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众人回到宿舍区,照常聚在105。

    傅平湘问张晴和拿来《秋收冬藏》,跟高茴一人一半,一张一张看得万分仔细,试图从字里行间抠出什么被忽略的线索。

    姜银砚跟张晴和两人则在分析邹清雨的自杀方式,服毒、割腕、自缢等均有可能。

    宋翔凑在傅平湘旁边,接他看完的信笺纸,自己拿过来再看一遍。

    半晌都不发一言的霍闻川忽然说:“我出去一下。”

    没等姜银砚询问,霍闻川已经转身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咣哒……”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闭,截断屋里几人统一向外看的视线。

    天色渐晚,月亮初升。

    没有路灯的天芳罐头厂暗胧胧一片,霍闻川步伐稳健地行走在疏影交错的林荫道上。

    广播站,正中一间有轻微脱漆的木门开了一道不足一柞宽的缝隙,像是屋主人离开时忘记扣锁而被风吹开后的状态。

    霍闻川走到广播室外,毫不迟疑地推开门。

    屋里黑麻麻的,依稀可见有个人影坐在一把椅子上。

    霍闻川抬脚走入的瞬间,“咔”,黑暗中,金属打火机的盖子被顶开。

    紧接着,“哧”,擦亮一簇火苗,一个寸头男人的背影出现在霍闻川的视线里。

    黎云培徐徐转过头来,嘴角挂着不善的笑,“有事?”

    霍闻川迈进一步后便不再继续往里走,脸上看不出阴晴,“这就是你想要的日子?”

    “这种日子……”黎云培将打火机反复地擦亮又熄灭,“不好吗?”

    “那份手稿是你写的?”虽是问句,但霍闻川的语气却充满肯定。

    黎云培动作一僵,刹那间笑得更甚,但接下来的话却颇有些咬牙切齿:“你还是这么不好对付,完全陌生的笔迹都能被你猜到,真了不起。有时候你聪明得让我讨厌啊,霍闻川。”

    霍闻川满不在乎地说:“倘若我没记错,你一直都讨厌我。”

    黎云培大笑三声,“的确,我讨厌你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言讫,黎云培倏地站起来,转过身,面对霍闻川,和他对视,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如枭一般的阴鸷。

    霍闻川身体挺立如竹,“重新编写《秋收冬藏》的内容,的确是最好也最便捷的误导途径,二十几页纸堪以打乱整个案子的进程,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黎云培捏着打火机的手不觉中暗暗用力,“可还是没能逃过你的眼睛,被你识破。”

    从姜银砚几乎可以说是很顺利地拿到手稿时,霍闻川就开始怀疑这份手稿的真实性。

    不管在哪个案子,黎云培都不会希望他们破案。

    如此重要的证物,他只会藏起来,绝不叫人发现,就像上个案子的照片一样。

    此是其一。

    其二,路克行昨晚的状态与手稿内容不符。

    如果当真是像信笺里写的那样,他后悔结婚生子,也无比厌倦厂里的生活,便不会对邹清雨还留有这么深的眷念,甚至自杀殉情,两相矛盾。

    其三,姜银砚听到播放器里的歌,又看到邹清雨的虚影。

    歌毫无疑问是邹清雨放的,问题就在于她为什么要放这首她非常喜欢的恋歌。

    假如手稿真是路克行所写,恐怕邹清雨在看到手稿的那一刻,与路克行之间的柔情蜜意就刹那间不复存在。

    如歌里所唱,“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这是邹清雨在借歌词向路克行表达心底的思念。

    霍闻川神色由肃然变得轻松,“我并不认为你不清楚蓄意伪造证物的后果。”

    黎云培满不在乎地说:“铤而走险不就是我的一贯风格?我乐意。”

    “下次做得再周密一些。”霍闻川状似叮嘱的提醒后,顿一顿,又道:“如果下个案子你还能出现。”

    最后这句话令黎云培眸心乍寒。

    霍闻川不欲继续在此耗费时间,旋踵即去。

    在他身后,广播室里的淡淡橘光有节奏地明灭,黎云培凶相毕露,仿佛一头恶狠狠盯着被力量更强者夺走猎物的狼。

    此时此刻,那颗急剧跳动的心脏里,向全身输出的每一滴血液都携带着怨愤的情绪。

    宿舍区,看完手稿的高茴将路克行里里外外唾骂了无数遍,傅平湘有理由相信,要是路克行现在站到高茴面前,绝对会被她喷得体无完肤。

    他和宋翔两人一个字也不敢辩驳,只敢跟姜银砚、张晴和她们讨论邹清雨和安安的案情部分。

    大约二十分钟,霍闻川去而复返。

    姜银砚迫不及待地问:“闻川,你去哪里了?”

    霍闻川从兜里掏出一张揉皱的手帕,“去厂房找这个了。”赓即看向傅平湘三人,不动声色地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你们有没有发现新的线索?”

    “我发现男人都很善变。”高茴无差别扫射后,又把他们前晚在路克行房中找到的几本书嫌弃地用手一拨,“那天看完这几本书,我还以为路克行是个浪漫又深情的人,谁知道全都是假象,伪君子,呸……”

    深思熟虑后,宋翔以缓和为目的勇于去接高茴的话:“上册和下册的差距确实很大。”

    高茴斜眼瞥他,“你也承认男人都善变了?”

    宋翔:“……”

    他承认什么了?

    手稿是伪造的事,霍闻川无法直接向五人言明,只能从另一角度旁敲侧击:“今早阿砚在广播室看到了邹清雨的虚影,也听到那首她最喜欢的歌。假如邹清雨憎恨路克行,她是否会再放这首充满情意的歌曲?”

    姜银砚琢磨片刻,“是有些不合常理。”

    “昨夜我到路克行房里,看到他心灰意冷地躺在床上,像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嘴里念的都是邹清雨。”霍闻川继续引导:“倘若路克行对婚姻充满悔怨,现在邹清雨和安安相继亡故,或许念在夫妻一场,路克行心里能有点怅惘,但我想,更多的可能是解脱。然而事实上,我昨晚看到的路克行并无半分终获自由的豁然,相反是失去挚爱的悲痛。”

    张晴和若有所思,而后道:“有点道理,你继续说。”

    “等等。”傅平湘冷不丁插言:“那这份手稿就解释不通啊,他每一篇都在怨天尤人,牢骚大得很,活脱脱一个怨妇。”

    “怨夫。”高茴大声纠正。

    霍闻川不疾不徐地说:“我们不妨换个思路,许多人在负面情绪达到峰值的时刻,都会不受控制地生出或多或少的黑暗想法,情绪欺骗理智,所以我倾向于《秋收冬藏》是路克行的发泄产物,二十页的牢骚只是短暂的头脑发热,当峰值跌下去后,理智又重新压倒情绪。”

    “霍帅,你说的好深奥。”傅平湘听得脑袋发懵。

    姜银砚概括道:“路克行被一时上头的情绪蒙蔽了,冲动写下这篇手稿,但他的真实想法并不是这样,没有后悔过结婚生子。”

    “可问题是,”高茴觉得这个说法有点牵强,她实在想不明白,“邹清雨的的确确看了这篇手稿啊,她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怨路克行吗?”

    张晴和已经理解透了,她进一步解说:“路克行和邹清雨两人,是夫妻,也是知己。在文学方面,他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姜银砚拿起一张手稿,凝视被泪水洇开的蓝色印记,“从这个角度来讲,邹清雨或许就不是因为看到手稿而自杀。”

    宋翔大胆猜测:“她从娘家回厂的途中,意外身亡。”

    “这件案子,我有新的推度。邹清雨的死因是自杀,这点继续保留。而路克行和安安,我认为他们都死于一氧化碳中毒。”霍闻川语出惊人,几人足足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

    傅平湘浑身一震,“卧槽,这么离奇的吗?”

    姜银砚放下手稿,她虽然没有傅平湘那么震惊,但也难以置信,“闻川,有什么根据吗?”

    “现在还只是我的推测,暂时没找到相关证据。”霍闻川有条有理地说:“我是刚刚突然想明白,那场地震,邹清雨或许不是在救昨夜的路克行,她是想救死于十一月三日晚的路克行和安安。”

    姜银砚由之想到重要的一点,“这么说,路克行和安安的尸身就在他们屋里。”

    “我的妈呀,我还以为路克行是厂里唯一的活人,原来他也和其他人一样,都是鬼。”傅平湘吃惊之余又欲哭无泪,“感情只有我们才是活人,这件案子也太难了。”

    高茴犹然眉头不展,“既然路克行也死在三号晚上,为什么他的房间随时都能打开?下工后也只有他还能正常进出宿舍?”

    “可以解释。”张晴和分析道:“邹清雨化作鬼魂想救路克行和安安,比她更早化作鬼魂的路克行当然也想救当时原本还活着但已经活不下去的邹清雨。”

    “还有那棵桃树。”姜银砚一个箭步奔到窗边,看向院里生满杂草的花坛,“树是路克行砍的,一定是已经变成鬼的他砍的,他为什么死了还要砍桃树?”

    在几人讨论的时候,宋翔照顺序整理好了每一张手稿,整齐地放在桌上,“路克行是个爱发泄的人,邹清雨死后他悲痛欲绝,就通过砍树宣泄情绪。”

    姜银砚当即否定宋翔的说法:“不是,不是单纯的因为悲痛而发泄。”

    霍闻川凝视姜银砚眸心闪动的光,“阿砚,你已经想到了。”

    姜银砚脑中徐徐勾勒出一副画面,喉咙禁不住发紧,“邹清雨,是在桃树自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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