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茶楼的人也不像之前有那么多。

    梅正初一眼望去,就能看见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也不乱动、看起来十分乖巧地宁映。

    他警告地看了一眼小二,随后从楼上下来,走到宁映身边。

    “在看什么?”他问。

    宁映在看路上熙熙攘攘的人,她在想该怎么回去。

    “这里距离宁府有点远......”

    她尽量暗示。

    听懂了的梅正初眉眼弯了弯,“我送你回去。”

    宁映顺势,“那便多谢梅公子了。”

    两人坐在马车上,宁映撑着脑袋,掀起车帘看着窗外的场景。

    途径来时的那条河流,她一顿。

    突然想起来什么,“宁璃呢?”

    宁映睁着一双眼睛看他。

    梅正初面上一僵。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迟疑,“你忘了?”

    “......”梅正初连忙问自己的小厮,找补道:“应商,本公子吩咐你的事,你该不会又忘了安排?”

    应商:“......”

    请问公子您,何时吩咐过他?

    但是跟在公子身边那么多年,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小厮了。

    即便没有公子的吩咐,他也会自己安排好的。

    应商微笑,“公子放心,小的安排过了。”

    梅正初松了一口气,“人呢?”

    应商道:“宁三姑娘已经安全回到宁府了。”

    宁映也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河里的水灯摇摇晃晃,在水里悠扬自由,带着世间的人的美好祝愿希望送至已经逝去的人身边。

    她心头一动。

    “在这放我下来吧。”

    梅正初不明白,“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宁映摇摇头。

    应商听见马车里面的话,已经慢慢停下马车。

    宁映已经下了马车,梅正初跟上也下了马车,“我和你一起。”

    宁映正想拒绝,她还没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高昂的声音。

    “啧,这不是梅少爷嘛。”

    身后有几个少年骑着马,打马肆意看看停在他们面前。

    看见梅正初果然出现在这,几个少年一下翻身下马,正要伸出胳膊揽着梅少爷。

    梅正初眼角一跳,立马往侧面一躲,几个少年扑了个空。

    几个少年一脸震惊。

    “梅长元!你也太不仗义了!”长元是梅正初的字。

    “前几日还说着今日没空出来玩,今日倒是让我碰见你在这了!”

    “......”

    梅正初瞥了一眼他们,“你们是哪位?”

    “公众场合竟如此无礼!”

    那几位少年一愣,明显不相信这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一时间沉默许久。

    其中有一个圆脸少年面上犹豫,拽了拽身旁的一个也满脸怀疑的青衣少年,“该不会是我们真的认错人了吧?”

    那青衣少年不确定,转头一看发现梅正初身后跟着应商。

    这下肯定了几分。

    随后看见一直被忽略的宁映。

    他恍然似地睁大眼睛,“没认错!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那圆脸少年还是不解,“那为什么梅正初怎么装不认识我们的样子?”

    青衣眼神示意他看了看旁边一直看热闹的姑娘,圆脸少年也了然。

    “我就说梅少爷怎么一副不认识我们的样子,原来是我们耽误你和姑娘一起,嗨早说嘛!要是早说,兄弟们今日就不来打扰你啦......”

    “......”在梅正初面无表情下,几个少年叽叽喳喳的声音越发放肆,嘻嘻笑笑

    “往日你在——”

    话还没说完,梅正初已经忍不了,上前就把对方的嘴捂住。

    面上还凶狠道:“没想到徐公子私底下竟如此纨绔,明日上朝我定向徐御史好好说道说道。”

    “唔唔唔唔......”那圆脸少年奋起抗争。

    眼看他快逃出梅正初的手掌心,他连忙拖着圆脸少年往后推,嘴上还警告着另外几位看好戏的公子哥。

    威胁道:“还有你们!”

    几个公子哥看戏也看够了,笑嘻嘻地朝着宁映道:“居然梅少都这样说了,我们几个也不好打扰,那就先告辞了,嫂——”

    梅正初在他们开口就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浑话,连忙打断。

    “宁姑娘,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要忙,我就先行告辞了。”

    随后看向那几个打趣的少年,皮笑肉不笑,“还有你们,都挺忙的,别玩了,赶紧回家去吧!”

    说完,二话不说,就捂着圆脸少年的嘴一起拖上马车,深怕他在透露出半句“虚言”。

    “......”

    宁映:“?”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方才还停在眼前的马车一溜烟地消失。

    少年走后,周围也安静许多。

    她顺着河流慢慢晃悠,在路边买了几个水灯,放在手心把玩。

    不过几步路,她就走到了刚来的拱桥上。

    正低着头摆弄手里的水灯,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清冽却带着些些嘲笑的声音。

    “梅正初把你丢下走了?”

    “......”宁映抬头,果不其然,说着要离开的皇帝此时正站懒懒散散地倚靠在桥上的扶手边,唇角衔着些许笑意。

    看起来对她是不是被人丢下一事十分感兴趣。

    宁映脚步一顿,“他忙,忙点挺好。”

    “......”贺时停不知从哪买来的水灯,低着头摆弄它,“朕也不闲啊。”

    宁映:“......?”

    不闲还在宫外乱晃悠?

    她还是想了想,试探着道:“那陛下您是在......微服私访?”

    贺时停轻“嗯”一声,“为政事繁忙。”

    宁映立刻接上一句,“陛下果然是心怀天下的明君。”

    贺时停漫不经心,“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就不必再说了,朕知道。”

    “......”

    熟悉的腔调,宁映看了他两眼,适时闭上嘴。

    此时还是默不作声比较好。

    她心里还有事,不想和他在这浪费时间,想绕过他去河边放水灯。

    她客气道:“那陛下您先访着,臣女便不打扰你了。”

    “去哪?”

    宁映刚侧过身,贺时停也同步转身,“放河灯?”

    贺时停晃了晃在他手里的水灯,“那便陪朕一起把这河灯一起放了。”

    几句话连接得紧密,完全没给宁映拒绝的机会,她只好道:“好。”

    两人一起从河岸借了一艘木船,木船顺着河水慢慢悠悠地摇晃,宁映坐在船头,低头研究河灯,想要把它点燃。

    贺时停也侧身坐下,余光注意着身旁人的慢吞吞不熟练地动作。

    “用不用帮忙啊?”实在看不下去,贺时停出声道。

    “听说放河灯要自己亲自点燃灯芯,放进河里才算诚心,”宁映头也没抬,解释道:“我想自己点,会更诚心一点,或许也会更有效吧。”

    贺时停低眸,看着她乌黑的发顶一会,也没说什么。

    收回目光,开始点起了自己手里的河灯。

    他的动作利落,态度也正经起来,稍稍坐直,看起来也在诚心为谁祈福。

    很快河灯灯芯亮起,他微微弯着身子,将河灯推至水中。

    看着它飘飘荡荡,忽明忽灭,渐渐远去。

    许久,他的河灯与其他人的河灯混在一起,他这才收回视线。

    等他回神,发现身旁的姑娘也成功放了一个河灯,堪堪落入水中。

    宁映伸出手在水里拨弄拨弄,掀起几处涟漪,迫使花灯向远处飘。

    花灯成功顺着河水流走,给宁映增长了莫大的信心,有了上一个花灯的经验,这次她动作连贯起来,很快就成功放了第二个河灯。

    她再次把手伸进河里,拨了拨,看着两个花灯漂远。

    低眉敛眸。

    希望你们能在另一个世界安康喜乐,没有所谓的注定轨迹。

    你们的女儿,晏晏。

    正月份的河水凉的刺骨,贺时停看着她的动作,像是浑然感觉不到河水的凉。

    他眉眼一动,也伸出手试了试船底的河水。

    “......”

    凉。

    不过是刚拂了拂到河里的水,贺时停就把手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拿出帕子擦了擦。

    目光盯着宁映还在河里的手,看她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

    贺时停问:“水不凉?”

    河灯越来越远,宁映就把手收了回来,方才还没感觉,一脱离水,就感觉一阵刺骨的凉意往手心里钻。

    她道:“很凉。”

    “知道凉你还伸手?”贺时停扔了一个帕子过去,让她擦手,“和梅正初待一起,脑子待傻了?”

    “......”一时分不清他是在骂梅正初还是在嘲讽她。

    宁映用冻僵的手接了帕子,胡乱地擦了擦,擦完后,正要把帕子还给他,

    她抬眼看了他几秒,突然道:“可是我现在是和陛下待在一处啊。”

    贺时停接帕子的手一顿,“......”

    所以是,她现在因为和他待在一处,所以脑子才傻了。

    他眯了眯眼睛,警告她,“你和梅正初待在一处落下的后遗症,少来碰瓷朕。”

    宁映:......

    话里的嫌弃溢于言表。

    她很好奇,“梅公子是惹到陛下了?”

    贺时停低眼看着她,一字一句,“没有。”

    “那陛下您为何总是针对梅公子?”

    贺时停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随即不屑自问自答,“针对他?你想多了。”

    “那......”宁映慢吞吞地指了指自己,“那该不会是在针对我吧。”

    贺时停倒是来了兴趣,“那么敢问宁姑娘是做了什么事,能让朕亲自针对你?”

    宁映思考了一番。

    道:“我也没做什么事,除了......因为用眼过度,不小心忽略了陛下?”

    想来想去,她就只想到这个。

    她自问自答,“但陛下大人有大量,应该不是这个。”

    贺时停眸子深深,“那你想错了,朕向来没有什么大量。”

    “忽视了朕,便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他停顿,“是大罪。”

    宁映看着他,心头一动,“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只是因为把陛下放进了心里。”

    等到脑子追赶上嘴,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硬着头皮,补道:“这样是大罪吗?”

    “你这样——”贺时停手指微蜷,声音却听不出半点情绪,“也是大罪。”

    “所以,宁姑娘还是别有这样的心思。即便是有了,那也藏好。”

    “除非......你实在忍不住,朕可以赦免你的罪责,不咎此事。”

    “......”宁映低头,“哦,既然是大罪,那就不放心里了。”

    “还是放在眼里吧。”

    ......

    小船摇摇晃晃,离岸边越来越远,泛起的涟漪驱赶着河灯。

    自方才起,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冷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她趴在船边,寻找着自己放地那两盏河灯。

    “你在为谁祈福?”

    宁映扭头,见贺时停漫不经心地问。

    看样子也不像是真的想知道,她默了一下,答道:“我认识的人。”

    “......”贺时停盯了她片刻,“也是。”

    说完,他就散漫地侧过身。

    “这任务,朕放弃了。”

    “有下一个任务再告诉朕。”

    “!!!”五号立刻出现,“宿主您别这样!”

    努力安抚道:“现在女主还对你有防备心,自然不能一步到位,总得慢慢引导才是啊。”

    贺时停不耐,“朕没这个耐心。”

    五号立刻:“你有!宿主你想想你那已经空到不能再空的国库和没有进展的贪墨案。”

    贺时停:“......”

    他不想。

    他再四周看了看,距离船靠岸还要不少的时间。

    贺时停再次开口,难得正经了些,“你知道,朕为谁点的河灯?”

    宁映摇头,“不知道。”

    贺时停道:“是先帝。”

    听到这,宁映来了兴趣。

    是皇家秘辛吗?

    睁着眼睛等待着贺时停继续往下说。

    “父皇去年驾崩,当时朕不在京城,所有的后事都是二皇兄在办,朕连父皇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便匆匆入了皇陵,按着礼制本不该如此——”

    宁映的眼睛亮起来。

    先帝驾崩后,这不就该皇子夺嫡了,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她好奇道:“然后?”

    “朕立马马不停蹄赶回京城,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贺时停平静。“然后朕是太子,就登基了。”

    然后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没了?”宁映震惊。

    贺时停昂了昂下巴,“自然是没了,还能有什么?夺位?”

    宁映闭嘴,“......臣女什么都没说。”

    贺时停懒得搭理她,只道:“我说完了,该你了。”

    “......”

    宁映:?

    什么就该她了?

    该她干什么了?

    “礼尚往来啊,”贺时停道:“朕嗓子干了,宁姑娘接上吧。”

    五号:......哪有这么引导人卸下防备心啊。

    宁映大脑宕机一瞬,像是突然被输入了程序,她一顿一顿,“接什么?”

    贺时停不经意间提了一下,“就说说你是为谁点了这两盏河灯,又是为谁这么诚心祈祷。”

    皇帝在她面前,她不能说,也不可以提及任何事,宁映摇头,“没有,只是点着玩。”

    贺时停看她一副守口如瓶的模样,突然问:“朕和他,是哪里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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