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绍信守承诺,他给谢蕴安排的两个侍卫,尽心尽力同她每日下午出去查探谢蕴父兄的消息。

    而每日谢蕴的行踪都被侍卫禀报至褚绍,他安排侍卫去帮谢蕴,固然有她相求的缘由,但是其中也暗藏着褚绍的防与戒备,他的人一方面是帮谢蕴探查她父兄的消息,同时也是监视谢蕴,若是谢蕴有异常的举动,就会被立即拿下。

    谢蕴并未深思褚绍背后的用意,或者说是她并不在意褚绍对她的防备,她心早就知晓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定然逃不过褚绍的眼睛,如此即便在意也无济于事。

    她的目的本来就是找父兄,问心无愧,并不惧褚绍的监视。

    侍卫每日向褚绍禀报谢蕴的行踪,而营帐之内的褚绍在听闻谢蕴去了何处生出些诧异,他合上手上的书道:“她去了流民营?”

    流民营顾名思义是流民聚集之地,里面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常寻隙滋事,难以管教,寻常人都会避之不及,不会轻易招惹上。

    便是褚绍亦是紧盯着此处,以防流民营惹出乱子,谢蕴竟去了此处。

    宋岩闻言瞪大眼睛诧异:“看来那谢娘子果然很想找到她的父兄,竟然这般病急乱投医。”

    漠然又偏头去看褚绍,只见他微垂着眸子看不清楚内心的想法,褚绍合上手中的暗信,不知为何想到谢蕴独自一人时冷静的神色,看来他低估了她的胆识与聪慧。

    流民营虽乱,但消息最为灵通,里面多对朝廷报以怨怼,岐州这情况,对于南梁朝廷的人恐怕已经不止怨怼那般简单了,估计已经算得上敌视。

    轻易进去,恐怕有性命之忧。

    想到此处,宋岩去看褚绍的神色,试探是否要去出手相救,却见褚绍的眼皮未掀,他语气淡淡:“保她一条性命即可,旁的……不必插手。”

    那模样是未曾将谢蕴放在心上,褚绍想要作壁上观,看谢蕴还能做出些什么举动,亦或是她能否说服流民营的首领帮她。

    侍卫走后,褚绍示意宋岩继续,宋岩敛了敛心神,他摒弃脑海中关于谢蕴的事情,正了正神色道:

    “拓跋凌与侯栾的大军已经于玄山谷第一次交锋,玄山谷地势险要,拓跋凌不敌撤退,侯栾谨慎未曾乘胜追击。”

    褚绍看着玄山谷的舆图,神色微凝。

    这些时日在蜀军抵达岐州之后,羌人与后秦氏方才第一次正面交锋,看似羌人打败,但是稍一看便能看出其中蹊跷,此是拓跋凌诱敌深入之计,若是侯栾追进去,西凉的军队收口,会将后秦的侯栾困死在山谷之中。

    褚绍曾听闻过侯栾的名声,虽是残暴却不是愚蠢之辈,后秦的先锋军并未草率的乘胜追击。

    “看来西凉与后秦这一番较量,没有这么快分出胜负。”宋岩凝眉。

    羌人与后秦双方陷入胶战意味着,蜀军便并不能那么快的拔营回荆州,这于粮草不足的蜀军来说并非一个好消息,若是后续断了粮草,褚绍带来的这三万大军可能会折在岐州。

    但若是此番西凉胜了,三足鼎立的平衡被打破,那么下一步,西凉的军队便会通过岐州长驱直入南梁的腹地,荆州便会是最先破的城。

    只是坚守此地防范羌人与后秦实非良计,宋岩道:“主上,若是换做属下,此番便不应当作壁上观!”

    但是蜀军接到的命令只是守城,宋岩的眸光暗了暗,南梁朝廷既不让北伐,又不提供粮草,蜀军在岐州逗留越久越是危险。

    褚绍的目光落在岐州的舆图之上,他看着岐州所处的位置,目露深思,片刻他招来侍卫牵来他的红棕烈马,交代宋岩守好荆州城,若是发现异像立即来报,而后便带着一队二十人的兵马出去。

    蜀军不能坐以待毙,褚绍亦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他带着侍卫去勘探岐州周边的地形以确保万无一失,不让蜀军陷入腹背受敌。

    褚绍在经过城西的山坡之时勒住缰绳望向流民营,他的目光凝结在顺着河道蜿蜒扎营已然有不小规模的乱糟糟的流民营,岐州半数的百姓没入了流民营,加上从西凉侥幸逃出的无处可去的汉人,其人数之巨,恐占南梁流民的三分之一。

    孙千感慨,这样一大批人若是加入他们蜀军,定是如虎添翼,可惜他们因受了朝廷的苛待,对南梁朝廷敌意颇深,不可能帮南梁的朝廷做事,只得惋惜

    褚绍没有说什么,打马离开,一行人悄无声息潜入密林。

    褚绍此行离开了两日,这期间谢蕴并没有放弃去向流民营打探消息,只一开始所有人都敌视谢蕴,虽克制未曾出手伤害她,但是她亦是靠不近流民营半分。

    每当她试图闯入之时,便会遭受到驱赶,处处碰壁却并未轻易放弃。

    就连褚绍派来保护谢蕴,帮忙的侍卫都忍不住劝道:“谢大夫,我看我们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不如去周遭百姓口中问一问有没有什么消息。”

    谢蕴沉着眸子并未说话,若是还有其他法子,她自不会来着流民营,不过是她已经问过许多城中的百姓,没有一人知晓罢了。

    这流民营中汇聚了南北各地无路可去的人,消息相比于从未离开过岐州的百姓更加广,若是她的父兄当真在岐州出现过,他们知道的可能性极大。

    即便没有在岐州城内见过她的父兄,说不定也会在路上遇到过。

    对于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谢蕴都不会轻易放弃,见她坚持,两人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跟在谢蕴身后被驱赶。

    只愈发佩服谢蕴的性子,竟能生生忍了那些人的无礼轻慢去。

    在第三日之时,谢蕴再度准时出现在流民营外,本就对几人戒备的流民顿时防备,甚至较前两日更多了几分敌意。

    再继续下去恐会有威胁,谢蕴却仿佛不觉,她垂着眼眸走的愈发的近,在对方发出威胁的声音之时都未曾停下。

    谢蕴的举动让流民营中的人紧紧盯着她,他们手中的棍棒已经握紧对着她,谢蕴身后的侍卫也变得紧张,前两日,每当流民营的人发出警告之后他们都停下了脚步不再靠近,今日不知为何,谢蕴却并未停下脚步。

    双方互相戒备,唯有谢蕴神色神色凝重却也不曾退缩,在走到距离流民营不到十步之遥的位置方才停下来,她的目光越过最前端的流民,落在他们身后怀抱小儿的女子身上。

    女子衣衫褴褛,人形消瘦,面上带着憔悴,手中不知道包着什么的布却是干净的,看到谢蕴的目光,女人戒备的后退,侧开身子让怀中的东西避开她的目光,其余人也察觉到了谢蕴的目光,纷纷拿着棍子向谢蕴靠近,想要将她驱赶走。

    对威胁,侍卫已经拔出刀戒备:“谢大夫,我们不能再上上前了,他们恐会群起而攻之,就算我们有刀,他们人太多我们不是对手。”

    就在双方对峙之时,谢蕴忽然开口,她语调平静的注视着妇人怀中的幼子,道:“我是大夫,我能救你怀中的孩子。”

    她的话令流民营中的人顿住脚步,却并没有放松,他们紧盯着她,谢蕴察觉到那些将信将疑的目光,她神色沉着冷静,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女子。

    终于,那妇人看了谢蕴许久终是开口:“你……此话当真?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说话的口音令谢蕴诧异仲楞了一瞬,她很快收敛了脸上的异色,神色认真道:“我见过你怀中的孩子,他面色蜡黄,四肢纤细,却唯独腹部异常的大,我曾在医术上看过这样的病症,他是不是时常呕吐咳嗽?”

    谢蕴这些时日靠近流民营,并非是要莽撞的闯入流民营,而是在观察周遭的情况,她发现了流民营的幼子大多都面色蜡黄,腹部肿大,谢蕴在医书上看到过这样的病症,虽无十分把握,却也有五分,剩下的五分便是等她能够接触到这些患有病症的幼儿。

    若是她所估算的不错,便能够用此作为条件与流民营的首领交换消息。

    她说的平静,却令女子瞪大了眼睛,无她,只因谢蕴所说皆是她怀中孩儿的症状,或者说是这流民营中大多数孩子的症状。

    手拿棍棒戒备的人也意识到谢蕴或许真的能够救治流民营中的孩子露出喜色,但又因为流民营中不需与南梁朝廷之人产生瓜葛的规矩,谨慎的未曾让开。

    谢蕴那日入城之时跟在军队之中,她是南梁朝廷之人的消息早已经被流民营知晓,流民营素来与朝廷不合,不会轻易相信谢蕴。

    但是,流民营中的孩子长久以来的惨状,甚至有些成年的大人也会罹患,是这流民营中人死亡的最大原因,他们实在是想找出治疗的法子。

    有人匆匆离开,向流民营里处跑去,这么大的流民营,想要团结起来,定然会有一个为首之人能够号令这些聚集在一起的流民,不准与南梁朝廷的人接触的规矩便是他定下来的。

    至于让不让谢蕴入流民营,还得去问问这个人。

    ***

    片刻,流民给谢蕴让开一条路,他们让谢蕴进去,却只让她一个人进入,褚绍派来的两个侍卫被拦在外面。

    谢蕴未多做犹豫,让两人在外面等,她独自一人进去,走了没多久,到了一间看起来稍微干净些的棚子外面,领路人脏污脸上黑黝黝的眸子盯着谢蕴让她进去。

    屋内的人上下打量谢蕴许久,声音算不得友好:“我们这流民营中没有让谢姑娘落座的地方,有什么便站着说吧。”

    今日谢蕴身着男装,却被他一语道破了她女子的身份,对此谢蕴并不意外,流民营的首领走南闯北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若是连这都分辨不出,更不可能当上这流民营中的首领。

    谢蕴对于他的态度也并不气恼,将她来的目的直言不讳:“我想要向郑首领打听两个人,无论郑首领知道与否,我的条件都是帮这营中的罹患此病的人治好病。”

    没想到她会如此开门见山,郑许眯着眼睛思考谢蕴话中的真实性,半响反问:“若是我知道也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该如何?”

    谢蕴看过去,神色定定不卑不亢:“那便是我作为大夫的医者仁心,当做答谢郑首领让我进来这寻常人不能进的营地。”

    郑许望进去那一双沉着冷静的眸子,眼中的戒备消散几分,若是谢蕴能够当真救了他们流民营患病的幼儿,是解决了郑许的心腹大患,但他却并未轻易松口,声音发沉道:“我如何信你能医治好这病,不是骗我?”

    若谢蕴是骗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闻言谢蕴微微颔了颔首,她走向刚刚一同跟来,抱着幼儿的女子,她将幼儿的手从棉布之中拿出来,并不嫌弃那枯黄手腕上的泥垢,将三只手指搭在幼儿的脉搏上。

    坐实了起先的猜测,心中的把握大了几分,她道:“我识得此病症,亦有七分把握能治好,若是首领不相信,我可以留下,直到他们的病症好转首领再考虑是否答应我的条件。”

    她的神色平静且笃定,让人莫名的生出信任,半响郑许道:“你留下,若是治好了你想问的事情我们悉数告知,若是没治好,你便也走不出这流民营了。”

    谢蕴让女人抱着孩子带她去见其他患有此症状的孩子,患病之人远比谢蕴想象到的更多,就连有些大人都患上了病。

    谢蕴吩咐流民辟出一块地,搭起木棚和板子,将所有人患病的人都抬来此处,又命人架好锅灶。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才叫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去让他们寻找她要的花。

    谢蕴说的花枝干他们虽然都曾见过,却并不曾仔细留意过,只当是路边的野花,饭都吃不饱了怎的会有心思去赏花呢,加之深秋花都谢了,并不好寻。

    他们虽然不解她的话,但是因郑许下了令,让尽量满足她提的要求,所以几个人虽是不解,却还是去山野里寻去了。

    郑许眸子微凝,她对于谢蕴的条件心动,却并不放心她,指派人时时的盯着她,若是她蓄意谋害流民营中的众人,不管她是谁,杀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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