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正值上巳节,兴永县也是一番热闹,精心打扮过的女子们相携至清河水畔,水过香艳肌肤,莺莺燕燕,适龄男子也趁此机会,为得美人芳心,尽显百般武艺,郊外成双成对的男女更是相谈甚欢。酒过几巡,桃花也香艳了几分,衣间别的香草也颤颤春风之中好生娇倩。

    卢家小女今日更是不见踪影,拉着玩伴的手在人声鼎沸的街市飞窜,清河岸边挑起水花挑逗一见钟情的男女,城郊桃花树上一个倒挂,给路过的姑娘那是一顿惊吓,玩累了的两人在河上游偷酒喝,躺在地上的两人身上落满了桃花瓣,微醺至恰到好处,能将成年人少有的惬意享受到如此地步,也就卢家这位小女才办得到。

    “康颜康颜你看,又成了一对。”说话的是汪家小女,跟卢康颜同岁,声音温温柔柔,还带着稚气,性子也本温顺乖巧,宅家那可是好手,愣是被这卢家小女给带上了“歪路”。

    听闻,卢康颜秉着看热闹要赶大,嗖地坐身起来还顺势换个姿势,正是欣赏的好位置,装腔作势地长叹一声,挂着一副语重心长地模样缓缓说道:“你说说这些姐姐们,平日里困守闺阁,鲜少露面也是一副闭月羞花的模样,到了这‘桃花节’,一个个都不藏着掖着了。”

    “等你到了那个年纪呀,说不准比她们还亟不可待呢!”这放以前,汪小姐怎可能说出此等不成体统的话术来。

    “嘁,本姑娘看上的人,哪用借这桃花节。”

    “是是是,谁不知道我们卢大小姐敢爱敢恨呀。”说着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

    两人玩到月明星稀的光景才知道归家,汪家家教严苛,清楚卢家小女的秉性,本就不许两人来往,两人只得借着适逢节日偷溜出门,现下正门是走不了了,可要说旁门左道,那卢姑娘最是在行。

    而汪庭晚身子说到底还是娇弱,翻墙这种事是自然不在行。康颜三下五除二爬上汪家后院外的粗壮楷树上,飞身跳到墙上,放下早就准备好的麻绳拉汪庭晚上来,汪庭晚趴在墙沿上不敢往下看,康颜把绳子绑在粗壮的树枝上,放到院内,她先刺溜滑到了地上,在下面接着汪庭晚。

    吊着嗓子低声喊:“没事,慢慢往下,我接着你呢。”

    汪庭晚怯生生地把身子往下探,芊芊玉手可把麻绳钻紧了,还没挪半米,就掉了下来,砸在了康颜身上。

    两人哎呦着互相搀扶起身,康颜四下环顾感觉不太对,压低声音说:“怎么今日,这院中空荡荡的?”

    汪庭晚环视四周,廊中檐下的灯倒是亮着,但周身切实感受到的却是无比压抑的寂静,喃喃道:“今早是跟爹娘请示过不舒服在屋中休息,但到了这个时辰都没被他们发现,也是稀奇。”

    确实,往常汪庭晚被“拐走”这么晚还没回来时汪家早就不知热闹成什么样了,“敲锣打鼓”地要寻回这娃。汪庭晚是汪家最小的孩子,往上两个哥哥比她大个好几岁都几近成年,全家上下谁人不宠着这个幼女。

    卢康颜拍了拍她的肩膀,给自己壮了个胆子,大气凛然地说道:“没事我送你回房里去。”

    两人手拉着手,往前院走。猛地,卢康颜拉着汪庭晚的手一用力,两人紧贴上墙壁,汪庭晚默契地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卢康颜微微探出头去,瞥见蒙面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血泊中,给倒在地上的仆役补刀。

    他们行动迅速,做事利落,杀人无声无息。

    汪庭晚当即吓瘫了,卢康颜的手按在她的手上,等黑衣人进了房中,从窗户缝中,汪庭晚看到白日里还向她嘘寒问暖的爹娘,成了地上冷冰冰躺着的尸首。

    为首的黑衣人单脚踩在椅子上,似在欣赏自己的“作品”,抬手一挥,其他人领会其意四散寻找活口。

    卢康颜紧攥着汪庭晚的手慢慢往后院撤,此时她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对汪家宅院更熟悉。后墙根下,卢康颜在下面用身体托着她,汪庭晚极为费力地往上爬,好不容易爬上了墙沿,此时卢康颜手攥麻绳往上爬,一个黑衣人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把她从绳子上拉了下来。

    “我……我不是汪家人。”摔在地上的卢康颜不自觉地往后退,黑衣人抬头看了眼墙上趴着的瑟瑟发抖的汪庭晚,卢康颜忙说道:“她也不是,我们……我们贪玩,闯了别人家院子……”

    黑衣人手中的刀指向卢康颜,她的眼神直往刀刃上瞥,颤抖着声音说:“你……你别杀我,我是卢康颜,杀我对你没有好处……我爹娘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她是卢家女儿,黑衣人似乎有些迟疑。

    卢康颜借机把手中的墙灰撒向他,趁机爬上了墙,抱着汪庭晚的肩往下跳。两人根本不敢回头,更不敢有丝毫停歇,直往卢家宅院跑,两家相距不远,卢康颜出于小心特意选择了弯岔多的小路。

    一进门,卢康颜就喊人。

    远远地就听到小女的声音,卢更放下手中书卷,紧接着书房门猛然推开,“爹!”

    还未开口,卢康颜就扑了上来,他这才发现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闺女竟然全身发抖,小脑袋蒙在他怀里。卢更轻抚她的后背,对这女儿的做派了然于胸,温怒道:“怎么了,又闯出什么祸事来了。”

    卢康颜抬头望着卢更,两眼通红,看到爹爹熟悉的面容她才平复下来,回身一看没人,赶紧出门拉汪庭晚进来,急切地说:“爹爹,小庭的爹娘,被杀了。”

    话音刚落,汪庭晚像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放声大哭,在这本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卢更神色大惊,温声安慰二人,后说道:“来人。”

    “老爷。”

    “多安排些护院,再叫些人,跟我去躺官府。”

    “是。”

    “颜儿先跟小庭去娘亲那儿可好?”

    “娘亲已就寝了是吗?”看爹爹反应一怔,康颜便知道了答案,“娘亲身子不好,颜儿不打扰娘亲休息了。”

    卢更心中很不是滋味,平日里贪玩疯闹的闺女,到底还是长大了,“颜儿先带小庭休息,爹爹去去就来。”

    “嗯。”康颜抿着嘴不哭出来,眼眶已噙满泪水。

    汪庭晚哭到睡着,脸上还挂着泪珠,康颜一直握着她的手,辗转到天亮。

    次日,兴永县坊间议论纷纷,汪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除了小女汪庭晚,全家上下无一活口。官府连夜追查,却一无所获。

    天渐亮,卢康颜才终于撑不下去睡了过去,迷糊中有人亲吻她的脸庞,抚摸她的胸口为她顺气,睁眼,是娘亲。

    “娘亲!”康颜叫出了声。

    娘亲手指放在她唇边,她回头注意到汪庭晚还在沉睡,脸上的泪痕还很。她蜷在娘亲怀里,觉得天大的委屈,眼泪啪嗒啪嗒直流。

    “爹爹回来了吗?查出是什么人做的了吗?”

    “还没有,”娘亲柔声安慰她,“不过颜儿放心,会水落石出的。”

    卢康颜怔怔地看着娘亲,似要把她的样子刻在脑海中,双唇不受控地挤出句话,“娘亲有一天也会和爹爹一起离开颜儿吗?”

    娘亲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望着她泪汪汪的大眼睛,微笑着说道:“人活一辈子,不过数十载,早晚都要离开,小庭的亲人走了,总有一天,爹跟娘也会走,很多很多年以后,颜儿也会离开这世道,没有人能一直生活下去,但只要你记得娘亲,娘亲始终会在你身边,护着你,看着你长大,成人……”

    卢康颜紧攥着娘亲的衣角,这一番话彷佛千斤巨石压在心口,却又无形无痕,她似乎伸出手指一捅就破,就能搞清楚娘亲话语中的意思,但模糊的意味已经足以让她畏惧。

    汪庭晚醒来后一句话也不说,饭也不吃,卢康颜出世以来会说的能说的安慰人的话都用上了,任凭怎么说,她都毫无反应。娘亲拉过卢康颜,意思让汪庭晚一个人先静一静。这可难住卢康颜了,陪她坐了半个时辰。早饭时间过了,卢更才回府,神色匆匆吩咐下人安排行囊,似乎要出远门,卢康颜见状也不敢多问,横竖坐不住,安排几个府中人照看好小庭,独自出了门。

    “……那叫一个惨烈呀,全家上下十几口人命呀……”

    “血流成河……”

    “……这是造了什么孽……”

    “……得罪人了……”

    “江湖上的人……杀人无形……”

    “汪家小女儿都吓傻了……”

    “昨天还有人见到她跟卢家疯女儿在清河呢……”

    卢康颜走在街上,几乎所有人都在悄悄议论汪家惨案,众说纷纭,有用的消息一个没有,听得她头痛欲裂,正一筹莫展之时,几句细碎的话传入耳中。

    “……悦福客栈的伙计,是张屠夫的小舅子,听他说他小舅子,前些日子在他们客栈,见到外地来的人,包袱里啊,有夜行衣。”

    “真的假的?他小舅子怎么知道的?”

    卢康颜慢慢停下了脚步,凑到一旁的折扇铺子前,假意挑选,实则听着隔壁布匹铺的伙计跟客人的唠嗑。

    “他小舅子呀,给人打扫房间,本来想趁人不在,顺点值钱的东西,谁知道东西没顺下,就发现那人的包袱有问题。”

    “那人这么厉害,他小舅子没被发现?”

    “害,你都不知道,可把他小舅子吓尿了,捡回条小命啊。今儿一大早谎称家中老母出事告了假,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哎就一个人?杀了汪家上下几十口?”

    “要不说那人功夫了得。”

    “……”

    一个人?光她们亲眼见到的,就不下四人,怎么可能只一人。不过听闻悦福客栈的这位有问题,也许能找到突破口。卢康颜摆弄着折扇,余光打量着不远处的悦福客栈。

    “这折扇你要还是不要?”

    “你这做工也……”说话间,一面生身板结实的男人出了店,那人五官凌厉,肩上背着素色包袱,背上绢布缠绕的应该是把剑。

    那人警惕地四下环视,康颜举起假意查看将折扇挡在面前,虽没仔细看清那人的样貌,但她直觉就是眼前的人。

    她把折扇推回老板手里,“不要了不要了,谢谢啊。”说完追了上去。

    那人步伐极快,卢康颜几次险些跟丢,愣是凭着这些年在大街小巷疯蹿的本事追了上去,一路出了城,城外不易躲藏,康颜跟那人拉开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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