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8章 洪流蝼蚁难挣扎

    “咔嚓……”

    通神老道小心翼翼的将头骨放回面前的这具骷髅上,他蜕下道袍,绣着阴阳鱼的道袍一卷,便将整具骷髅包裹起来。

    道袍之中猛然一颤,随即剧烈的抖动起来。

    通神老道死命抓着袖口和衣襟,上面的太极图似乎旋转起来,将里面的东西牢牢困住,少倾才平静了下来。

    他勉强在狭小的盗洞中转身,把手中道袍裹着的尸骨递了出去。

    通神老道又往下爬了数丈,才发现盗洞通往一处拱形穹庐,几块青砖被抽了出来,打出一条直通墓室劵顶的通道。

    随手掏出一张符纸,微微一抖,便化为一个橙色的火球,往盗洞下面一片漆黑中落去。

    火球坠落不过数丈,便迅速熄灭,就好像四周的黑暗如潮水一般将它淹没一样……

    但通神老道也就此判断,这劵顶的所在并非主墓室,而是一处摆放陪葬的前室。

    规模堪比王陵,只是惊鸿一瞥,便能看见前室堪称地宫的规模,内中的陪葬影影绰绰,其中火球落在几口大缸的上空。

    青花瓷龙缸用铜密封,缸腹之中蜷缩一个成年人绰绰有余!

    通神老道本能感觉有些不对,迅速从盗洞中退了出去,外面一群土夫子在盗洞入口处搭建了一个戏棚子,一个个身穿戏装,在荒山野岭的黑夜中,唯有这一处灯火通明,分外招摇。

    九幽将军正在戏棚中查看通神老道带上来的那具尸骨。

    只见已经化为骷髅的尸骨颇有一些异处,他的肋骨奇大,几乎连成一片,化为一面骨板,四肢的骨头更是粗大,甚至骨头上还有残存的经络组织。

    九幽将军揣摩着从尸骨上取下来,一只穿山甲爪子似的护符,感叹道:“这位前辈已是武道第四境的高人,练成了板肋虬筋异相的大高手。没想到这么一位横行江湖无所顾忌的大高手,居然栽在了这么一个荒山野岭里。”

    通神老道也有些奇怪:“不是说这里是前朝灭亡时的那位大太监总管的坟墓吗?”

    “他殉葬主君,名声固然是太监中前所未有的人物,但那时候家国已灭,哪来的人力物力,给他修这么大一座坟?”

    九幽将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这话,显得有些见识,又有些没见识!”

    “有种洋鬼子的味道……”

    “嗯?”通神老道微微皱眉,他好像说的有些多了!

    身为轮回者,他自然是诸天万界之中都算极有见识的人物,但这个世界本来就诡异,或许法则与他所知有所不同,胡乱说话,却是会漏怯的。

    “自秦汉以来,王侯殡葬,讲究一个事死如事生。”

    “我等土夫子哪个不知道,地下的大墓,怎么埋的是一回事,怎么挖的,又是另一回事。子孙埋一个七尺的墓穴,迁葬的时候挖出一个数丈方圆的大墓,再正常不过了!这便是鬼挖坟!若非如此,这三大墓怎么能被称为鬼坟?”

    通神老道眼神有一瞬间的呆滞,他的神念微乱——这算什么常识?

    这些邪门世界的常识,还能被称为常识吗?

    九幽将军却一本正经的回答:“天地犹如一口大墓,天地有变,坟墓怎么可能无变?”

    “一口正经的墓葬,既要子孙们的付出,当然也要先人们自己努力,怎么能坐享其成呢?”

    通神老道默默调高了自己的接受能力,才问道:“你是说,那些死人下葬之后,还会不时扩建自己的坟茔?”

    九幽将军撇了他一眼,如今他真的开始怀疑这道士的来历了!

    三教九流的人物中,他们这般土夫子之所以令人厌恶,不齿,道士、和尚、阴阳术士、风水地师之所以令人敬重,不就是因为他们能堪看阴宅风水,主持殡葬大仪吗?

    哪来的道士,对自己的看家本领都不熟悉的?

    “道士应该知道,三教之中,以儒为首,九流之中,惊门第一。”

    “便是因为天下的所有学问,首推经史!其中‘经’便是记载司辰之密的学问,而‘史’便是真正不可说,不可想,玄妙至极的秘密。”

    “史分为正史和秘史,执掌修订正史,确定过去的,便是儒家的史官,真正的三教之首,一言可削皇帝的大人物。”

    “而正史之外的隐秘,除却儒家的笔记、道家的卜算之外,便是我们这三教九流都不入的下九流来掌握了!而一座座坟墓,便是一本本秘史!”

    “秘史是活着的,坟墓自然也是活着的。鬼修坟,并非是真有先人夜里给自己修坟,而是指坟墓本身就是活着的,一如天地一样?天地难道不会变化?天地会变化,坟墓为什么不会?”

    九幽将军眼神中透出一股怀疑和诧异,但通神老道心中却已经惊雷滚滚。

    “史分为正史和秘史,秘史是活着的……历史是活着的!此方世界的过去,还在不断改变!”

    幽暗的天际,一道雷声滚滚而过,众人不禁抬头却看到头顶月光皎洁,半片乌云也没有,不知这雷声从哪来的。

    而通神老道却是浑身一颤,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种恐怖的禁忌。

    “正史和秘史,若是正史便是赤奋若前辈所说的洪荒正史,那秘史便是此方世界,没有被洪荒正史所锚定,活着的,可以变化的历史。此界中人虽然不知道洪荒正史的真相,但也察觉到了历史的异常。”

    通神老道念头急转:“司辰!”

    “此方世界最大的异常,就是那些开天辟地的道君司辰还活着,甚至还积极的干涉此界。”

    “所以在它们的意志之下,此界的过去和历史自然也不稳固,但还有一种东西还要凌驾于司辰的意志之上,甚至凌驾于整个轮回之地,那便是洪荒正史!昔年诸葛孔明以道君之尊,对付一个区区地仙界最强的元神司马懿,尚且天不容诛,以仙秦之大能,都难以违逆它的命运。”

    “这等力量,几可被称为天命了!”

    “区区几个道君开辟的世界,自然也无法违逆!”

    “所以才有正史和秘史之分,而秘史便是此界最为恐怖,强大的力量,因为那等于直接借用司辰的力量。”

    通神老道感觉有些窒息,因为他那位大敌,只怕就是此界司辰之一,甚至有可能是身份最为高贵的那位司辰。

    关于司辰的隐秘,便可被称为秘史。

    其力量甚至可以创造一个世界。

    通神老道隐隐得知,如今自己所在的世界,很有可能就是秘史的一部分,现在看来他远远小瞧了这些土夫子,别看九幽将军菜的不如一条狗。

    但人家的见识,货真价实的超越此界土著的眼界,甚至有一部分超越了轮回者呢!

    “天地是一口大墓!”

    “若是坟墓也是一种秘史,那么秘史何尝不是一种坟墓?”

    “如果秘史是坟墓,那这片天地,埋葬的究竟是谁?”

    “落入真界的毁灭之影,旧日纪元,真的是世界毁灭的残骸吗?还是说,它就是一个坟墓,埋葬着……”

    “司辰?”

    通神老道以此猜测为基,在心中拆解着秘史的要素。

    “如果坟墓也是一种秘史,那么它的要素是?坟墓是过去的一部分,它将一部分过去隐藏了起来,这契合了此界超凡的‘隐秘’要素,对!秘史,秘史!某种程度上就是隐秘起来的历史。”

    “如果历史是活的,过去是不断改变的,那么隐秘的历史自然也会随之变化,改变。”

    “但历史又有一部分无法改变,因为那超出了司辰的力量,所以,一旦隐秘被破除,某些东西就固定了下来,那一份历史便被‘杀死’,而杀死它的力量,是洪荒正史吗?还是?‘相信’‘认知’‘确定’?”

    “秘史是司辰的力量,如果有人能杀死秘史,岂不是说有人能杀死司辰?”

    “而杀死司辰的办法,就是与隐秘相反的力量……相信,认知,或者说——信仰?”

    “不对?”

    通神老道暗暗摇了摇头,他无法确定秘史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但他可以确定,司辰的力量在这个世界几乎没有极限。

    与其相信,破除隐秘,人的信仰和认知可以杀死司辰。

    不如相信司辰,或者说秘史一念之间可以重塑整个世界,改变所有人的认知。

    凡人的‘相信’,在司辰面前毫无价值。

    不然司辰不会弃信仰如敝履。

    所以,隐秘并非只是超凡的来源,它甚至就是超凡本身。

    所以,神秘只会屈服于更高的神秘,而并非被观测而破除……

    密斯卡托大学,全知高塔中。

    盖博正在给刚刚加入橙光求知法师会的新生们授课:“橙光的力量是七种色光之中,最为强大和稳定的,与源于意志的骑士之绿光不同,我们的力量并非源自于‘自我’。”

    “与威权之黄光不同,我们的力量也不来源于信仰和统治。与真爱之紫光不同,我们的力量更不是源于‘纯真之灵魂’……”

    “我们已经知道,灵界的一切力量都源于司辰。”

    “橙光的力量,来源于认知,来源于观测,来源于秘史。”

    “我们研究‘现实’,沉浸‘虚假’,追求‘真实’,成为‘历史’,观测‘过去’……我们致力于洞察一切‘隐秘’!”

    “现实就像是一根坚韧的,某种程度上由更高层次的不变构成的‘弦’!”

    “而司辰每时每刻都在轻轻拨动这根‘弦’,‘现实’也随之颤抖,立于‘现实之上的’我们也随之颤抖,发出美妙的拨动,共同谱写一首乐曲。”

    “这首乐曲,就是‘秘史’。”

    “所以无形之术的真正秘密就是——秘史的‘回声’。”

    “之所以,‘隐秘’的会让无形之术更强大,便是因为频率。如今现实的和弦能容得下一点秘史的回音,甚至回音本来就是和弦的一部分。但回音的高响难以避免的会成为和弦杂音,受到现在的频率的压制,所以与这段回音共振的人越少,我们占有的频率就越多。”

    “某种意义上,我们的世界是一首司辰的合奏,他们的意志拨动那不变的历史,让变化的一切组成‘现实’。”

    “在这场浩大的合奏之中,我们微不足道,并非那‘音符’,音符是那秘史,更不是‘旋律’,旋律是‘变化’,它们是司辰在我们世界的存在本身,我们也不是‘物质’,物质并不存在,存在的是‘弦’……”

    下方的法师学徒为盖博这一连串的排比,正心潮澎湃,一位学徒举手问道:“那教授,我们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是原罪,我们是背离,我们知善恶之人,我们是弦上的灰尘和弦本身组成的一部分,我们就是‘杂音’!”

    盖博的话让下方的学徒们顿时哗然,交头接耳的嘈杂渐渐打破了这种沉浸的寂静。

    盖博的眼神却在闪闪发光,他的胸膛在微微颤抖,眼神越过了下方的所有人,看向了‘弦’之外那无法言述的‘和弦’。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笑道:“所以,你们学会了如何用橙光施展无形之术吗?”

    下方的学徒木然摊手:“教授,你还没有开始教呢!”

    “蠢货!”

    盖博一个个脑袋点过去:“蠢货,蠢货,全是一群蠢货……”

    “你以为我在讲什么?故事吗?教义吗?还是疯人的呓语?”

    下方的学徒腹诽道:“我们觉得你讲的就是疯人的呓语!”

    但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因为站在讲台上的并非仅仅是密斯卡托大学最年轻的教授,更不是民俗学的优秀年轻学者,这只是盖博世俗的名号。

    在神秘界,在超凡者中。

    他是大名鼎鼎,和卡美洛护国骑士女王、圣教会黄衣教皇、猎人协会会长、真爱女巫团的魔女们、清教徒新圣人、以及红十字会首席修女嬷嬷齐名的——橙光教皇!

    橙灯全知学派大法师,求知派系的最高领袖,魔法师的传奇!

    “它是真理的影子,是真正的‘隐秘’。”

    “当年要是有人能对我说出这番话,我将感激不尽,五体投地……”

    盖博激动的挥舞双臂,随即深吸一口气,叹息道:“用灵体出游的秘仪前往灵界,以碧玺之宝石封印橙光,然后用它映照你们所知的隐秘,无形之术自然浮现,最后,保守一个秘密,与你们越相关越好,影响越大越好,越隐秘越好,那将成为独属于你们的‘隐秘’。”

    “将它封印到你们的橙灯之中,那会诞生独属于你们的本命魔咒。”

    “回去仔细思考我的那些话,固然借用秘史的力量,便可施展无形之术,但如何真正能施展无形之术,如何真正的窃取司辰的力量……”盖博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终究还要靠你们的脑子!”

    …………

    完全推翻了自己对九幽将军的判断之后,通神老道看向这群土夫子的眼神复杂了起来,对于神秘的赤奋若和与之气势上不分高下,甚至更加神秘的德拉蒙德此人,越发难以测度他们的心思。

    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被分配到这里,和一群土夫子挖坟掘墓,似乎是有人在暗示,在真的想办法教导他,如何杀死一位‘司辰’。

    这并没让通神老道感觉与有荣焉,反而让他不寒而栗。

    太岁盟的地支群魔,甚至那来历神秘,疑似本世界高端力量的德拉蒙德,真的的在谋杀一位道君。

    区区蝼蚁,竟敢弑神?

    通神老道至今没有直面过那位‘李尔’,自从楼观道一别,还是幼童,在他和妙空手中宛若蝼蚁,那时候胆大包天之举,现在想起来可悲可笑的挣扎之后。

    他再没有勇气和‘李尔’见面,想来妙空应该见过已经是‘钱晨’的李尔,然后他死了!

    通神老道拄着棋幡,犹如疲惫的平凡老者一般,重重喘着粗气,勉力席地而坐。

    他遥望天际,凝视这一片虚假之天!

    黑夜犹如镜面,倒映三光……

    “最是洪流蝼蚁,难挣扎!”

    “亦是轮回天命,无止息……”

    通神老道闭上了眼,再睁开,且将犹疑浮躁统统斩去,只留下那越发癫狂的,坚定!

    赤奋若遥遥数百里外,凝视着通神,微微点头:“果然是一把好刀!”

    “昔年我们高高在上,还真就漏了那两个良才美质,区区蝼蚁之身,便敢谋夺太上三宝之一,端是胆大非常,真正的魔道种子。可惜,可惜,我们知道的晚了一些,不然还真想投他们一把。”

    似如清风明月与他语……

    赤奋若微微点头:“你我确实知道灵宝自有灵识,非他人能主宰,但也因此就失去了魔道的锐气!谋夺灵宝,夺取道果最重要的是什么?精妙的计划,绝伦的勇气,还是超乎寻常的眼界和算计?”

    “不,应该是出手!应该是夺取!”

    “不出手,什么可能都没有……出手了,便是绝无可能之下,亦有化不可能为可能的那一丝‘魔性变化’!”

    “所以,敢动手的才是魔!”

    “不敢动手的,磨磨唧唧,各种算计谋划,各种借刀成事的,都是正道的伪君子罢了!”

    赤奋若露出一丝微笑,眼中流露一丝疯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真魔疯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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