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熙山眯起眼睛,眼神如同刀尖,光是对上一眼,就心底发凉。他静静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明雪枝额头流下一滴冷汗,却还是镇定回答:“知道。他能成长到这个地步也是徒儿的纵容。”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挺身而出,如果是往常,她肯定会问系统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经常不太明白自己的感情,但它能给出答案,例如沮丧、不舍之类。但这一次她没有问,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意识到的时候,她的剑已经扛住六道星芒。

    “混账!”谢熙山一拂袖,一道刚猛劲气袭来,将明雪枝逼退十步才稳住身形。她嘴角又开始流血,强行打破晋级的伤又重上一层,气息紊乱。此时她内脏受损,这一道气打下来,内脏就像在互相摩擦一样痛。

    明雪枝低下头,却只是道:“师尊息怒。弟子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谢熙山很意外很震惊,柳湍雨这家伙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要知道明雪枝在仙盟中不乏追求者,什么好话应该都听腻了,不可能对魔尊死心塌地。

    “承担?”谢熙山鼻子哼了一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他怒目而视,“你承担得起么!”话音一落,又是五六道劲气。他没有使用法器,怕出手太重,只是用劲气教训她。现在的明雪枝,在他手底下撑不过十招。

    他心中烦闷,一向对她和颜悦色,就连她打伤其他掌门也未多加责备,此时却紧皱眉头,恨铁不成钢地顿首道:“你真是枉费我一番教导!”

    明雪枝竖起剑,一道道劈开劲气,看似见招拆招,但脚步依然不断后退,似乎在硬撑。

    她没有一开始就解决魔尊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魔尊死了还会传到下一个魔修身上。她本就不善言辞,想找机会慢慢说,却被急怒攻心的谢熙山逼得说不出话。

    谢熙山不欲与她理论,只要打晕了带回太虚山,关个十几二十年,到那时柳湍雨连灰都不剩了。就算她因此恨上他也无所谓,他毕竟是师长,必须承担起教育的责任。

    他看准她能承受的最大力道,心一横,甩出最后一道攻击。

    她刚好后退至空心树边缘,强大的劲气轰在她身上,脚下土地陷落,她站立的土地突然裂开一个大口!

    明雪枝瞪大眼睛,来不及惊呼,身边土块飞扬,无物可依。她随着石渣枯木,一同跌入看不见的深层。此处是之前柳湍雨与魔修大战的位置,那时三人激斗,已将地基轰得松动。

    两人十分意外,谢熙山正要追上去,柳湍雨却用最后的力量解开之前加固结界的四道瘴气,头顶结界动摇,整个第四层陷入暴风闪电般频闪的黑暗中。

    就着谢熙山一瞬的失神,柳湍雨迅速跳下深坑,追寻明雪枝而去。

    谢熙山赶不及追上,那道裂缝就已合拢。结界不稳,黄昏的天空时而陷入无明的黑暗,时而突然亮起,像台风中摇晃的灯火,岌岌可危。

    他看着白衣消失的地方,心情忽然出奇地平静下来,好像刚才的愤怒都是假的。明雪枝消失了,他的心竟也空了一块。他不由得承认一件事,一件从她离开太虚山就注意到但从未面对的事:他好像,已经渐渐不太了解这个徒弟了。

    每年仙盟都会去各地寻找适龄儿童,扩充弟子储备,他就是这么被师尊捡回家的。所以几十年后,他也效仿师尊,捡了一个孩子。

    一开始都不知道明雪枝是女孩,她实在是太寡言了,一个人坐在孤儿院的角落里发呆。捡回来之后带她洗漱才惊觉是女孩,没办法,只能交给妹妹带了。谢润川因为生病,功力一退再退,身边的弟子都觉得跟着她没有前途,要么出师要么自请离开,所以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给她带着玩,她还挺开心。

    他除了指点明雪枝一些剑术,带她入门修炼,生活上的照料都交给了妹妹。

    转眼之间,这个徒弟就长大了。从一个不到大腿的小豆丁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劲装裹紧一身的英气,仗着一把雪白骨剑行走世间。

    那天她站在议事殿之下,端丽的脸庞冷淡而娴静,口中不卑不亢。她突然说要离开,仿佛对太虚山毫无留恋。

    她在想什么呢?想起她白皙的侧脸,鼻梁秀挺,睫毛沾着细雪,立在寒风中的凛然姿态……好像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感觉心里堵得慌。柳湍雨的话犹在耳边,难道这真的是喜欢吗?他从未有过道侣,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对于自己心境的变化更是一头雾水。

    要是妹妹在就好了。谢熙山叹了口气,那个丫头鬼精鬼精,什么都明白。

    谢熙山站在空心树旁边,盯着中空的树干,里面一片漆黑,仿佛面对的是他自己,浑浊不明,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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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雪枝一路坠落,幸好没有碰到尖锐的石头树枝,否则便是元婴修者也难逃重伤。她抽出不知春,一剑插在峭壁之上,爆出层层火花,一直拖了五六十米才停下来。

    她单手握着剑柄,像一枚枯叶挂在树枝上,不断飘动,下一秒就要飘零。内观五脏,她伤得不轻,一调用灵力就浑身发痛,显然强行打破晋阶造成的伤害不小。

    平时锻炼身体的好处来了,她挂在这里并未使用任何灵气,而靠蛮力支撑。即便灵力暂时不能使用,她的体术也能支撑她度过一段时间。

    她抬头看去,空心树的洞口变成一个米粒大的光点,粗略估算,距离这里起码有百尺。峭壁上尽是些藤蔓、野草之类的,徒手难爬,好在没有蛇之类的野兽。脚下更不知深几许,幽幽深深,贸然跳下去只怕粉身碎骨。

    这里便是第五层吗?比第四层高多了,而且没有任何光源,她要借助灵视才能看清周围。

    不知道师尊和柳湍雨怎么样了,她刚刚看到他也跟着跳下来了。

    明智的选择。如果那两人再碰上,必要见血。

    她试着喊了一声,“柳湍雨——”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峭壁岩石之间,重重叠叠,就是没人回答。

    真奇怪。难道他昏过去了?

    她又叫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

    明雪枝试着呼叫系统,也一无所获。

    她只好慢慢挪动佩剑,一点一点找地面。挪了半个时辰,她的脚终于踩实。

    这第五层未免太深了,加起来有两个第四层了。她心中正感叹着,忽然想到一件事,谢熙山刚进来的时候说这里有隐藏空间,给了她一把钥匙。

    她一摸口袋,里面果然空了,难道这里就是那个“第六层”?她掐指一算,不错,高度宽度都符合,看来她直接跳过了第五层。

    系统还说过这里有什么好东西,等她休息好了之后再继续探索吧。

    贸然行动只会越走越远,万一深入险境还要想办法脱身。她取出驱赶野兽、预警敌人的符纸贴在四周,坐在符纸中间,拿起之前准备的药丸压在舌头下。

    明雪枝双手结印,开始缓慢地吐纳。

    还好之前吃了离魂草,不然不可能才受这么轻的伤。

    这里的灵气跟第四层完全不同,很稀薄,空气也陈旧得像百年未流通过一样。这才像真正的古墓,而不是第四层那样的桃花源。

    一边吐息,她一边思考着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冲击分神就差一点,她已经摸到那个境界的边缘,可惜强行打断,功亏一篑。又挨了师尊的教训,身上疼痛不已。她叹了口气,不知道下次灵力圆满是什么时候了。

    她将气息调匀,恢复到正常状态,虽然无法像刚进来那么气血充足,但至少四处行走,应付一下小喽啰没问题。

    明雪枝取出夜明珠,周围一片寂静,灵力探查不到任何生灵。山洞内没有装饰,光秃秃一片,地上也没有脚印之类痕迹。一路走来,石头路崎岖难行,没有路可走,她干脆低空御剑,斜坐在本命剑上。

    看来她是第一个抵达这里的人。

    但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不像第四层,至少还有些灵植。

    她在一扇石门前停下脚步,这扇门跟入口的大门形制一样,里面应该就是墓主的私藏。她伸出手,按在满是灰尘的大门上,准备推开门进入。

    忽然背后劲风一扫,明雪枝翻身落地,她明明放出灵识,方圆一里之内必有响应,是谁绕过了她的探查?

    她回头看去,一个同样穿着白色劲装,手持骨剑的人站在身后。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撞上的一瞬间,明雪枝意识到,这是她的心魔。应该是守护这扇门的魔像,根据她的样貌生成的。

    那心魔冰肌玉骨,眼神中不带一丝感情,出手便是三道剑气。

    明雪枝微微侧身躲开,剑气打在石门上,轰隆一声,顿时留下一掌宽、五寸深的刻痕,如同一只巨兽的爪印。

    功力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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