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节仿佛没有察觉到谢蕴刚刚紧绷的神色,在她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将饼子咽下去,而后抬眸看向谢蕴,露出一个没有什么温度的笑来:“弥弥,我吃完了。”

    谢蕴攥紧的手慢慢放松,她露出一抹有些恍惚的笑意看向别处,今日早上她在路边发现了一味可以将人迷倒的植物,谢蕴将此物放在了刚刚她递给李节的饼子中了。

    今日大半的侍卫都为了准备进入密林去寻找食物了,是这一路上守卫最为松懈的时候,谢蕴在赌,李节吃下令人昏迷的食物失去意识,而后她寻机趁乱逃走。

    草药混杂在食物之中生效很慢,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极为煎熬,忽然面前的李节站起身,他望向谢蕴的身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谢蕴也回头望去。

    刚刚出去的一半侍卫中,其中一人浑身是血的跌跌撞撞跑了回来,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家主,褚绍追上来了。”

    侍卫的声音中蕴藏着巨大的恐惧,他们四人一行,出去不久之后就遇到了褚绍,他走的慢些发现了不对躲在草丛后面,亲眼看着同伴在问不出什么信息后惨死在褚绍的手中。

    浑身透着狠厉与杀意的褚绍令侍卫吓破了胆,巨大的惊惧让他不甚踩断了脚下的枯枝被褚绍发现,利箭划破长空,直直的插入他的肩膀,若非他跑的够快,恐怕也回不来了。

    侍卫越说,李节的面色越沉,他一脚踹在死里逃生的侍卫身上,怒不可遏:“蠢货,你以为你能在褚绍的箭下活着逃走,中了他的圈套还不自知,蠢货!”

    那侍卫意识到褚绍是故意放他走,恐怕就是为了跟着他找到李节,知晓自己犯了大错,面色骤然惨白。

    得知褚绍马上就来了,谢蕴的心中一颤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报信的侍卫的脑袋便被李节一刀砍掉,那一颗血淋淋的头滚到她的脚下,侍卫的身子直挺挺的倒下,手脚却还在动,谢蕴被这样的画面吓的闭上眼睛后退差点跌倒。

    还不待所有人反应过来,褚绍带着追兵的马蹄声已经靠近,谢蕴几乎是与李节同时望向那一处看到褚绍。

    还不到来得及动作,她的脖子上已经架上了一把刀,那是刚刚才砍下一个侍卫头颅还沾染着滴滴答答鲜血的刀。

    “不准再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我杀了她。”李节犹如困兽挟持着谢蕴朝着褚绍大喊。

    谢蕴的身形僵住屏住呼吸,她的目光看向褚绍,这些时日不见,他亦是消瘦了许多,许是为了追赶她的踪迹,没有时间打理自己,下巴上青黑的胡渣冒了出来,看着不似往日那般矜贵,谢蕴的神色复杂。

    在从方言处得知褚绍前来救她的消息那一刻,谢蕴做不到像往日那般戒备褚绍,如今再看到他这般模样,一时心绪难言。

    褚绍的目光落在李节挟持的人身上,他勒着马缓缓的停了下来,声音发沉:“李节你放了她,你我之间的恩怨没有必要牵扯到她。”

    李节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许久才停下来,他怒视着褚绍:“褚绍,你我之间的恩怨是为何而起?你敢说你往日在声声劝阻我不能娶她的时候,不是因为你自己动心喜欢上了她?你敢说你不是因为要从我手中夺走她而故意放任袁氏对我的逼迫不施以援手?你只要敢说,我便放了她,褚绍你敢吗?”

    褚绍的目光顿住,他目光微不可查转向谢蕴的方向,与那一抹清亮的视线对上,若往日褚绍会欺骗他自己,他对谢蕴不过是男欢女爱色欲而已,但是当得知谢蕴失踪生死不明心中陡然空了一块生出尖锐的疼,在得知她还活着又欣喜若狂,得知是李节带走了她,那日在暗巷之中还曾嘲讽谢蕴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做的褚绍,那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谢蕴只要活着等到他便好。

    自那时褚绍便知道,谢蕴于他终究不同,若是谢蕴死了恐怕是他此生的遗憾,只是那一抹不同从何时而起,恐怕便是她与李节互生情绪,他却劝李节莫要被谢蕴迷惑之时便有了。

    看戏之人终成戏中人。

    是以,褚绍的目光再度回到李节的面上,他沉沉开口:“易知,你若现在回头为时未晚,你我相识多年,我不会为难你。”

    刚刚还笑的喘不过气气的李节,此时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沉了下来,他压抑这怒意又似得意讥讽道:“绪翎,我得不到的东西,怎么会轻而易举让给你呢?”

    “若是不想让她死,便不要跟着。”

    李节挟持着谢蕴,他手中的刀靠近谢蕴,划破皮肤渗出血意,疼痛令谢蕴不敢再动,她被逼迫着跟李节往密林深处退去,见着褚绍因为她的性命而不敢上前,谢蕴咬紧牙关却无可奈何。

    终于,他们退到了密林深处,李节终于放下了架在谢蕴脖子上的刀,却并没有松开桎梏着谢蕴的手,他让所有人退下,只留下谢蕴一个人。

    这个举动让谢蕴的心渐渐提起来,她看向李节,悄然拉开距离:“易知,你要做什么?”

    李节垂首,整张脸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让人感觉到一股沉闷的逼仄感,仿佛下一刻暴风雨便要来临,他沉沉的声音响起,轻描淡写一般听不出语中的意味:“弥弥,刚刚看见褚绍了你是何感受?”

    谢蕴沉默不言,李节所问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的沉默却仿佛让李节得知了答案,他的头渐渐抬起来,里面黑漆漆的尽是绝望,他语调凄然。

    “弥弥,你在期待他来救你是吗?”

    “刚刚我感觉到了你想要跟他离开。”

    “你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

    每多说一个字,谢蕴的身形便僵硬一分,只因为李节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她无从辩驳,侧开脸躲开李节的目光。

    他却不依不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谢蕴被捏住的骨骼咔咔作响被迫看向癫狂又落寞的李节,他的眼睛里充着血,这样的李节,危险的让人忍不住想要逃脱,却又逃不出去。

    他一字一句泣血质问:“弥弥,你爱上他了对不对?是他故意拆散我们,与袁氏一般拆散了我们,我都未曾原谅袁氏,你怎么可以爱上他?”

    被擒住的下巴传来尖锐的疼痛,谢蕴的言中特估生生泛出泪花,她艰难:“我没有。”

    这一句话谢蕴并没有骗李节,她是对褚绍生出了复杂的情绪,但她并不确定那便是爱意。

    可是李节似乎不会再相信谢蕴说的每一个字,他将刀又抵在了谢蕴的脖子上,带着狠意的眼角缓缓流出一滴血泪,青筋暴起状若疯狂:“弥弥,褚绍追上来了,我逃不掉了,我们一起死吧好不好?”

    “黄泉地狱有你陪着我,我便不害怕了。”

    “一起死好不好弥弥?”

    李节癫狂,浑身死气沉沉的黑气仿佛地狱的魔鬼,谢蕴的泪珠缓缓滑落,她艰难的摇头,此时她已经不想再继续伪装了,她艰难吐字:

    “我不愿,我要活着。”

    “易知,只要认输,你也可以活着。”

    说不清楚是痛意还是惧意,谢蕴的泪珠滑落滴在李节的手上,他的手仿佛被她的泪滴烫到了一般,下意识瑟缩着想要松开手,痛意灼伤眼睛,却又在下一刻大力的手收紧,他似不敢看谢蕴痛苦的挣扎,咬紧牙关闭上眼睛。

    “不要怕,不要怕,很快就不痛了。”明明做着那样残忍的事情,声音却仿佛哄着受惊吓的稚子。

    空气一点一点稀薄,谢蕴痛苦的皱起眉头,她的眼睛开始发黑,对生的执念让她的手在自己的腰间摸索着,终于碰到那刀柄,小小的匕首拼尽力气扎进李节的胸膛。

    桎梏在脖子上的力气突然松开,李节骤然瞪大双眼,他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胸膛上,缓缓抬头看向不断咳嗽的谢蕴,而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曾经温润的面庞,沾染了鲜血似魔鬼,即便知道那胸前的匕首是自己亲手插进去的,谢蕴仍旧被吓的想要后退。

    电光火石之间,李节的手忽然抓住她,他握着她的手重重的将匕首彻底送入自己的胸膛,口中的鲜血越发的多,他血红的眸子盯着谢蕴却缓缓露出一抹笑,他要靠近谢蕴,不顾越靠近她胸前的匕首便插的越深。

    彻底僵在原地的谢蕴瞪大了双眼,一动不动看着李节凑近,只在听到匕首随着李节靠近更深深的扎入□□时才想躲开。

    可即便是受伤快死了的李节,仍旧那样大的力气拽着她的手让她不能离开,她眼睁睁的看着李节靠近她的脸侧,那样近。

    他微弱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他说:“弥弥,我本来打算送你一份礼物,即便是你要杀我,我还是送你。”

    谢蕴缓缓转头看向他,他的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支金簪子,那是那一日在李府别院谢蕴因为他要娶袁茯之时刻意与他置气将他拒之千里时,他送来哄她的东西。

    当时他因为生气,便没有送出去,李节看着谢蕴,他口中的鲜血越吐越多,却执意不肯停下:“这是我祖母给阿娘的簪子,是给李氏的新妇的,我……”

    越来越多的鲜血,甚至将谢蕴的衣袖染红,她的泪眼模糊,像是忽然醒来,她捂住李节伤口的手有些颤抖:“你别说话,你别说话,你别说话。”

    泪珠低落,李节却笑了,他似是了无遗憾一般,轻声呢喃:“弥弥,向东走不要回头,你的父兄在长沙郡,褚绍与你父兄是敌非友,你回到他身边,便再见不到你的父兄了,你要往东走,回到你的父兄身边,快乐些。”

    他闭上眼睛,抓着谢蕴的手力道松懈,缓缓的跌落在地上,周遭李节的侍卫终于忍不住想要上前杀了谢蕴。

    原本死气沉沉呈现着灰败的目光转向周围的侍卫又瞬间迸发出凌厉:“不准动她,放她走!”

    这些侍卫都是李节的亲卫,他们即便恨不得将谢蕴千刀万剐,却还是恪守着李节的命令,他们一拥而上,将李节团团围住,将谢蕴推了出去。

    她后退,没有人再关注她,是最好的走的时机,她却怔然的看着李节,他已经没有力气张口,只剩下嘴巴一张一合,谢蕴却仿佛如同吉祥一样学会了唇语,奇迹的看出了他在说什么。

    李节说,弥弥我放过你了,此生我们两不相欠。

    似乎又生出泪意,却在落下来之前掉头离开,这本就是她预料到的结局,有什么好苦和后悔的呢?

    谢蕴心冷如铁,却又在跑出去很远忍不住回头,在转头的那一瞬间,谢蕴似乎看见了李节温润耳朵笑意,仿若第一次见面一样朝气蓬勃,却又转瞬看清楚李节面上只剩下死气沉沉的灰败,那还有半点朝气。

    跑出去很远很远,谢蕴始终没有再回头,温润如玉的李节,疯狂嗜杀的李节都已经消散不见了,没有再回头的必要。

    却不知为何,谢蕴的鼻头泛酸,她越跑越快仿佛要甩掉什么恶魔,却渐渐滑落眼泪,终于她力气用尽跌落在地上,掌心被尖锐的石子划破的疼痛,脚下被绊倒的疼痛混杂着心脏处的酸楚,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她坐在地上不知道哭了多久,寻到了谢蕴的踪迹,追上来的褚绍翻身下马走到了她的面前渐渐停下,他却愕然的发现谢蕴满面的泪意,本是想问她如何的褚绍缓缓的半蹲在她的面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道:“没事了,都过去了,我来接你了。”

    他知道谢蕴为何会哭,他看到了李节的尸体,那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他猜到了是谁的,他此时不忍苛责。

    褚绍将谢蕴打横抱起,他抱着她将她放到马上,依靠在褚绍怀中的谢蕴似是终于哭累了,连日的惊惧与周身的疲惫也让她再撑不住,渐渐的带着泪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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