里跟结绿宫所有的奴仆们可都有罪过了。”

    听到“结绿宫”,那贵妇原本苍白的脸上像开了颜料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黑,冷笑了几声:

    “好,好,好得很,我在宫里熬了半辈子,什么野种奴才都敢爬到我头上来了!贱人活不了几天了,你们走着瞧!”

    说罢,她径直穿过苏蒂这一行人,走了。

    “那是什么人?”苏蒂纳闷地问。

    “那是银莲宫的穆诺菲王妃大人,图特摩斯王子的母亲。”莲一边回答,一边仔细看看自己的手掌,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掌心里沾着的尘土拍掉。

    苏蒂扭头盯着那像夜鹭一样细脚伶仃的背影渐渐远去,总觉得她会突然回过头来,伸出一只尖嘴,狠狠啄自己一下。

    “她怎么这么讨厌啊?”

    “王上还是先王陛下的将军的时候,穆诺菲大人是他的原配正妻。后来王上娶了王后,封她做侧妃……再后来她就变成这样了。”

    苏蒂听不太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什么正的、侧的与恶毒讨厌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把这话默默地记在心里。

    湖边的码头上,停靠着一只昂首翘尾的香柏木小船,搭着遮阳的纱帐,四名划桨的黑奴早已恭候在船上。

    “万绿湖坐船最好玩了,殿下想试试吗?”领头的黑奴躬身问。

    要是以前,苏蒂准保欢呼雀跃。但在这里,由不得她不事事留心起来,回头望了望女奴们。

    “殿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问奴仆的。”莲说。

    于是那黑奴搀扶苏蒂和女奴们登上小船,向湖心划去。船舷两边,睡莲叶离散纷披,一只白鹭叼着小鱼振翅飞去,在莲叶上洒下一溜水珠。一个女奴吹奏起双管笛,在清粼粼的水波上,笛音清亮悠扬。

    “太美了,简直像灯心草之地(古埃及信仰的天国)一样!”苏蒂赞叹不已。

    “这是王上为王后陛下建的湖呢!”年纪最小的女奴炫耀似的说:“是照着美而沃湖的样子修建的,因为王后最喜欢那儿了。”

    “而且是趁着王后陛下在神庙静修时建的,整个工程只花了十五天。王后陛下回宫突然看到这片湖,还以为是哪个高明的魔法师变出来的!”另一个女奴插嘴。

    “王上是真宠王后陛下。”吹笛侍女说着,叹了口气。

    苏蒂望着湖上风光,一声不响地把这些事情听在耳中。湖对岸,有一片金合欢树丛,映衬着一座四层高的宫殿,在通常只高两层的闺苑里显得鹤立鸡群。高高的门柱,宽阔的露台,屋顶边缘略微外卷,装饰着漂亮的线条和金色花纹,匀称典雅得就像一位倾国倾城、仪态万方的美人。正对湖面有扇窗户,卷起了轻纱帘。

    苏蒂定神望着那窗户时,忽然心有所动,觉得似乎正有一双奇妙的目光,从窗子里也一直望着自己。可当她再细看时,却什么也看不见。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了。

    “那是谁住的宫殿?”她问小女奴。

    小女奴正要答话,却被莲截住:“铃,你的话太多了。”

    苏蒂不满地看了莲一眼,没再问下去。

    回到结绿宫,就有法老派来的黑奴传话,要苏蒂晚上到极乐宫赴宴。于是结绿宫从歇午觉起来就开始忙碌,给苏蒂梳洗妆饰。

    牛奶花水沐浴后,莲和苇两个女奴一左一右给她梳头,把用迷迭香油滋润过的乌发整齐地编成一绺绺细辫子,每条小辫都用一枚小金环坠脚。敷上据说会让皮肤变白的苦橙花露,研到极细的方铅石粉混合乳木果油描眉勾眼,蓝莲花香膏抹遍全身,再用乳香轻触额间和双腕。那套华美繁复的首饰第一次上身,她惊觉它们是如此坚硬、沉重而冰凉,压得她的头肩和双臂几乎无法转动。

    “殿下这下算是有王室公主的气派了。”女奴们相视笑说。

    王室公主。

    苏蒂怔怔地看着铜镜里珠光宝气、盛饰严妆,几乎认不出来的自己。她似乎得到了一切,但这一切又都不像真实。

    “公主殿下。”一位装束华贵的男子在门外谦卑地躬身行礼,说:“王上命我来请殿下往极乐宫赴宴。王上和宾客已在那儿等候了。卑职王宫司礼官艾梅图,听候殿下吩咐。”

    十名低阶女奴引路,每人手里都捧着一盏莲花灯,光线从磨得极薄的半透明雪花石灯壁透出来,看过去像是两串明珠。四个贴身女奴簇拥着苏蒂来到“极乐宫”。

    大门外的火把辉煌中,哈普祭司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快步走过来,俯身牵起她的手,半跪下来,将她的手背在自己眉心贴了一下。

    “大人,我真的是王室公主么?”

    “是的。但别忘记,你也是茉莉河谷的女儿。”

    “那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呢?”

    祭司垂下头,自嘲般笑了笑。

    “我原以为能护你周全的。”他抬起眼睛凝视着她,“现在起,你只能靠自己了……”

    话未说完,就听见司礼官高声通报:

    “王室公主、王之女、深蒙赞许之哈特谢普苏特殿下驾到——”

    青铜钉甲大门缓缓打开,苏蒂匆匆行了个礼转身想走,却被祭司一把捉住了手。

    “大人?”苏蒂惶惑地问。

    “勇敢走下去吧,一定要走到底!”

    他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慢慢放开。她感觉到他微凉的掌心、修长光洁的指节和细微的指纹。

    她战栗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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