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绍只在南郡待了两日便又启程去了江夏郡,去年冬日岐州之事褚绍未曾听命惹怒了南梁帝萧桓,加之侯栾与谢氏挑拨离间引来朝廷向蜀中施压,如今蜀地已经不再是蜀军最好的腹地。

    褚绍任荆州总督一年有余,荆州上下皆已在褚绍的掌控之中,较于在蜀中受世家大族掣肘之时,蜀军如今不用再受制于人,且安营江夏郡日后也便于调拨北上,褚绍同谋士连融与参军宋岩商议之后,做下将大部分驻守在蜀地的蜀军迁至江夏郡,只留部分军队驻扎蜀地提防羌人从蜀地南下的决定。

    现褚绍已经做好部署,只待他亲自去江夏郡亲自勘探江夏郡是否适合作为数十万蜀军的腹地之后,便会下令蜀军从蜀地拔营。

    褚绍这些时日繁忙,只在第一日回来之时匆匆了谢蕴一面,而后便在没有提起她,褚绍不曾记得她,于谢蕴而言是好事。

    在第三日褚绍带兵出发去江夏郡之后,谢蕴便又去了医馆坐诊,只到了晚上医馆关门谢蕴待要回周府的时候,被褚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拦住。

    雪梅是除了赵璃在褚绍夫人身边最为亲近得力的人了,她不似赵璃与褚老夫人亲厚,行事进退有据,礼数周到,便是这会儿请谢蕴去总督府也是礼数周到,先见了礼再开口:“不好意思打搅谢大夫了,我们老夫人有请,还请谢大夫拨冗跟着奴婢走一趟。”

    谢蕴看了眼雪梅,又看了眼雪梅身后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知道若是她不去,雪梅也会和和气气的将她“请”过去,她跟在雪梅后面上了马车。

    医馆距离总督府算不得很远,但是初春的天色还是黑的早,马车里雪梅恭敬的垂首不言,谢蕴也没什么谈兴,到了总督府时,府内各处已经挂上了灯笼。

    雪梅提着灯笼走在谢蕴的前面,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寸步不移的跟在两人的后面。

    褚老夫人的院子谢蕴并不陌生,被困在总督府的那些时日,为了能够寻得出去的机会,谢蕴时时来褚老夫人的院子里刻意讨好老夫人。

    如今过去也还不到两个月,并未变得陌生,只这一次没有了褚老夫人和颜悦色将谢蕴奉为座上宾,她立在院子里,雪梅入内去禀报。

    屋子里面高高低低的说话声音时不时的传来,却始终无人出来通传谢蕴入内。

    今日早上并不是太冷,谢蕴出府的时候并没有带上披风,这会儿天色渐暗,初春的寒意渐渐上来了,手脚慢慢变得冰冷。

    终于过了许久,在谢蕴的手脚冷的彻底失去知觉之前,雪梅从屋子里出来,对着谢蕴平静道:“不好意思,让谢大夫久等了,老夫人方才知晓你过来了,叫你进去说话。”

    谢蕴垂首,跟在雪梅的身后,她一进去,屋子里有说有笑的声音停下来渐渐变成一片安静,谢蕴当做未察觉这气氛的一样,她恭敬的行了一礼,如往日一般开口道:“谢蕴见过老夫人,许久未曾给老夫人诊脉,不知道老夫人可还安好。”

    往日谢蕴来褚老夫人这院子里,开口第一句总是问老夫人身体安康,只往日是带着笑意问的,褚老夫人也是带着笑意回的。

    今日谢蕴开口问安,却无人答话。

    上首的褚绍夫人看着厅里站着的谢蕴神色颇有些复杂,她往日是还蛮喜欢谢蕴的,但是那是将谢蕴当做医术了得替自己缓解病痛的女大夫,却不是自己儿子枕边之人。

    那日初初听了褚绍前来请求抬谢蕴为贵妾,即便褚绍开脱是他行径孟浪坏了谢蕴的名声,褚老夫人却并未全然相信,她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她知晓,定然不是什么孟浪之人,就算现在褚老夫人愈发的看不透褚绍了,但也知道褚绍绝不会将人看错拉入自己院子。

    她不觉自己的儿子有错,只觉是谢蕴使了手段爬上了褚绍的床,还迷惑了褚绍的心智,褚老夫人心中如此认定,便将往日谢蕴的刻意讨好也归咎为她为了入总督府使的手段。

    褚老夫人如何能忍得了这样的事情,便等着褚绍去了南郡将谢蕴召来府中发难,今日吩咐雪梅去将谢蕴带过来这个命令便是褚老夫人亲自下的,看到雪梅回来了,如何会不知道谢蕴就在屋外等着。

    不过是刻意为难谢蕴罢了,本以为谢蕴会仗着褚绍而发怒反抗,却没想到她这般平静的问了个好再无话。

    这倒是令褚老夫人有些诧异的看向谢蕴。

    默了半响,褚老夫人神色冷淡,道:“谢氏女,你虽然还未入府,但是绪翎已然来向我求了给你妾室的身份,你见了长辈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谢蕴只听这一言便知晓,褚绍并未将她不会入总督府的事情告诉褚母,在褚老夫人这处,还以为谢蕴会是总督府的贵妾,只是不过因着某些事情耽搁了还没有抬进来。

    今日谢蕴来知道褚母会为难,却也并未打算完全受着,听出了褚绍母亲话中的不喜,她心思一动。

    半响,谢蕴慢慢的抬起头来神色平淡:“老夫人许是误会了,民妇为贵府妾室一事实乃谣言,并无此事。”

    此言一出,不仅褚母惊了,便是自从谢蕴进来之后便仿佛不存在的赵璃亦是惊讶的看向她,谢蕴神色平淡笃定,叫人看了不会怀疑她说的是假的。

    可是褚老夫人亲耳听的褚绍来说此事,甚至因此挨了二十鞭子,怎会记错,褚老夫人向谢蕴投去狐疑的目光。

    最后皱着眉道:“你不愿?”

    褚老夫人言语之间染上怒意,相较于接受褚绍纳谢蕴这样身份的女子为妾,褚绍夫人更为恼怒谢蕴竟敢忤逆。

    窥破了褚母的心思,谢蕴眼中升起一抹淡淡的嘲讽,在褚母这一处她的儿子金尊玉贵无人能够配得上,但缘何要谢蕴也这样认为。

    心中嘲讽谢蕴却并未表露,她今日既来了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一趟,她自己的目的。

    虽然现在形势所迫谢蕴不得不委身于褚绍,但是谢蕴从未将此当做长久打算,寻得机会她便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只这机会不能全然寄托在褚绍对她失去兴趣这一事之上,褚绍对褚老夫人很是敬重,或许可以利用褚母对她不喜这一点达成目的。

    谢蕴心中思忖着这些,却也没有乐观到认为这个谋划可以一蹴而就,褚老夫人就算再不喜她,也不会因为她而触褚绍的逆鳞。

    至少在她的存在没有对褚绍产生什么让褚母觉得威胁的事情之前,褚母不会轻易去站在褚绍的对立面。

    只能徐徐图之。

    思及此,谢蕴抬眸直视褚老夫人道:“民妇也是出身世家大族,家中祖训女儿不得为妾,民妇立志宁为贫贱妻,不为富家妾,民妇自知总督大人身份尊贵,民妇定然配不上,不会强求,只……”

    谢蕴的声音略微顿了顿,惹得所有人目光都在她那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素来清冷的眸子带上了挑衅与不敬,谢蕴:“只若是总督若要娶民妇为娶,民妇也是愿的。”

    谢蕴刻意,在旁人听来这一番话多是有恃无恐的意味,褚老夫人果然勃然大怒,她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盯着谢蕴冷声大喊:“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这样的心思,来人!”

    来侯在外面的嬷嬷闻言齐齐进来,要将谢蕴拿了去挨鞭子。

    谢蕴不躲不避,她直直的看向褚母,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来,到了这是仍旧不知害怕,挑衅一字一句道:“老夫人非民妇威胁您,您若动我一下,总督留下护民妇周全的侍卫,只需民妇轻喊一声便会出来。”

    这句话令手要碰到谢蕴胳膊的两个嬷嬷有些犹豫,这总督府里面虽说最为尊敬的是褚老夫人,但是实际还是需得听令褚绍。

    褚绍二字确实可以威胁这在场的每一个人,褚老夫人气急败坏:“谢氏女,你当我不敢动你?”

    “方言。”

    谢蕴不再同褚老夫人纠缠,冷眸朝着暗处喊了一声,须臾方言落在院子里,屋子里的人听到外头的动静,纷纷面色一变。

    褚绍竟当真给谢蕴留了人,如此今日是动不了谢蕴了。

    褚绍夫人奈何谢蕴不得,对谢蕴愈发的厌恶,声音冰冷:“只要我在这府中一日,你要成为这总督府的当家主母便是痴心妄想。”

    谢蕴不予理会,仿佛胜券在握一般,带着浅笑微微俯身一礼,转头便朝着院子里走去,同来时不一样,谢蕴离开无人阻拦。

    方言从暗处现身后便索性跟在谢蕴的身后,待出了总督府,沉默了一路的方言皱着眉头看着黑暗之中的谢蕴道:“谢姑娘,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谢蕴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同这寒冷寂静的黑夜一般冷静的异常。

    “不明白你是想要嫁给主上成为他的夫人还是不想,主上向来最为仁孝,你若是想要嫁给主上,便不应当挑衅主上的母亲。”

    “嫁给褚绍?”谢蕴声音淡淡的重复着这几个字,略带嘲意的声音消散在寂静的夜空之中,她忽的嗤笑“他若是喜欢我想要娶我,便会排除万难不是吗?又何惧他的母亲不喜我?”

    此话令方言眉头皱的更甚,他想要反驳谢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看着谢蕴有些凌厉的神色,只觉得他看不懂谢蕴。

    而谢蕴目光落在南郡黑漆漆的街道上,她自然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嫁给褚绍,今日所做的这一切也不过是让本就不喜她的褚母更加厌恶她。

    既然褚绍这么孝敬母亲,想来定然不会做出惹他母亲不喜的事情来。

    谢蕴以为,她这样开罪褚老夫人了,在褚绍回来之前,总督府上的人是不会来找她麻烦了,只是没想到第二日医馆便有了不速之客,赵璃带着帷帽将纤细的手腕搭在脉诊之上,隔了一层珠帘定定的看着里面的人。

    既然在医馆坐诊,谢蕴便不会无端拒绝任何以为来找她看诊的病人,她将手搭在赵璃的手腕上,少卿收回手与待其他病人无异:“身体无碍,下一位。”

    “我的身体无碍,心中却不舒服。”赵璃声音很沉,她偏坐着不动。

    谢蕴因这话动作顿住,她的目光缓缓落在赵璃隔了一层帷帽薄纱的脸上,即便是隔着一层薄纱,也能看清楚赵璃眼睛里面的怨怼。

    她知赵璃在恨什么,但在谢蕴谢蕴于赵璃她算得上是问心无愧,不欠赵璃什么,赵璃帮过她一回,也坑害了她一回,在谢蕴这里算是扯平了,她以为在赵璃心中也这样想。

    但是显然并不是。

    无论是权贵还是寻常百姓,只要是肉体凡胎都会生病,医馆的大堂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谢蕴起身对着赵璃道:“你想要说什么的话,便跟着我。”

    在搭满了架子晒药材的后院里,赵璃与她站在两端,赵璃取了戴着的帷帽,露出带着恨意的面容,死死的盯着谢蕴,恨不能撕碎她始终平静的脸。

    “谢蕴,你不是不喜欢我表兄吗,怎么又想要他娶你,你当真言而无信,我当初就不该信你。”

    面对褚绍的威胁,赵璃即便是心有不甘,也只能强迫她自己咽下去,因为她不敢反抗褚绍,但是看着褚老夫人拿给她的那些男人小册,没有一个及得上褚绍一星半点,心中烦躁不甘,凭什么她对着褚母小心讨好到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而谢蕴却敢对着褚老夫人那样调戏,两相比较让赵璃心中的怨毒翻涌再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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