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前方有人，女子骤喜，迈开腿朝他们奔去。
“公子救命！”
习武之人视力极佳，她的模样在他眼前一一放大。
青绿色衣袍被血色浸染，深一块浅一块，发丝凌乱，血渍凝结，主人却只顾捂着臂膀低着头往前跑，步履紊乱，已经是强弩之末。
给了身侧之人一个眼神，两人转身欲走。
“砰——”
平静湖面下倏然跃起几道黑衣武士，水花四溅，来势汹汹。
陆言安眼神微变，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两人对视一眼，侍从腾空而起，率先出击。
继而男子周身气势一变，腰封佩剑展露锋芒，他迎上前去，穿梭黑衣人之中，身形变换，宛若游龙。
不过百招，黑衣人节节败退，面面相觑。
他们倒也不恋战，眼见奈何不了他，丢下一件铜色小球，旋即青雾迷漫，身影消失不见。
烟雾渐渐散去，陆言安驻足而立，眸色微暗。
一环扣一环，这背后主使真是心机叵测。
“公子，这位姑娘……”身旁侍从低声示意。
陆言安回眸一看，女子瘫倒在几步外的地上，气息微弱，额前猩红血色浸染了大半张脸，他愣了一霎，随即抬步向前，抽出衣袖里的手帕试图将女子脸上血迹擦拭干净，额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只擦去了眉眼上的部分。
顷刻，十一瞪目结舌地看着自家极爱干净的大人抱起了这位落难的姑娘。
他魂不守舍地在身后，两颗眼珠尽显仿徨。
大人怕不是被夺舍了?
还没等他多想，只见他家大人脱下了外袍罩在女子身上，期间迟疑了片刻后裹得更紧了。
十一惊恐万分，这种苦力活怎么能让大人来做？
他试探地问了句，“大人，要不我来？”
得到了男子的一记冷眼，十一摸了摸鼻子，又不死心地脱了件外袍，“大人，要不要用我的？”
男子冲他微微一笑，唇角弧度完美，可眼里蕴着冰霜。
十一眨了眨眼，极有眼色地闭口不言，带路去了趟医馆，这位姑娘也正需要诊治一番。
医馆内，医女在屋内为女子清理身上的伤口，擦药后换了套干净的衣物。
外间垂髫老者叠起了诊布，眸光溜过眼前男子，他捋了捋长须。
“这位姑娘身上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公子不必担忧，只是女子爱美，如若留了疤痕，定会不堪其忧，得多擦拭凝肤祛疤之物，饮食亦需清淡，避免炎症发作。”
首辅大人神色略缓。
“只是姑娘颅后有一处碰伤，淤血未化，日后有什么病症老夫也不敢妄下定论，待姑娘醒后老夫才能对症下药。”
男子刚放松的眉头又微微蹙起，颔首一揖。
“劳烦大夫了。”
十一随着老者一同下去拾药。
寂静的厢房内飘荡着淡淡的苦涩药香，医女收拾完毕，垂头行礼，迅速退下。
陆言安缓步至前，目光流连在榻上女子苍□□致的面容上，神色不明。
待女子醒来，已是夜幕。
十一疾步走进书房通报，语气兴奋。
“大人，后院那位姑娘醒了。”
话音未落，十一见他家大人如离弓的箭一般从座椅上跳起，绕过他疾步走去，泼墨色笔杆落在案牍，倾泻出清脆回响。
怎么感觉大人就等这一刻呢？
十一摇了摇头，怎么会？
大人办公可认真了，书房灯烛都亮了一个时辰，肯定是他想多了。
他连忙跟上，转身时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案牍上的几页纸张。
两滴新墨晕开，空无一字。
十一到时，只见下人们都守在门口，而屋内两人大眼瞪小眼，女子半倚在床榻上，半个脑袋探出被子，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
十一小声询问身旁的婢女。
“什么情况？”
婢女说了下大概，这位姑娘醒来后询问她们的身份，之后就一直躲在被衾中不愿与人交流，貌似是失忆之状。
屋内，小姑娘上下打量着眼前人，没感受到恶意，她谨慎问道，“公子你是何人。”
陆言安神情自若，一双黝黑眼眸紧紧盯着她，并未出声。
小姑娘见他不回应，眼眸转了一圈，好奇地看他，“虽然我记不清，但看见公子我便感到亲近，公子，我们是什么关系？”
闻言男子怔然一瞬，脑海中白雾茫茫，一时抓不住思绪，他迅速平复心情，随即莞尔一笑，伸手给她拢了拢被子，语气温和。
“你真的记不清了吗？”
小姑娘抬首望着他，烛光照在她下颚，晕染昏黄，她眉头微拧，神情古怪，一出口语惊四座。
“你是我未婚夫吧？彼时善待我，如今见我失忆，嫌弃我身有缺陷，不愿同我共度余生，才遮遮掩掩不愿说实话？”
十一刚领着大夫进来就听到了这番言论，如同被雷劈了般趔趄一步。
什么未婚夫？
姑娘你糊涂啊！大人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好心救你回来，你怎么还讹上了呢？可不能仗着自己失忆就乱说话，倘若惹怒了大人，你小命休矣！
十一理了理膝襟，暗暗投了个同情的目光给榻上女子。待他侧目瞥见大人的脸色，顿时目瞪口呆。
大人你怎么笑了？笑得那么荡漾，你不会真想当人家小姑娘的夫君吧？
十一面色微僵，感觉自己探究到了真相。
他就说大人平日里忙于公务，不重儿女情长，今日为何忽然演上这场英雄救美的大戏。如今看来，恐怕是大人看上这位姑娘了，虽然姑娘容貌出众，可你们并未相处，谈婚论嫁是不是太早了？
十一胡思乱想，脑补了一堆，也没抓到这番话中的重点。
首辅大人温柔笑着，无人窥见他淡定自若的神情也裂了一瞬，似是未曾想她的猜测如此大胆。
他眼尾染上几分浅色嫣红，起身拂了拂衣袖，退到一旁，将位置留给医者，迅速敛去那丝失态，他对上那双清澈黝黑的眸，半骗半哄道：“大夫来了，你别乱说话。”
小姑娘点了两下脑袋，也不知是听进去了亦或是对自己的身体极为关注，老者抚着长须问她情况，她有问必答，很是配合，乖巧地令人不敢相信方才语出惊人的姑娘是她。
十一恍恍惚惚地看着他家大人守着小姑娘把脉，认真地听着医者的嘱咐，专注的神情，比伤者本人还认真。
他眼眸微眯，偷偷投了个鄙夷的目光给男子。
大人你还记得你幼时学武之时说皮外伤自己擦药就行，不需要找大夫吗？怎么如今这般上心？
十一心不在焉地把大夫送走，临走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脚。
月明如纱，蝉鸣清脆。
众人走后屋内又归于一派宁静。
小姑娘捧着一碗温热的白粥小口地喝着，眼前男子很有耐心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如水，如大海一样温和包容。
小姑娘还是不死心，“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你不会真是我未婚夫吧？想退亲？”
陆言安哭笑不得，如今再听他已经不复方才那般惊讶，他笑着反问她，“为什么觉得我是你未婚夫？”
小姑娘蹙起眉头来，似乎对答案很不满意。
“方才我问她们，她们都不愿告诉我，我怎猜得到你的身份？若非至亲之人，你为何救我？我瞧你亲近，如若不是未婚夫，那你定然是我哥哥。”
陆言安抿唇轻笑。
她对他的身份倒是执着，她是失忆了，可不是痴傻了，他随口编纂的骗术怕是极易被她识破，若是不给她一个交代，她恐怕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人多眼杂，极易落人口实，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倒不如顺着她的猜测瞒她一时。
“我是你……哥哥，你遇险之事我已派人查探，如今你身子虚弱，好好养伤，切勿思虑过多。哥哥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对你下此毒手。”
望着小姑娘苍白的唇，他眸底闪过一缕冷色。
陆言安猜测她是某位王公大臣家的千金小姐，只是他没听说哪位同僚家里有女眷失踪的传闻，或许是事发突然，家眷惧怕流言蜚语，只敢暗中探寻？
如今她有伤在身，仇家亦是不知其详，早早暴露她的行迹绝非良策，待他明日上朝打探一下众人口风，再做打算。
首辅大人盯着小姑娘发旋，她的青丝浓密茂盛，垂坠在脊背，黑白交缠，宛如一副泼墨山水画，他指骨宽大，一掌便能拢住她的脑袋，带着安抚的意味，他揉了揉她的脑袋。
“哥哥？”
小姑娘小心打量他，望着他包容的目光，她仿佛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骤然伸手抱住了他。
被小姑娘环住的陆言安身子一僵，随即软了下来，怕触碰她的伤口，他虚搂着她，纤长玉指五指合拢，如一个微微拱起的山丘，轻轻地落在女子的脊背，一点点安抚着她波动的情绪。
小姑娘手骨指节分明，白玉般润泽，但骨节偶尔硌起让人无法忽略它的存在，她似乎畏寒，手心微凉，指腹覆了一层薄茧，与布料摩挲间擦出细微响声。
隔着并不多的衣物，少女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也渡到了他的鼻尖。
明月夜，美人香。
万千思绪一刹那归为平静，仿佛夜间蹁跹的舟楫寻觅到了停泊的码头。
他低头窥见前襟晕染开来几块水渍，素来衣饰整洁的首辅大人没有排斥，但他的心脏泛起了一股酸涩的疼，仿佛溪下泅水久了，心间又涨又闷，难以言喻的揪心。
于是刚把大夫送走回来的十一刚走到房门口就看着两人抱在一块。
他一脸震惊。
大人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实话说，是不是月老给你们开小灶了？
受到灵魂冲击的十一失魂落魄地走了，满脑子都是：大人居然也有铁树开花的一天？呵，我真傻，居然会相信首辅大人单身一辈子的蠢话！
“铁树开花”的陆言安正在给小姑娘灌输一些基本信息，比如爹喜欢下棋，娘喜欢作画，大姐嫁给了江湖游侠，如今正在浪迹天涯……
他娓娓道来，她聚精会神，听得很是认真，似是学子孜孜不倦钻研学问，精致的眉眼潋滟至极，眉间却是孺慕之情，首辅大人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现在上心的，是他的家庭，他的过往。她走入他的生活，他的过去与将来，哪怕只是个谎言，但陆言安心头仍旧泛起了一丝蜜意。
只愿小姑娘将来莫要怨恨他。
世人对女子苛刻，她必须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入住潜邸，陆府二小姐的身份刚好合适。
幸而她提醒了他，想到小姑娘盘问他，首辅大人忍俊不禁。
未婚夫，多么亲近的身份，如果他心思再阴暗一些，在她失忆的时候，霸占这个名为她爱人的位置，会更快乐吗？
若是为他一己之私，将她陷于流言蜚语之中，他同那些伤她的恶人，恐怕也并无两样。
趁人之危，至少对她，他做不出来。
不像哥哥的位置刚刚好，刚好可以表露对她的所有关心，刚好可以光明正大同她赏月观画，刚好可以在她悲伤时伴在她身边，宽慰她，爱护她。
至于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夜深了，小姑娘听困了，睡着了。
愿你好眠，一夜无梦。
“公子救命！”
习武之人视力极佳，她的模样在他眼前一一放大。
青绿色衣袍被血色浸染，深一块浅一块，发丝凌乱，血渍凝结，主人却只顾捂着臂膀低着头往前跑，步履紊乱，已经是强弩之末。
给了身侧之人一个眼神，两人转身欲走。
“砰——”
平静湖面下倏然跃起几道黑衣武士，水花四溅，来势汹汹。
陆言安眼神微变，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两人对视一眼，侍从腾空而起，率先出击。
继而男子周身气势一变，腰封佩剑展露锋芒，他迎上前去，穿梭黑衣人之中，身形变换，宛若游龙。
不过百招，黑衣人节节败退，面面相觑。
他们倒也不恋战，眼见奈何不了他，丢下一件铜色小球，旋即青雾迷漫，身影消失不见。
烟雾渐渐散去，陆言安驻足而立，眸色微暗。
一环扣一环，这背后主使真是心机叵测。
“公子，这位姑娘……”身旁侍从低声示意。
陆言安回眸一看，女子瘫倒在几步外的地上，气息微弱，额前猩红血色浸染了大半张脸，他愣了一霎，随即抬步向前，抽出衣袖里的手帕试图将女子脸上血迹擦拭干净，额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只擦去了眉眼上的部分。
顷刻，十一瞪目结舌地看着自家极爱干净的大人抱起了这位落难的姑娘。
他魂不守舍地在身后，两颗眼珠尽显仿徨。
大人怕不是被夺舍了?
还没等他多想，只见他家大人脱下了外袍罩在女子身上，期间迟疑了片刻后裹得更紧了。
十一惊恐万分，这种苦力活怎么能让大人来做？
他试探地问了句，“大人，要不我来？”
得到了男子的一记冷眼，十一摸了摸鼻子，又不死心地脱了件外袍，“大人，要不要用我的？”
男子冲他微微一笑，唇角弧度完美，可眼里蕴着冰霜。
十一眨了眨眼，极有眼色地闭口不言，带路去了趟医馆，这位姑娘也正需要诊治一番。
医馆内，医女在屋内为女子清理身上的伤口，擦药后换了套干净的衣物。
外间垂髫老者叠起了诊布，眸光溜过眼前男子，他捋了捋长须。
“这位姑娘身上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公子不必担忧，只是女子爱美，如若留了疤痕，定会不堪其忧，得多擦拭凝肤祛疤之物，饮食亦需清淡，避免炎症发作。”
首辅大人神色略缓。
“只是姑娘颅后有一处碰伤，淤血未化，日后有什么病症老夫也不敢妄下定论，待姑娘醒后老夫才能对症下药。”
男子刚放松的眉头又微微蹙起，颔首一揖。
“劳烦大夫了。”
十一随着老者一同下去拾药。
寂静的厢房内飘荡着淡淡的苦涩药香，医女收拾完毕，垂头行礼，迅速退下。
陆言安缓步至前，目光流连在榻上女子苍□□致的面容上，神色不明。
待女子醒来，已是夜幕。
十一疾步走进书房通报，语气兴奋。
“大人，后院那位姑娘醒了。”
话音未落，十一见他家大人如离弓的箭一般从座椅上跳起，绕过他疾步走去，泼墨色笔杆落在案牍，倾泻出清脆回响。
怎么感觉大人就等这一刻呢？
十一摇了摇头，怎么会？
大人办公可认真了，书房灯烛都亮了一个时辰，肯定是他想多了。
他连忙跟上，转身时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案牍上的几页纸张。
两滴新墨晕开，空无一字。
十一到时，只见下人们都守在门口，而屋内两人大眼瞪小眼，女子半倚在床榻上，半个脑袋探出被子，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
十一小声询问身旁的婢女。
“什么情况？”
婢女说了下大概，这位姑娘醒来后询问她们的身份，之后就一直躲在被衾中不愿与人交流，貌似是失忆之状。
屋内，小姑娘上下打量着眼前人，没感受到恶意，她谨慎问道，“公子你是何人。”
陆言安神情自若，一双黝黑眼眸紧紧盯着她，并未出声。
小姑娘见他不回应，眼眸转了一圈，好奇地看他，“虽然我记不清，但看见公子我便感到亲近，公子，我们是什么关系？”
闻言男子怔然一瞬，脑海中白雾茫茫，一时抓不住思绪，他迅速平复心情，随即莞尔一笑，伸手给她拢了拢被子，语气温和。
“你真的记不清了吗？”
小姑娘抬首望着他，烛光照在她下颚，晕染昏黄，她眉头微拧，神情古怪，一出口语惊四座。
“你是我未婚夫吧？彼时善待我，如今见我失忆，嫌弃我身有缺陷，不愿同我共度余生，才遮遮掩掩不愿说实话？”
十一刚领着大夫进来就听到了这番言论，如同被雷劈了般趔趄一步。
什么未婚夫？
姑娘你糊涂啊！大人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好心救你回来，你怎么还讹上了呢？可不能仗着自己失忆就乱说话，倘若惹怒了大人，你小命休矣！
十一理了理膝襟，暗暗投了个同情的目光给榻上女子。待他侧目瞥见大人的脸色，顿时目瞪口呆。
大人你怎么笑了？笑得那么荡漾，你不会真想当人家小姑娘的夫君吧？
十一面色微僵，感觉自己探究到了真相。
他就说大人平日里忙于公务，不重儿女情长，今日为何忽然演上这场英雄救美的大戏。如今看来，恐怕是大人看上这位姑娘了，虽然姑娘容貌出众，可你们并未相处，谈婚论嫁是不是太早了？
十一胡思乱想，脑补了一堆，也没抓到这番话中的重点。
首辅大人温柔笑着，无人窥见他淡定自若的神情也裂了一瞬，似是未曾想她的猜测如此大胆。
他眼尾染上几分浅色嫣红，起身拂了拂衣袖，退到一旁，将位置留给医者，迅速敛去那丝失态，他对上那双清澈黝黑的眸，半骗半哄道：“大夫来了，你别乱说话。”
小姑娘点了两下脑袋，也不知是听进去了亦或是对自己的身体极为关注，老者抚着长须问她情况，她有问必答，很是配合，乖巧地令人不敢相信方才语出惊人的姑娘是她。
十一恍恍惚惚地看着他家大人守着小姑娘把脉，认真地听着医者的嘱咐，专注的神情，比伤者本人还认真。
他眼眸微眯，偷偷投了个鄙夷的目光给男子。
大人你还记得你幼时学武之时说皮外伤自己擦药就行，不需要找大夫吗？怎么如今这般上心？
十一心不在焉地把大夫送走，临走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脚。
月明如纱，蝉鸣清脆。
众人走后屋内又归于一派宁静。
小姑娘捧着一碗温热的白粥小口地喝着，眼前男子很有耐心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如水，如大海一样温和包容。
小姑娘还是不死心，“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你不会真是我未婚夫吧？想退亲？”
陆言安哭笑不得，如今再听他已经不复方才那般惊讶，他笑着反问她，“为什么觉得我是你未婚夫？”
小姑娘蹙起眉头来，似乎对答案很不满意。
“方才我问她们，她们都不愿告诉我，我怎猜得到你的身份？若非至亲之人，你为何救我？我瞧你亲近，如若不是未婚夫，那你定然是我哥哥。”
陆言安抿唇轻笑。
她对他的身份倒是执着，她是失忆了，可不是痴傻了，他随口编纂的骗术怕是极易被她识破，若是不给她一个交代，她恐怕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人多眼杂，极易落人口实，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倒不如顺着她的猜测瞒她一时。
“我是你……哥哥，你遇险之事我已派人查探，如今你身子虚弱，好好养伤，切勿思虑过多。哥哥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对你下此毒手。”
望着小姑娘苍白的唇，他眸底闪过一缕冷色。
陆言安猜测她是某位王公大臣家的千金小姐，只是他没听说哪位同僚家里有女眷失踪的传闻，或许是事发突然，家眷惧怕流言蜚语，只敢暗中探寻？
如今她有伤在身，仇家亦是不知其详，早早暴露她的行迹绝非良策，待他明日上朝打探一下众人口风，再做打算。
首辅大人盯着小姑娘发旋，她的青丝浓密茂盛，垂坠在脊背，黑白交缠，宛如一副泼墨山水画，他指骨宽大，一掌便能拢住她的脑袋，带着安抚的意味，他揉了揉她的脑袋。
“哥哥？”
小姑娘小心打量他，望着他包容的目光，她仿佛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骤然伸手抱住了他。
被小姑娘环住的陆言安身子一僵，随即软了下来，怕触碰她的伤口，他虚搂着她，纤长玉指五指合拢，如一个微微拱起的山丘，轻轻地落在女子的脊背，一点点安抚着她波动的情绪。
小姑娘手骨指节分明，白玉般润泽，但骨节偶尔硌起让人无法忽略它的存在，她似乎畏寒，手心微凉，指腹覆了一层薄茧，与布料摩挲间擦出细微响声。
隔着并不多的衣物，少女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也渡到了他的鼻尖。
明月夜，美人香。
万千思绪一刹那归为平静，仿佛夜间蹁跹的舟楫寻觅到了停泊的码头。
他低头窥见前襟晕染开来几块水渍，素来衣饰整洁的首辅大人没有排斥，但他的心脏泛起了一股酸涩的疼，仿佛溪下泅水久了，心间又涨又闷，难以言喻的揪心。
于是刚把大夫送走回来的十一刚走到房门口就看着两人抱在一块。
他一脸震惊。
大人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实话说，是不是月老给你们开小灶了？
受到灵魂冲击的十一失魂落魄地走了，满脑子都是：大人居然也有铁树开花的一天？呵，我真傻，居然会相信首辅大人单身一辈子的蠢话！
“铁树开花”的陆言安正在给小姑娘灌输一些基本信息，比如爹喜欢下棋，娘喜欢作画，大姐嫁给了江湖游侠，如今正在浪迹天涯……
他娓娓道来，她聚精会神，听得很是认真，似是学子孜孜不倦钻研学问，精致的眉眼潋滟至极，眉间却是孺慕之情，首辅大人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现在上心的，是他的家庭，他的过往。她走入他的生活，他的过去与将来，哪怕只是个谎言，但陆言安心头仍旧泛起了一丝蜜意。
只愿小姑娘将来莫要怨恨他。
世人对女子苛刻，她必须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入住潜邸，陆府二小姐的身份刚好合适。
幸而她提醒了他，想到小姑娘盘问他，首辅大人忍俊不禁。
未婚夫，多么亲近的身份，如果他心思再阴暗一些，在她失忆的时候，霸占这个名为她爱人的位置，会更快乐吗？
若是为他一己之私，将她陷于流言蜚语之中，他同那些伤她的恶人，恐怕也并无两样。
趁人之危，至少对她，他做不出来。
不像哥哥的位置刚刚好，刚好可以表露对她的所有关心，刚好可以光明正大同她赏月观画，刚好可以在她悲伤时伴在她身边，宽慰她，爱护她。
至于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夜深了，小姑娘听困了，睡着了。
愿你好眠，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