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绍的目光在那一枚平安福上停留些许久,他迟一刻让她起来,她胸中的心跳便加快一分,因为谢蕴不确定褚绍是否知晓了她见李节的事情。

    即便谢蕴认为她做的隐秘,但是能否瞒过褚绍暗卫的眼睛却未可知。

    褚绍垂眸看着谢蕴,半响后他冷眸启唇吐出的却是刺耳之言:“谢氏女,你在那清泉寺是当真为你的父兄还有本督祈福,还是在那圣洁之地与人无媒苟合?”

    这样羞辱的话虽是刺耳,但这一刻谢蕴的心终于落地了,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褚绍的耳目。

    终是来了,谢蕴今日疲倦极了,极为辛苦方才装出来能够挂在脸上的笑意消失,她神色平静,极低垂着眼眸:“既然将军已经知晓了,那民妇便也不用费尽心思来骗将军了,民妇是去见了李大人。”

    她这般平静的模样,不知为何激怒了褚绍,褚绍将他手中的平安福扔在端跪在地上的谢蕴面前,眼神锐利森冷:“谢蕴,你为了李节便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一个女子与一个男子在寺庙的禅房里面私会,若是传出去是会被何等污秽言语议论,她竟然不管不顾。

    褚绍在听到暗卫的禀报之时,在同连融议事,他在人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做出来的都是想让别人看到的。

    这一回却生生的将手中的茶杯捏的粉碎,瓷片碎渣扎入手掌心,将雪白的瓷片染的鲜血淋漓。

    事后又做无事一般同连融将袁氏筹措粮草的进度与开春后战事的部署商讨完方才让大夫包扎。

    这时候,他极力克制着怒意来问她,却换来了她波澜不惊的承认,仿佛为了李节可以不管不顾的模样。

    在褚绍这般愤怒之下,被平安福砸在脸上的谢蕴,却也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而是莫名其妙的问了句:“将军,你这便生怒了,那民妇更要请将军恕罪。”

    这一句,问过之后极为安静,褚绍审视着谢蕴,不禁脱口而出:“谢氏女,你什么意思?”

    谢蕴跪在地上向端站在她面前,怒意不可遏的褚绍道:“虽然民妇认为无论何人都有千万种面孔,在天子权贵面前谨小慎微,在长辈面前孝顺恭敬,在师友面前端庄得体,在兄弟姐妹面前和善可人皆是一个人可以同时存在的不同面,绝非故意,但民妇未曾在将军面前将自己每一面都展示出来,让将军只看到了谢蕴谨小慎微的一面让将军误以为民妇便是那样,此为罪过,请将军恕罪。”

    她挺直的脊背在说完这句话,又跪下去。

    褚绍:“谢蕴,本督竟不知你这样巧言善辩。”

    将她的刻意伪装,说成了每个人都会有的不同面,便将自己刻意欺瞒的罪责摘得一干二净。

    褚绍这样的责问,换来的还是谢蕴的一句:“请将军恕罪,民妇性子生来便格外执拗,巧言善辩是民妇,认准一事不回头也是民妇。”

    “所以,你从今日起便打算不在本督面前继续装了是吗?”

    “请将军恕罪。”

    “所以,为了李节守节,你可以做到如此地步是吗?”

    “请将军恕罪。”

    褚绍一句一句问,任凭他说什么,谢蕴最后只有一句恕罪,但看她,并不觉得自己错,这样子彻底激怒褚绍,他俯下身子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向他,问:“谢蕴,你说话,你便是不要自己的名声,不怕惹怒本督领罚也要嫁给李节是吗?”

    谢蕴的下巴被掐的生疼,褚绍用了十足十的力道,粗粝的指腹将细嫩的皮肤捏出红痕,生理的疼痛,让眼角翻出泪意。

    她一字一句地话说的艰难:“将军,民妇心悦李节,当真想要嫁给他,望将军成全。”

    除了“请将军赎罪”终于会说别的话了,却没有一句是褚绍爱听的。

    他怒极反笑,松开了手退后几步,重新坐会了那案首的椅子上,那一处光影明灭,褚绍脸上的表情变淡,仿佛看不出刚刚还那般怒极。

    他声音冰寒:“谢蕴,你当真喜欢骗本督,但是本督在你眼中便是那般愚笨可欺之人吗?你当你那一点伪装能够骗本督多久?”

    若是在权贵面前只会畏畏缩缩的女人,如何敢去使计谋去总督府求上他,如何忍得了随军北伐的千里奔袭,如何敢只身如流民营说服刘守义归降,如何敢渡黑水河北上入两军交战的腹地。

    她却偏以为她那一点小把戏将他欺瞒的很好,今日她不想装了,褚绍亦是感觉在此刻耐心耗尽,徒生出一股无力之感。

    谢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褚绍,看他此刻冰冷的神情,心惊的却是褚绍竟然一开始便知道她是伪装的,她沉默半响,语调更是平静问:“将军既然看破了民妇,为何不揭穿民妇,是觉得民妇扮做梁上小丑甚是可乐,若是将军喜欢,民妇日后亦可继续扮演,只望将军心中愉悦之后,能放民妇归家。”

    字字句句戳人肺腑,明知往日的顺从不过是她装出来欺瞒他的,今日见她原本模样,却仍旧被刺痛。

    倒叫褚绍心中生出了后悔,若是谢蕴原本的模样便是这般尖锐,不如使了计策让她在他的面前装上一辈子。

    但心知,谢蕴原本模样并不是没有温娘娴淑的时候,只是这些时候都给了李节,而非他。

    如此这般想,更觉得心中气闷,若是再说下去,褚绍觉得他可能会在今日将谢蕴囚在这暖阁之中,堵上她的嘴,让她再说不出一句伤人之话。

    褚绍闭目平复良久,直到恢复平静方才再睁开眼睛看向谢蕴,他说:“谢蕴,本督是对你有意,但本督绝非小人,若是本督喜欢强人所难趁人之危,此时你早已经是本督房中的人了,之所以会等到今日,不过是本督给你与李节一个机会,不如我们今日打一个赌如何?”

    “赌什么?”

    谢蕴问他,虽然她没有听明白他所说的给她与李节一个机会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一句谢蕴知道褚绍说的不错。

    那便是若他强人所难趁人之危,她不可能逃得过,他的手上捏着她太多的软肋了,随便一个便可以逼得她屈服。

    褚绍目如鹰隼,锐利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谢蕴,里面尽是势在必得:“赌李节会在家族与你之间选择谁,若是你赌赢了,本督便亲自为你们主婚,并奉上十里红妆,但……”

    褚绍的话在此停顿片刻,谢蕴的心也跟着高高的提起来。

    褚绍继续:“但,若是你赌输了,便要心甘情愿的入我总督府,如何?”

    谢蕴沉默了,她垂眸不答,脚下跪了太久,膝盖处传来痛楚,但若是这么跪着便可以不回答褚绍这个问题,谢蕴此时便想继续这么跪着。

    “怎么,你也不相信李节最终会选择你吗?”

    褚绍的话砸在谢蕴的心间,令她的心跳快了几分,她相信吗?她在这一刻犹豫了便是最好的答案,若是她相信,今日便不会冒险在褚绍面前卸下伪装,只需继续与他虚以委蛇,不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待李节来接她便好。

    但,从谢蕴举家难逃,与父兄离散之后,她就鲜少的全身心相信旁人了,便是周惩,便是周母与周娴,她内心都保留三分。

    而对于李节,谢蕴忆及昨日见面的情形,她确实未曾全部信任李节当真可以做到他所说的。

    即便未曾全部信任李节,谢蕴仍旧不死心问:“将军,民妇有得选吗?”

    褚绍未曾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只定定的看着她:谢蕴,你这般聪明,不应该问这样蠢笨的问题。

    此刻,褚绍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她,但是谢蕴已经知晓了答案,她没得选,于是,她闭眼许久不曾答话。

    褚绍仿佛极有耐心一般,她不答话,他也不催促,许久过后谢蕴睁开眼睛,看着主位上的褚绍,道:“民妇接下同将军这赌局。”

    谢蕴赌这一次李节不会食言,赌他刻意应付好一切来接她。

    她叩首:“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民妇有个不情之请。”

    褚绍:“说。”

    谢蕴应下了褚绍的赌局,但是要求褚绍不能够插手李节的家事,亦不可以在赌局未完之前为难于她还有周母与周娴。

    在褚绍看来,谢蕴便是必败,无所谓这些时日,对于李节家事,他更不屑与插手,允了谢蕴的请求。

    谢蕴叩谢褚绍后起身离开,走出褚绍的院子很远之后,方才疼的站不住扶住旁边的加上,停下来让膝盖上的疼痛缓解。

    今日跪的太久,即便暖阁里面燃了炭盆,但是冬日的地板却还是冰冷异常,谢蕴能够撑那么久,唯一的便是不想在褚绍面前露了怯。

    她这番模样回到院子里,引起了周母与周娴的注意,周母并不知晓谢蕴回来之后还去了褚绍院子里一趟,只以为她是在清泉寺礼佛跪的多了伤了膝盖,忙招呼周娴去取了热水与帕子热敷。

    在卷起了谢蕴的裤腿,看到那一片红肿,素来对权贵怯懦不敢言的周母都嘟囔埋怨褚母不知体贴旁人,竟叫人生生受这醉。

    明知周母误会,谢蕴却并未澄清,反倒是周母离开后,周娴颇有些小心道:“阿嫂,我见褚老夫人院子里跟着去清泉寺的丫鬟婆子回来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你这伤可是……”

    谢蕴浅笑一下并未解释,却让周娴愈发笃定心中猜测,以为谢蕴在褚绍处受了什么磋磨,心疼的眼中泛出泪来。

    喃喃道:“阿嫂,待我们出了总督府,便离开这南郡,不,离开荆州,去旁人寻不到我们的地方!”

    谢蕴默不作声,若是她能赢了赌局,便带着她们去蜀中,若是输了……若是输了,她恐怕便离不开这总督府了。

    千般忧虑,不曾宣之于口,万种愁绪,敛于眼角眉间,总归是说出来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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