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不知李节的转变,那一封书信送出之后再无李节的回信与消息,虽然偶尔心中还有忧虑,却也知她做不了什么。

    只得安慰自己李氏身为蜀中望族,自然在族中豢养了医术高超之辈,李节的身体定会无虞。

    转眼时间过去近半月,谢蕴已经彻底在医馆之中站稳脚跟,为南郡妇孺知晓济世堂里面有位谢大夫专门为妇孺看诊,医术了得药到病除。

    这些妇孺往日大多也不会去医馆看诊,此番皆因谢蕴是女子才去,若是有男子求诊问药皆还是归济世堂原本便坐诊的男大夫去看诊,故而虽然谢蕴一时间颇有些名声,但是倒也没有惹来嫉恨。

    反倒是济世堂的东家瞧见了女大夫能带来的收益,将自己膝下原本等到及笄便嫁出去的女儿送到了谢蕴身边当学徒。

    济世堂的东家女儿方才十岁,叫芸姐儿,比娴姐儿还要小上四岁半,但是为人却已经如同娴姐儿一般懂事了,跟在谢蕴身边乖巧可人,极有眼色,许多事情不用谢蕴张嘴,只她看一眼,芸姐儿便记在了心间。

    谢蕴没有病人的时候,便教芸姐儿医术,许是芸儿的爹爹是大夫,许多药材病理谢蕴只教过一遍她便记住了。

    而后谢蕴再给病人看诊的时候,也会刻意多问些问题,叫芸姐儿能听到,到送走了病人再问芸姐儿是何病症,芸姐儿一下便能答出来。

    谢蕴惊讶芸姐儿的天赋,问她:“你学的很快,此前东家可有教导你?”

    这话谢蕴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芸姐儿学的很快,也知道些药理的知识,但却并没有系统学过,不像是专门有人教导。

    果然芸姐儿摇了摇头,而后瞧见四下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无人注意到她,便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师父姐姐你莫要告诉我爹爹,往日爹爹不肯教我,但是在我爹爹给我阿弟讲的时候,我偷听了去。”

    芸姐儿说这些的时候,丝毫不觉难受,只得意她偷听到了。

    只不过芸姐儿转眼又垮了脸下去,道:“只是后来被爹爹发现了,打了我的板子,叫我不准偷听,说我迟早要嫁人,学这些东西没用。”

    谢蕴的面色沉凝,少时还未与父兄离散之时,家中父亲甚是看重对子女的教导,对于她与兄长一视同仁,兄长学了什么,她也跟着学。

    后来逢安氏叛乱,羌人趁火打劫,与家中离散之后辗转到了周家村遇到周惩,虽周家那时家贫,但周母对周惩与周娴也是一般用心教导,而后到了南郡,见袁氏的女子也能上学堂读书,赵璃也是被褚母教养的知书达礼,

    便觉虽然这世道对女子有诸多约束,但是到底女子也有受益之处,万般事情想要处处的好处皆占了也不可能。

    但今日听闻芸姐儿这般说,才陡然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将女子当做人,有许多人是将女子当做物件儿的。

    就连芸姐儿的爹爹开了这么大的医馆,吃穿是不愁了,都未曾当真教导芸姐儿,可想而知还有许多不如芸姐的境地的女子,懵懵懂懂的便嫁人生子,而后蹉跎一生。

    忽然生出怅惘,谢蕴这一辈子过到如今,除了少时过得幸福安逸,而后便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又失了夫君依仗。

    而后知无人可依方才强迫自己自立,可却又受困于褚绍,如今虽有一技之长傍身,却也不得自由,不禁想,若是她是男子会不会便有不同的境遇。

    她的才华会得到赏识,她的医术也不再紧紧局限于给妇孺看诊,更多的是她若是想获得自由是否便简单些。

    只是过了须臾,谢蕴看到了芸姐儿天真的面庞便瞬间否定掉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她是女子凭什么便不能得到这些。

    只因她是女子,便要比男子难上千百倍方才能在这世道上立足,她生来便是女子,她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这世道。

    谢蕴以前只是觉得要为她自己挣出这一份命,如今肩上多了份责任,她如今的处境为千万女子挣不了这一份命数,但是芸姐儿既然叫了她一声师父,她便要对芸姐儿负责。

    她摸了摸芸姐儿毛茸茸的脑袋,道:“今日我会整理一份医术出来,明日开始你便不仅仅要学给妇孺看病的药理,所有的药理都要学。”

    芸姐儿眼睛亮了亮,而后又暗淡下来,有些畏缩道:“师父姐姐,我当真可以吗?”

    谢蕴肯定额点点头,芸姐儿瞬间开怀起来。

    这时候,娴姐儿出现在医馆的门口,自从褚绍离开了南郡后的日子,娴姐儿每日下了学便会绕到医馆这边等着谢蕴一道回去。

    而同住在清水巷的徐伯元也时不时的跟在娴姐儿的身后,往日这种时候芸姐儿总是知情识趣的躲在一旁,眼中时常露出羡慕的神色。

    她在羡慕什么谢蕴大抵是知晓的,羡慕娴姐儿能去书院读书,这在寻常人家是不可能的,芸姐儿的爹爹便从未教过芸姐儿读书识字。

    现下能认得些字,还是谢蕴教她医术时教的。

    今日看过去,芸姐儿眼中仍旧是对娴姐儿的羡慕,只今日却没那么低落了。

    周娴是个好性子,她知晓芸姐儿在跟着自己的阿嫂学医术,往日虽也有打招呼,但是芸姐儿很快的便躲起来也不回应,只露出双怯生生的眸子,今日见芸姐儿没有躲,便朝着芸姐儿和善的笑。

    芸姐儿也是愣了愣,露出个有些羞怯的笑意来。

    书院下学的时间比医馆闭馆的时间要早上许多,谢蕴在医馆里面坐诊便要守规矩,虽然有时候晚了已经没什么病人了,却也不能先走。

    往日周娴来时总要在外头等上许久,谢蕴看了看周娴又看了看芸姐儿,便道:“芸姐儿可想学认字读书?”

    芸姐儿犹犹豫豫点了点头,谢蕴便对着周娴道:“娴姐儿你等我闲着也是无事,可愿意教芸姐儿认识字?”

    周娴毫不犹豫的点头,只片刻又看了看身后,谢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徐伯元,周娴是在担忧她去教芸姐儿读书识字了,便留徐伯元一个人在外面无聊。

    谢蕴便朝着徐伯元招了招手,徐伯元看到谢蕴叫他,一下子变得拘谨起来,谢蕴生的好看有学识,不同于他所认识的其他女子,每每见到谢蕴便不自觉心生紧张。

    他恭敬的走过去,便闻谢蕴道:“徐公子,我收了个学医的徒弟很是聪慧,但是还不识得多少字,你可愿同娴姐儿一起教教她?”

    徐伯元闻言朝着温柔内秀的芸姐儿看去,见是个小豆丁似的妹妹,便点头。

    如此,谢蕴继续给人看诊,她帘子后头一方小天地,徐伯元与周娴教刘芸识字。

    芸姐儿虽然胆小怯懦,在读书识字上也算不得顶顶聪明,但是胜在乖巧懂事,周娴与徐伯元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不会的便执着着多练。

    这样白日徐伯元与周娴不在之时跟着谢蕴学医,傍晚两人来了便去学读书识字,不过半月有余,芸姐儿已经能够识得许多字,能够勉强将谢蕴给她写的医书看懂,也算是长足的进步了。

    只不过相较于读书识字,许是芸姐儿得了她爹爹的命令,还是对学医更感兴趣,谢蕴对此也没说什么,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喜欢才能水到渠成,勉强不得。

    倒是周娴与徐伯元两个半大的先生高兴的很,觉得很有成就感。

    ***

    这样平顺的时日过去月余,褚绍快回来了的消息传了过来让谢蕴放松的心情重新紧绷,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谢蕴每天坐诊看病,教芸姐儿学医忙忙碌碌的几乎快要忘记褚绍这个人了。

    只骤然听人提起这个名字有些恍然,虽她不刻意去想,但是有些事情却并没有过去,自打得知褚绍不日便要回到南郡的消息,谢蕴虽是未对几个半大耳朵孩子展露心绪。

    但是同样敏感细心的芸姐儿与娴姐儿还是察觉到了谢蕴的异常。

    只是芸姐儿不敢开口询问,愈发的贴心想让谢蕴开心起来,与谢蕴亲近许多的娴姐儿却敢直接问。

    今日徐伯元有事情未曾跟着一道过来,回去的路上便只有谢蕴与周娴两人,走到僻静处,娴姐儿对着谢蕴开口道:“阿嫂,最近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你莫要憋在心中,说出来我们也能一同分担些。”

    谢蕴忧心的事情唯有褚绍与父兄的消息,父兄的消息她无从得知也急不了这一时,但是对于与褚绍亲近,她虽说服自己不要太在意,当做这段时日被狗咬了一口,她总归是要找到机会与褚绍划清楚界限的。

    但是终究不是心甘情愿,多少是有些抗拒。

    谢蕴没有同周娴说这些,她心念一动,反问道:“娴姐儿可是喜欢徐伯元?”

    这些时日徐伯元除了有要紧事情,日日都跟着周娴来医馆,那模样,那动作都格外在乎周娴的喜怒,几乎是事事都顺着周娴。

    不需细看便能知晓徐伯元喜欢周娴,只周娴始终表现的淡淡,让谢蕴看不出来个所以然,便问了出来。

    从现在看来徐伯元倒是个可靠之人,家中长辈谢蕴也接触过,都是讲道理好相处之辈,又无惹人嫌恶的恶亲戚,距离清水巷也算不得远,若是娴姐儿喜欢,倒也不失为一个良婿。

    只是此事到底要看娴姐儿的意见,周娴素来沉稳的面上,在谢蕴的追问下露出抹浅淡的红晕,只不过很快便又消散,神色坚定道:“阿嫂,我不想要成婚嫁人,我想要跟着阿娘与阿嫂在一起,你们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这句话让谢蕴意识到,她因褚绍的惶惶不安虽然她鲜少同周母与娴姐儿说,但到底是影响到了她们,所以才让周娴觉得她们总有一日会离开南郡,若是她选择徐伯元,便要舍弃她。

    谢蕴顿了顿,安抚道:“你若是喜欢,嫁人与同阿嫂在一起并不冲突,你只需要遵从自己本心便好,不用顾忌那么多。”

    周娴却抿嘴不言。

    谢蕴心中怅然,若是她与褚绍的事情能和平的解决,待到他腻了亦或是喜欢上了旁人,娶妻生子,便放她自由,若是褚绍能放手,其实她在南郡亦或是在别处并无太大的区别。

    到时候周娴也不用再想着要在徐伯元与她之间做选择。

    谢蕴心中想着这些,或许她可以找个时机好好与褚绍谈一谈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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