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日起,当真没有人再与谢蕴多说一个字,她屋内的医术连带笔墨纸砚悉数被收走,只余下那一个聋哑丫鬟侍候,

    即便是聋哑丫鬟,也不曾再给谢蕴比过任何一个手语。

    李节不知是第十五日还是第二十日来过,他立在屋子前面,遮住大半光影,问:“弥弥,你可想好了该用何种的态度对我?”

    李节的身躯算不得宽,但是却遮住了谢蕴看屋外的风景,她挪回目光,缓慢的看向他,许久未开口的声音沙哑,问:“李大人想要何种态度?”

    谢蕴在诚恳的问李节,她可以恭敬,可以顺从,只是李节想要的她给不了。

    或许面对褚绍她能虚与委蛇,是因为她未曾驰赤诚热烈的爱过褚绍,即便有片刻心动恍惚也很快抽身清醒,自始至终未曾期待便也无所谓难受,但是李节于谢蕴不一样,她曾经付以真心,也有遗憾过,所以更加难以忍受如今的李节顶着谢蕴心中曾经喜欢过的人的面容来做出这样她无比厌恶之事。

    谢蕴明明很认真的反问,偏让李节觉得冥顽不灵是在对抗他,他面色阴沉的说:“弥弥,你在期待谁来救你吗?我告诉你,褚绍他不会来了,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的。”

    李节话落转身离去,那一扇大门再度被合上,谢蕴终于敢将自己心中的情绪泄露几分,刚刚怕激怒李节,所以在他提起褚绍的时候,谢蕴不敢表现出异样。

    但是谢蕴的心欺骗不了她自己,即便告诉自己她与褚绍在分别之前已经说开没有丝毫关系,但是却还是在心底有所期待,期待褚绍会派人追寻她的踪迹,将她救出去。

    这日之后再也没有再来过,起初谢蕴不以为然,除了日子难熬一些,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但是一日过去,两日过去,即便平日里再安静的人,没有一个人与之说哪怕半个字,也是会憋坏的。

    谢蕴的心中逐渐莫名的焦躁,她盯着日头东升西落,窗户的缝隙便被糊上,她细数着丫鬟身上的流苏,第二日丫鬟便换做了棉布衣物,连一根多余的线头,一处针脚都让人瞧不出来,她用一截枯枝在床头划出痕迹,忽的有人从屋外闯入将枯枝连同整张罗汉床搬走。

    李节并不折磨她的身体,只折磨她的精神,谢蕴原本以为她能够忍耐过去,她日日回想自己幼时在家中的快乐时光,但是当长久的分不清白昼与黑夜,等不到来救她的人时,无尽的孤独便要将人淹没。

    谢蕴的神色渐渐敲碎,清澈透亮的眸子渐渐迟钝,许是连聋哑丫鬟都看不下去,她将此事禀报给守住院子的嬷嬷。

    许久不曾听过人说话的声音,即便模糊不清,却也让谢蕴的眼中生出亮光,她起身向声音的源头靠近。

    那嬷嬷冷漠的有些尖锐刻薄的声音传来:“家主的婚期已定,早就不记得她了,便让她自生自灭,你莫要多管闲事。”

    明明得到的是她还要忍受许久许久孤独消息的谢蕴,从这些时日的混沌中醒过来,有些僵硬的眼睛转动,消化着嬷嬷话中的含义。

    她的目光看向房门的方向,每日她只有在丫鬟进出端菜的时候才有机会看向那院子一眼,往日这院子总是空旷荒芜寂静的,仿佛不会有任何生机一样,谢蕴便不愿再去看。

    但她今日却看向了那一处,今日透过这房门短暂的一开一合,谢蕴看到了回来的丫鬟,看到了那为首的李嬷嬷,还有跟在李嬷嬷身后的仆从。

    待谢蕴看清楚那一张脸,沉寂已久的心跳动起来,那一张脸无比熟悉,谢蕴一眼便认出那是方言!

    呼吸骤然收紧,脑中不断思索方言怎么会在这院子里,他是来救她的吗?只有这一个可能,突如其来的生机令谢蕴难以抑制自己胸中的激动,她的手不断颤抖。

    却在丫鬟走入这屏风之后快速收敛克制,又变回那一副迟钝心如死灰的模样,只是这一回她藏在袖中的手死死的掐入自己的掌心。

    放空许久的大脑也开始思索起来,既然方言找到她了定然已经将消息传到了褚绍的耳中,虽然她并不确定褚绍是否会来救她,可是总归是有了希望。

    谢蕴的思维渐渐回笼,她的脑海里思索着要如何配合方言救她出去,脑子里忽然想起刚刚那老嬷嬷的话,李节的婚事定下来了。

    李节的婚事,谢蕴的脑海中浮现袁氏二小姐袁茯的模样,既然袁氏与李节沆瀣一气,那么李节要娶的大约便是袁茯。

    只是须臾谢蕴想明白其中的关节,既然生出了希望她便不会坐以待毙,若是一直被困在这个房子里,这样的严防死守方言即便找到了她也很难将她带出去。

    她需要找机会离开这个院子,寻一个不是李节严防死守的空档。

    “帮我传个话,我想要见你们家主。”

    沙哑的声音,那丫鬟直直的看着谢蕴,似乎在确定是不是幻觉,这样久不曾开过口的谢蕴突然说话了让丫鬟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谢蕴的目光转向丫鬟,注视着那灰扑扑的眸子,一字一句极为缓慢道:“我想要见你们家主。”

    她说的声音很小,却说的很慢,仿佛是为了让会读唇语的丫鬟看清楚。

    那丫鬟也确实看清楚了,她犹豫了一下,转身朝着外面走去,那扇隔绝了谢蕴自由的房门,一开一合,谢蕴想要克制,却还是忍不住去看,那个位置已经没有方言了。

    但是,谢蕴确定她刚刚看见的不是幻觉。

    ***

    那丫鬟很快便回来了,她的身后并没有任何人来,谢蕴并没有很着急,她吩咐丫鬟帮她挽发上妆。

    丫鬟很讶异谢蕴的转变,但是惊讶的神色很快便被她收敛,她专心致志的给谢蕴上妆,一双手极为灵巧,她按着谢蕴的眉眼气质,上了薄薄一层脂粉,最后点上口脂,将谢蕴的身姿微微摆正,让谢蕴看清楚镜子中的人的面容。

    谢蕴生的很好看,是温婉柔和的美,若是她将凌厉的目光收敛,便如同江南美人一般温柔似水。

    抬眼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谢蕴移开目光,见她没有说话,丫鬟轻轻放下谢蕴的发髻,拿起木梳一下一下梳顺。

    忽然谢蕴忽然开口,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等来回答,谢蕴却透过镜子看着后面垂眸的丫鬟,她知道看得到她说什么,许是谢蕴没有等到答案不肯罢休,那丫鬟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木梳从茶盏里面倒出一点水在梳妆的桌上蘸水写了两个字。

    吉祥。

    “这样好的寓意,是你阿爹阿娘给你取的吧。”

    吉祥低下了头,谢蕴看到了她面上幸福过后闪过的悲戚,不再追问,只是柔和了声音:“简单的挽起来便是。”

    很快,吉祥便挽好了发髻,大捧发丝垂在一侧用簪子简单的固定,很是温婉可人,与谢蕴的气质相得益彰。

    谢蕴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朝着吉祥道谢,没想到这些时日冷若冰霜的谢蕴不仅主动关切还同一个下人道谢,吉祥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谢蕴知晓若她在说什么,吉祥只会更加不安,便闭口不再言目光望着房门的方向。

    ***

    吉祥知道谢蕴挽好了发髻上好了妆等着谁来,直到深夜吉祥再次将燃过的烛心剪短之时,看着眉眼之间沾染了疲色的谢蕴,忍不住想要劝慰。

    吉祥想要劝谢蕴去休息莫要再等了,她这些时日虽然不明白谢蕴对自己家主的态度,但看得出两人往日关系匪浅,似乎是互相倾慕过。

    她心中将谢蕴认做是倾慕家主,但却有缘无分被家主强取豪夺抢来又不肯好好对待的苦命女子。

    若是往日,她会想劝谢蕴莫要太过刚折,对待男子需要软和一些方才能获得男子的垂怜,她的母亲便是太过刚折不肯轻易服软,所以才早早的郁郁而终。

    但是她今日去院外传话之时,得知了家主将要娶妻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不管两人往日是何种情谊,家主都不可能再娶谢蕴,吉祥不忍看谢蕴这样温柔的女子独自哀怜,等一个不会喜爱自己,不能给自己名分的男子。

    她欲写些什么,只是不待她走近,房门被推开,春寒料峭一身寒意的李节出现在门口,目光在触及到李节之时,吉祥陡然间面色大变,躬身垂头匆匆褪去。

    吉祥离开,房门被合上。

    两两相望良久,李节问她:“弥弥唤我来所为何事?”

    谢蕴答非所问,她声音低低:“夜深寒重,李大人应当多穿些衣服保重身体。”

    寻常的问话,却让人恍然记起在南郡的冬日,李节每每下值之后冒着风雪前去寻谢蕴,他总是不辞辛劳,她也总是心疼。

    明明才过去不过一个冬天与一个春日,却仿佛是经年之前的事情,竟有种恍然隔世之感,李节的眼中闪过一缕欣喜。

    他走到谢蕴的对面坐下,隔着一方八仙桌相对,不去看那一抹熟悉的温柔的面色,仿佛躲避谢蕴的目光,躲避他这些时日的逼迫折磨,寻常般问:“这些时日吃了什么,好似瘦了。”

    谢蕴也不再提这些时日的事情,只露出一抹浅笑言:“不是很合胃口便吃的少了些,明日想吃炖鱼膏了。”

    炖鱼膏是荆州的菜色,蜀地很少有人会做,但是李节却一口应下,许是觉得他在谢蕴面前太过小心翼翼,又将身体放松,半响露出往日在南郡时很多见的温润笑意:“明日我来陪弥弥用晚膳,等我。”

    李节的声音温柔缱绻,谢蕴露出抹清浅的笑,算是应下。

    中间隔了这近月余的折磨,终究是做不到无愧于心,看着谢蕴清澈熟悉的眸子,李节有些狼狈想要落荒而逃,却在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被谢蕴叫住。

    李节回头看向谢蕴,只见她清清冷冷的,好似带着点笑意又好似很疏离,但却又是寻常口吻:“李大人明日可以带一些医书过来吗,我有些无聊。”

    这句话勾起了李节对谢蕴的愧意,他几乎是应了声好后落荒而逃,在李节走后,谢蕴的神色淡下来,那一抹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即便是她知晓李节已经彻底不是以前的李节了,她今日所为也不过是为了离开,却还是有一瞬间生出恍惚。

    这一抹刹那间的恍惚在看到吉祥进来再度被合上的房门后,彻底清醒消散,李节终究不是以前的李节了,须臾的温存不过是假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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