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早已入了夜,可这条街依旧车水马龙。

    这是一条专门做夜间生意的街。

    “来来来,就是这家。”

    白公子将顾昇拉到街上那栋雕饰最为华美的楼阁前。

    浮香和酒气从楼阁里面逸散出来。

    高耸挑起的灯笼在楼阁前的台阶上投射出暗黄的光亮。

    在光亮没有覆盖的地方,身姿柔美的女子轻轻摇着手中的花扇。

    她们大概是精心装扮过的,但在昏暗的光线下,她们的面目只剩一片模糊。

    “李公子,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有一男一女牵牵扯扯着从阁楼里走了出来。

    “哎,今日确实有事,不得不走啊。”男人抚着细嫩的腰肢,满脸遗憾。

    女子扯着男子的衣带,面露不舍:“公子,紫珠下次又要什么时候才能见你呀?”

    男人柔情脉脉:“放心,待我办完手上的事,就定来看你。”

    女子依依不舍:“公子可说话算数?紫珠可是会一直等着哦。”

    男人正色:“自然算数,你可见我哪次骗你了?”

    女子垂泪:“呜,可紫珠定是会深深思恋公子了。”

    男人心疼:“哎哟哟,我定会来的,定会来的,紫珠可一定要乖乖等着。”

    女子轻声:“嗯,紫珠乖呢。”

    男人路过了顾昇,带来一阵脂粉混杂的香气。

    这香气浓郁扑鼻,一瞬让顾昇感到恶心。

    他以前从未到过这种地方。

    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眼前的一切都让顾昇感到十分不适。

    顾昇转身要走。

    白公子一把伸手抓住他。

    白公子的力气巨大,顾昇想要挣脱,但无法挣脱。

    顾昇恼怒:“你放开我!”

    白公子嗤笑:“这你就怕了?”

    顾昇:“我不是怕,我是恶心!”

    白公子:“你在恶心什么?”

    白公子:“若是你心中污垢,便看眼前均是污垢。”

    白公子:“你心中无垢,可又何必惧怕外物恶心到你了?”

    顾昇:“你这是强词夺理!”

    白公子:“可你是在胆小怕事。”

    顾昇:“我——!”

    白公子:“你若是问心无愧就和我一起进去。”

    问心无愧?

    顾昇自然无愧。

    可……

    顾昇再次想起那天茹娘决绝地离开屋子的场景。

    茹娘她,也无愧吗?

    顾昇放松了自己挣扎的力度。

    白公子扬起微笑,握住顾昇的手臂,将人拉进了楼里。

    一进门,便是一瞬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

    顾昇皱眉,他又想离开了。

    白公子像是知道顾昇在想什么,他开口道:“进都进来了,可不准再逃了。”

    也是,进都进来了,顾昇想,那便……看看吧。

    眼前的场景有些令人目不暇接。

    数以千计的油灯燃烧着,将这楼阁的大堂之中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浅金的薄纱,深红的高柱,莺莺细语和靡靡琴音环绕于栏杆木梁之间。

    隔栏之下,觥筹交错。

    女郎们柔声细语、笑靥晏晏,郎君们如醉如梦、面红微醺。

    更为娇小的女子举着圆盘,灵活地穿梭在酒桌香衣之间。

    大堂的最前方,是一块架高起来的地方,像是个舞台。

    一位女子正在挥舞。

    她身着一席月白,月白之上毫无装饰。

    两边的袖口坠着长纱,那长纱拖地,挥舞起来,如同白云飘落。

    跳跃、落地、仰身弯腰。

    女子的身形柔美动人,舞步轻盈,脚尖如同落在绵软之上。

    那长纱在空中飞舞着,如同白云飘荡。

    跟着,那女子旋转起来。

    她那袖上的长纱如同飞荡,旋转着,竟在舞台之上构成一朵清浅花朵的形状。

    “好!”舞台之下,有人轰然鼓掌起来。

    “好看!跳得好!”这是夸得简单朴素的。

    有人端着酒杯,摇头晃脑起来:“衣若白云飘,人似云端躺。我心在云端,自在留心间。”

    “此处美舞、美人、佳酿俱有,当真是人间仙境啊!”

    “好诗!好诗!”周围众人顿时追捧起来。

    男子高举着酒杯,谦虚环绕道:“拙作,拙作而已。”

    “大家共饮,共饮!”

    “共饮!”

    女郎们笑吟吟地倒酒,男人们举起酒杯,把酒言欢起来。

    角落里,有人在无语:“这都算诗?”

    舞台上的女子并没听到这一切。

    一舞结束,面前的长纱缓缓挪开,露出女子清澈而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充满着热情与专注。

    她仿佛是真的爱着这支舞。

    “她不应该在这儿。”顾昇直直立着,开口道。

    “那她应该在哪儿?”白公子问。

    顾昇:“她应该……”

    “呀,白公子~~”

    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迎了上来。

    看年龄,应当是此处的鸨母。

    鸨母手上拈着染上香粉的帕子,嗔怪着,伸出食指轻轻在白公子胸口戳了一下:“白公子,你可是许久没来了呢。”

    那声音,真是极尽娇嗲了。

    顾昇在旁边看着,只觉一身恶寒。

    白公子笑呵呵的,像是毫不在意,嘴中道:“最近在忙嘛。”

    鸨母:“那这次可还是老地方?”

    “不,”白公子将鸨母的手指拨到一旁,轻轻一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带了个新朋友来。”

    “哦?”鸨母侧头眨眨眼,像是才看见顾昇站在一旁。

    “我这朋友最近心情不好,”白公子道,“把你们楼里最厉害的、最能让人忘却忧愁的东西拿出来吧!”

    “嘻嘻嘻,”那鸨母用帕子捂住嘴,娇笑起来,“妾懂得白公子的意思了。”

    “来人,快去叫红莺银柳!”鸨母转头呼喊起来。

    “来人,将酒库里最好的忘忧露给白公子端上来!”

    “白公子,”老鸨对着白公子眨眨眼,“您快去雅间坐好吧。”

    “您要的东西,马上给您送上来~”

    白公子:“哈哈哈,好,那我就万分期待了!”

    鸨母:“保管,不让白公子你失望!”

    ——

    一位娇小的女子在前引路。

    “顾郎,快来。”

    白公子招呼着顾昇向楼上走去。

    顾昇拧着眉,跟在白公子的身后。

    很快,那娇小女子停在一道门前,她侧身,笑吟吟着道:“就是这里了,客官。”

    此处,相比于大堂中的热闹,竟显出几分幽静来。

    白公子从袖中掏出一颗金豆子,丢到女子的怀中。

    女子惊呼一声,慌忙接过。

    白公子微笑道:“辛苦你了,快去找你姐姐们领赏吧。”

    女子顿时喜笑颜开:“谢谢白公子,谢谢白公子。”

    白公子笑笑,没有应声,推门而入。

    推开屋门,屋子里尽是精致风情的装饰。

    粉色的薄纱四处挂着,灯光昏黄,将屋内的情景衬得十分暧昧。

    “顾郎,请。”

    白公子勾着唇,指向桌旁的软垫。

    随后不待顾昇反应,自己一甩衣袍,在另一软垫上随意坐下。

    顾昇怔怔地定在原地半晌,最终还是走到桌前,坐于垫上。

    不一会儿,两位身形优美、一红一绿的姑娘端着酒壶,进入了房内,轻轻柔柔地将酒壶放于了桌上。

    “白公子,以及这位新来的公子,这便是楼中最能让人忘记忧愁的——忘忧露。”

    红衣女子笑吟吟地介绍了一句,随后便和绿衣的那位,一人拾起一壶酒,准备往酒杯里满上……

    顾昇一把抢走绿衣手上的那壶,自行便往嘴里倒。

    “呀!”惊得那绿衣女子捂住了小嘴。

    可就在下一瞬,顾昇便被呛了个天昏地暗。

    “咳咳咳咳咳咳——”顾昇猛烈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哈——”白公子见此哈哈大笑起来。

    那两位女子——红莺、银柳也捂着嘴,轻轻笑起来。

    “顾郎小心,这酒可烈的很呢。”白公子带着笑意道。

    顾昇被呛红了眼,却并不在乎他人嘲笑。

    他满不在乎地擦了嘴角的残酒,又举起酒壶往嘴里倒了去。

    这次倒是没呛着了。

    白公子在一旁摇摇头,便对坐在自己旁边的红莺银柳道:“看见没,这便是为情所伤之人啊。”

    “为情所伤?”

    那穿着红衣的红莺便好奇问道:“这位顾公子看着是个书生样子,以前也从未见过,整个一个木楞子的样子。”

    “怕是根本不懂女子所好,怎得还会为情所伤?”

    “哈哈哈哈哈,”白公子闻言又大笑起来,点点红莺笑道,“你说顾郎是木愣子,可是要惹顾郎生气的。”

    “人家顾郎,可是就算是在闫州州府,也小有名气的画师呢!”

    “呀,”红莺捂住嘴惊呼一声,“是红莺失言了。”

    “红莺自罚一杯!”

    说罢,红莺便给自己满上一杯,仰头饮了。

    一下,双颊便染上了红晕。

    “呀呀呀,你这小丫头,”白公子叫起来,“怕不是来我这儿骗酒的哦!”

    “呀,白公子,你就让我们喝几杯嘛,”身着绿衣的银柳在旁边撒起娇来,“这忘忧露,我们平时也喝不到嘛。”

    红莺不答话,但笑吟吟的,再次给自己满上了酒。

    “你们呀你们,”白公子握住酒杯,无奈地摇头,“就知道我好说话,一个个的,就知道哄我!”

    银柳笑嘻嘻:“那还不是白公子人好嘛。”

    “我们都喜欢白公子呢!”

    “不敢不敢。”白公子端着酒杯,连连摆手。

    说话间,三人互饮了几回。

    “白公子,”红莺侧着头,眨着眼睛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啊,你是问顾郎他怎么为情所伤的吗?”白公子一边说着,一边笑道。

    “他呀,喜欢上的,可是一位江湖女子呢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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