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之后,太阳穴一阵阵疼痛的顾昇从床榻上艰难地抬起头。

    清晨的日光从大开的窗户照入屋内,映出一个细长的身影站在顾昇的床榻前。

    他看到了茹娘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他认为自己在做梦。

    茹娘正正站在顾昇的眼前,她还是穿着那一身黑色的衣服,她还是那么的神情冷淡。

    她正看着顾昇。

    “顾昇。”她唤了一声。

    “顾昇。”她又唤了一声。

    这是真的茹娘?

    这是真的茹娘!

    “茹娘!”顾昇惊喜地从床铺上跳下来。

    “茹娘!”

    “茹娘你回来了!”

    顾昇刚一站直就扑过去抱住茹娘。

    茹娘站着没动,任由顾昇将自己抱了个满怀。但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并没有想要回抱的意思。

    顾昇紧紧地抱着茹娘,深深地埋在茹娘的颈窝。

    他的鼻尖嗅着茹娘的香气,他的耳朵听到茹娘问了一个问题。

    “那只狐狸在哪儿?”茹娘问道。

    “狐狸?什么狐狸?”顾昇呢喃地回问道。

    他根本没有思考茹娘话语中的含义,他只是在感触茹娘的温度、茹娘的味道、茹娘说话时她胸口的震动。

    茹娘闻到了一股狐狸味。

    “顾郎?”白公子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

    茹娘抓住顾昇的手臂,一瞬挣脱了顾昇的怀抱,转身立在顾昇的前面。

    “茹娘?”顾昇喃喃道。

    他茫然无措,他不明白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为何现在茹娘却就离开了自己的怀抱。

    顾昇的双手呆呆地支楞着,一双眼睛只顾盯着茹娘的背影。

    “顾郎?”

    白公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比刚刚提高了一点。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房间角落的柜子里踉踉跄跄地走出。

    昨晚白公子也喝了不少。

    在将顾昇送回来后,他自己也迷迷糊糊进了顾昇的屋子,然后随便在房间里找了个角落昏睡了过去。

    白公子揉着僵硬的脖颈,抬头,一眼看见了立在屋中的茹娘。

    白公子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

    “顾昇,这是谁?”不知为何,白公子的眉头竟紧皱了起来,露出了曾经从未有过的谨慎的表情。

    从来懒洋洋的风流姿态,此时站得笔直。

    那把折扇出现在白公子手里,却不再是装饰物,而是被一种警惕防御的姿势紧握着。

    顾昇没有答话,他神思不属。

    他的眼神一丝一毫也未离开茹娘的身影。

    他的神思全然地牵挂在茹娘的身上。

    他仿佛完全没有听见白公子所说的话,也仿佛完全没有看见白公子的身影。

    顾昇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住茹娘衣袖的一角,细细地唤道:“茹娘。”

    茹娘?

    这次白公子听到了顾昇的称呼。

    他立时明了,双眼圆瞪,语带震惊:“顾郎,难道这就是你的妻子?”

    无人回答他的话。

    “你是谁?”茹娘开口,她并未挣脱顾昇的手。

    白公子此时全然地沉浸在刚刚所发现的事实的震惊之中。

    他瞠目结舌:“你、你不是江湖女子……”

    白公子:“你是猎妖师!”

    顾昇作画之时,并没有全然地复刻茹娘的那身黑色装束,许多记忆模糊的地方他并没有画上去,有些地方又根据他自己的想象进行了修改。

    这才让白公子误判了茹娘的真实身份。

    那袖上的银纹,分明就是猎妖师最显著的标志!

    茹娘微微皱了皱眉,侧过头问顾昇道:“这狐狸是你的朋友?”

    若是顾昇的朋友……

    顾昇听到茹娘的问题,心中欢喜不已。

    茹娘跟自己说话了!

    他甚至根本不在乎,茹娘究竟对自己说了什么。

    “狐狸?我并不认识什么狐狸。”顾昇神智恍惚地回答道。

    “茹娘,你喜欢狐狸吗?”

    “顾昇,你在说什么?”白公子震惊。

    眼前如此的场面,明眼人都能看出,狐狸就是白公子,白公子就是狐狸。

    茹娘在问白公子是不是他顾昇的朋友。

    而顾昇说,不,他不是。

    或许,无论白公子究竟是什么,顾昇都的确未曾把他当做朋友。

    或者,即便白公子是他顾昇的朋友,在茹娘的面前,也可以不是。

    顾昇所有的心神都在茹娘的身上。

    而白公子,什么也不是。

    噌!

    一道暗光在屋内闪过,匕首从茹娘的袖口滑了出来。

    这匕首样子平凡,刀刃似乎并不锋利,看起来破烂而老旧。可白公子一见到这匕首,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是你!”白公子骇然道。

    这匕首他认得,不,或许是所有的妖都认得。

    妖怪们类别多样。

    或许它们很难能分辨得清人类的形貌特征,可它们却能够清晰地辨认出,每一个杀妖如魔的猎妖师所使用的武器。

    这把匕首从十年前开始出现在妖怪们的记忆里,随后持有这匕首的猎妖师似乎从未停息过,不断地出现天南地北,在不同的地方猎杀着不同的妖怪。

    而绝大多数见过这把匕首的妖怪,都没有活下来。

    只有极少数,擅长隐蔽并且足够幸运的妖怪能够幸存。它们活了下来,并将这把匕首刻画到了石头上,在众多妖怪中传播开来。

    而狐妖,既不擅长隐蔽,也不擅长争斗。

    它擅长的是欺骗、迷幻、引诱。

    白公子不明白。

    他分明选择了一个很少有妖怪出现,也绝对不会吸引猎妖师到来的地方休养生息。

    为何,这里会出现一个如此强大的猎妖师?

    这一瞬,白公子甚至没有反抗的念头,他的第一反应是逃跑。

    不过眨眼之间,只见高大挺拨的白公子瞬间消失不见,转而是一只不过两掌大小的白狗样动物出现在地上。

    只见小白狗灵巧地朝地一蹬,迅疾地跳跃起来,转眼就跑出了屋内。

    茹娘却根本没有动。

    她站在原地,只是抬手将匕首掷了出去。

    那匕首并未发出什么特别的光彩,只像一块直愣愣的木头一样飞了出去,可它却——

    “吱——!”

    只听一声动物的惨叫响起。

    直接击中了它想要击中的对象。

    那匕首将一条蓬松的白色尾巴上钉在了地上。

    那白色小狗般的动物在匕首不远处的地面,它的尾巴从之前平平无奇的一根,变成了蓬松粗大的六条。

    可很明显,这六根并不完整。

    六根尾巴的尾部旁有一个位置缺失了,并且还在流着血。

    看来这是一只七尾狐妖,在刚刚被匕首刺住的一瞬,它选择了断尾求生。

    屋内,只见茹娘脚下一踏,她轻轻一跃便出了屋内。

    她在匕首后站定,脚尖一挑,那匕首便被挑了起来。

    她伸手接住。

    握住刀把轻轻一甩。

    雪白的尾巴顺滑地落下,在完全落地之前开始变枯变黄,然后在下一瞬彻底失去了光泽。

    不远处的七尾狐妖,四肢用力,往下一蹬,似乎是想要再次跳跃起来。

    可,它却失败了。

    七尾狐妖黑豆般大小的眼睛里,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它似乎没料到自己此时居然会无法跳跃起来。

    很显然,那一匕首并不只是让它断一根尾那么简单。

    茹娘持着匕首,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尾巴上流着淅淅沥沥的血,自己全身使不出一丝法力。七尾狐妖这才明白以前那些妖怪为什么都逃不过。

    断了一只尾的七尾狐妖别无他法。

    它在此时祈求地看向顾昇:“顾郎,你救救我,顾郎,救救我。”

    “我会报答你的,你相信我。”狐狸的尖嘴开合,传出白公子的声音。

    顾昇在刚刚跟着茹娘一步一顿地走了出来。

    面对七尾妖狐的求助,顾昇充而不闻,依旧只呆呆地看着茹娘。

    “可恶!”见此法无用,七尾狐妖咬牙切齿,知道大概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那还有什么办法?

    求猎妖师?

    猎妖师最是心狠,求饶不过是让他们看场好戏罢了。

    奋力一搏?

    可根本博不动啊!

    面对已经近在眼前的茹娘,七尾狐妖只能嘶吼了一声,然后竭力地向茹娘扑了过去。

    可这根本毫无用处。

    七尾狐妖面目狰狞地扑到半空中。而茹娘只是简单的提起匕首,往前一挥。

    嘶叫着的七尾狐妖瞬间头身分离。

    甚至连血都没溅出几滴,就变成了一只死狐狸。

    那死不瞑目的狐首“咚咚”几声,弹跳数下,落于地上。

    而茹娘手上的那把普普通通的匕首,此时一滴血也没有沾上。

    但茹娘的动作并无停下。

    一张符附到了匕首之上,匕首由旧转新。茹娘手腕一转,握柄一刺,刺入狐身的腹中。

    “喀。”

    是碰到硬物的声音。

    下一瞬,那被一刀两断的七尾狐妖,骤然开始消解,包括最先被斩下的那条尾巴一起,转眼便化了灰烬,消失在了尘土之中。

    没留下一丁半点妖力的痕迹。

    “这是一只七百年的狐妖,”茹娘抬头看向顾昇,“以后离这些妖怪远点。”

    “好。”

    顾昇乖巧点头,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

    不,是少了一个妖。

    “茹娘你饿了吗?你想吃什么?”顾昇痴痴地看着茹娘问。

    “我做饭给你吃好吗?”

    茹娘看着顾昇:“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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