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再次呈现异状。

    一切都逼到无可阻拦的角落,大势已去。

    柳湍雨坠落山腰,看着天空逐渐变黑,变成幽暗的海。丹田大敞着,源源不断地泄出瘴气,又被新的情绪进入,生成新瘴气。他变成了隧道,承载着不属于自己的痛苦。

    他感到一阵空虚,所有情绪似乎都消失了,墨倾、兰桂他的朋友们,还有明雪枝,就连自己的名字,好像也逐渐变得透明。

    明雪枝,明雪枝。他喃喃地念着,心里忽然失去悸动。

    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又或是堆在角落的记忆被拉开幕布,它们本来就在那里,只是他一直没有注意到。

    一切渐渐露出原有的样子,时间袒露出满是皱纹的皮肤。

    他拿起丹田中的魔种,现在那颗东西越来越大,从弹丸大小涨大至心脏,丹田早就装不下了。他捧在手里,看着魔种跳动,其中瘴气如流光转动。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他对魔种如此说道。

    魔种没有回答他。

    又或者说回答他的一直不是魔种。

    “最后还是灭世了,真没劲。”那个声音又跟他搭话了,“发现我不是魔种,有没有很惊讶?”

    自从第一次面对猎人,爆发瘴气后,这个声音就一直在身边。魔种包含一部分灵魂,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它是魔种,却不曾想它来自更遥远的地方。

    它知道的远远超过自己所知,言语间似乎总能预料到事情发展。

    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那个声音不再隐瞒,他幻化身形,出现在柳湍雨眼中。那人背着手,在碎石上踱来踱去,“没错,我是上一世的你。”

    “上一世你成功灭世,因而得升天道。听起来很不错吧?‘一如此门,永生痛苦’做了天道,哪还有什么痛苦。我当时觉得好极了,还好做了魔修。”

    “那时我还未察觉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痛苦。”

    “每晚都会梦见柳家,梦见他们是怎么欺负我,怎么把我卖给猎人,后来又把我逼进山里……虽然化魔当天就杀了他们,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梦见,重演。我活了多久,我就做了多久的噩梦。”

    “那时我才领教到什么叫‘永生痛苦’,无法自杀,也无法改变,只能硬生生挨着……于是我决定培养一个能杀死我的人,阻止这一切。”

    它的声音说不清的疲惫,慵懒。“其实早就不止上一世了,细究起来,这已经是我第六次重置世界了。”

    “每一次你都灭世了,每一次都让我不断地陷入噩梦里。而每次开局面对你被柳家人那样欺负,就好像又剥了我一层皮。”

    那人一脸阴翳,穿着在柳家的褐衣,破破烂烂,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发呆,两眼空洞,历尽沧桑。

    他一心求死,却怎么也死不了。

    明明是两个相貌一样的人,但柳湍雨能感觉到,他们的芯子完全不同。

    “每一次我都培养一个仙修,好让他变强杀了我。”

    那人撑着脸,百无聊赖道:“我在谢熙山身上花了太多时间,第一次和第五次都选了他。可惜这人只是个爱吃甜食的巨婴,虚有其表。”

    “谢润川我也选过,那家伙就是个疯子。”

    “总之这些正派之光,一个比一个差劲,数次把你我逼入死角,却又让我们逃之夭夭。自以为做了主宰,回过头还是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

    柳湍雨忍不住问:“那你是怎么选中了明……姑娘?”

    “之前没注意过,她的实力比起谢家兄妹简直不够看。但是都第六次了,我就随手选了一个。”

    “怎么说呢,她是唯一一个一上来就找到你的人,我也抱有过希望,希望她能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一刀捅死。想不到还是功亏一篑,她心软了,根本不像表面那样冷硬。”

    那人长叹一声,十分疲惫。

    “赶紧收拾收拾灭世吧,我要重开下一局了。”

    “等一等,”柳湍雨叫住他,“难道你没有任何留恋吗?她可是明雪枝啊!”光是说出这个名字就脸红心跳,想起那道白影,他不相信同为一个人能无动于衷。

    那人顿了一顿,他在明雪枝身边待的时间并不少于柳湍雨,见她这样悉心对待自己,没有动摇是假的。

    要是一开始遇见她就好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稍稍露了点下巴,神色不明,垂眸道:“好事来的太晚,就成了坏事。”

    他的叹息直接吹进柳湍雨心里,这种无奈油然而起,柳湍雨也感同身受,忍不住喃喃:“要是早点……就好了。”

    不仅是化魔之前,而是一切的一开始。

    真是造化弄人。害他们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后还是回到原地。

    柳湍雨望着那人的身影,几世的苦楚涌上心头,他记起了一切经历。

    两人渐渐融合,柳湍雨缓缓站起身,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整个世界。反过来说,世界也在牵动着他,究竟谁才是主人,谁才是奴隶呢?

    说不清楚。

    明雪枝举着谢润川的魔种,在无光的天下,对所有人来说,那枚黑红的噩兆之种都流动着绝望。但对她来说,却是希望。

    谢润川皱起眉头,她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你要做什么,事已至此,什么都无法改变。唯有顺应天道!”

    “是吗?我不这么觉得。”明雪枝将魔种收进手中,“我会打破你的计划,就当是复仇好了。你且看着吧!”

    下一秒,她一声怒吼,将那枚魔种按进丹田中,灵力和瘴气猛然爆发,燃烧着她的皮肤,烧灼起泡。她整个人包裹在火焰的襁褓里,不得安眠,皮肉蒸发,仿佛只剩骨架。

    所有人都吓呆了,竟然还有人未曾屈服,竟敢向命运发起挑战!

    瘴气和灵力矛盾地交缠,她被火焰吞噬,又自火焰中诞生。

    谢润川呆望着,眼中火光跳动。不可能,怎么会有仙修敢去吸收瘴气的力量?难道她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就连她,表面上是仙魔同修,实际上是削弱了灵力来容纳瘴气,将身躯一分为二,两边的力量井水不犯河水。

    明雪枝的勇气,超出谢润川的想象,也许这个小跟屁虫早就长大了,脱离了她固定的印象。

    她的魔种失去联系,现在已全部变成明雪枝的力量。她并不可惜这枚魔种,她从未把力量看做宝物。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能豁出去,将如此庞大的力量舍身整合。

    而那个人是自己认为最不够纯粹,无法登顶的明雪枝。

    明雪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谢润川,什么也没说,一伸手,不知春回到掌中,跳下登仙台。

    柳湍雨此时正要化去形体,成为真正的魔尊,见她来了,转过去背对道:“你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闷,“我已经没救了,也不打算救了。”

    他害怕她看到自己非人的模样,不敢面对她。他表面还是人形,其实衣服之下,已经有一半的皮肉融为瘴气,全靠骨骼支撑形状。

    满世界的黑雾,世界末日不知不觉地笼罩在每个人头上。但凡还保留着意识的人,见到此情此景都只剩下绝望。传说中的魔尊真的诞生了,一直流传的灭世预言即将实现。

    明雪枝站在雾中,既不觉得天气阴森恐怖,也不觉得柳湍雨样子骇人,就像平时那样淡淡道:“我们还有一战没打。”

    柳湍雨一愣,随后放声大笑,连心肝都要笑出来了。

    他猛地转过身,半张脸被黑雾覆盖,煞是吓人。他瞪着明雪枝,“你是不是疯了,事已至此,谁还要跟你打?”

    明雪枝恍若未闻,自顾自道:“想不到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强的就在身后。”她缓缓拔出剑,“我们最终走向何处,就让剑告诉我们吧。”

    “为什么你还保持着平常心,为什么唯独你不受侵蚀?”她如此坚定,面对一切变故依旧毫不动摇。柳湍雨不由想起初次见面,那人和明雪枝的对话。

    那人说,最好不要和柳湍雨太过亲近,他们终有一战。

    明雪枝却直言,她不会手下留情。

    贯彻一心,绝不动摇,那人被她的坚决所感,第一次焕发希望,觉得能靠她摆脱轮回。

    往后的旅途中,她面对强敌数次收手,看似动摇了。但现在看来,她的目标从未变过,从始至终只挑战最强者。

    多么纯粹。

    反显得他们如污泥一般。

    带着嫉妒与爱意,柳湍雨摆开架势,怒声道:“那就别怪我,把你撕成碎片!”

    骨剑和瘴气碰在一起,发出的冲击波百里可见,所过之处狂风不止。

    柳湍雨融合了之前所有的记忆,气势大涨,拔地而起。明雪枝忍耐着体内瘴气的煎熬,反手迎击。

    虽然招式上的精妙之处略逊柳湍雨一筹,但有谢润川合体期的修为在身,她尚能与之一战。

    天空失色,两人的力量撼天动地。问仙台上动摇不止,众人趴在地面上,生怕下一秒就被山腰刮上来的狂风卷走。

    两人战斗的山腰本是一片弟子宿舍,早在柳湍雨坠下山崖时就夷为平地。断垣残壁,如地震过后,一片凌乱,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裂缝。这反而方便了二人,没有任何地势的阻挡,纯粹是武艺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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