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绍黑漆漆的眸子里此时只有谢蕴一人,心中微动,却又很快清醒,谢蕴垂着眸子躲开那炙热逼人的目光,温声道:“若是将军能以诚心待我,谢蕴自然愿意。”

    若褚绍对她以诚相待,谢蕴又如何会不敢托付信任,她平静的问:“将军可是有事欺瞒于我?”

    褚绍,你可有事欺瞒于我呢?你最恨的便是人欺瞒背叛,可你可知我亦是?

    褚绍如墨的眼眸定定的看着谢蕴,小麦色的肌肤的手缓缓收紧,手腕上的青筋露出,良久,久的谢蕴都以为褚绍会和盘托出之际,他却只说了两个字。

    他说:没有。

    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谢蕴眼中划过一缕失望,旋即很快又灿然一笑,她倒出一杯水递给褚绍,在褚绍的注视下起身望向明月:“今日谢蕴以水代酒向天起誓,将军若无所欺瞒,谢蕴也定然会以诚相待。”

    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后转头看向迟迟未喝下杯中水的褚绍,笑吟吟似嗔似怒:“怎么,将军不敢喝吗,可是刚刚所言是骗妾身的?”

    褚绍攥紧水杯,看向永夜里的那一轮耀眼明月,恰似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子,明明笑靥如花,却为何让人觉得是镜中月水中花让人不安,他扯出一抹笑一饮而尽,而后一字一句:“有何不敢?”

    孤傲骄矜,不肯低头的雄主,一字一笑睨着谢蕴的脸,似是问心无愧一般,谢蕴也就那般笑着回望,不戳破这谎言。

    夜深人静,在所有人都沉沉睡去,本该早已经入眠的谢蕴缓缓睁开眼睛,她望着头顶的明月,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怅惘。

    谢蕴收起眼中的情绪起身走到褚绍面前,居高临下看着紧闭着双眸的人,刚毅冷峻杀伐果决,常常使人感觉到畏惧的双眸合上,便容易让人看到这凌厉的气势之下俊美的面容。

    谢蕴在路上猜到的药草给了李节只用了一半,还剩下一半被她藏在袖中。

    明明早已经知道答案,却仍旧失望,虽然对于褚绍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心中松动,但是却远远及不上父兄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今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褚绍都不肯对她吐露事情,想来在他的计划里,她的父兄恐怕是他的对立面,或许是到了万不得已会痛下杀手的地步了。

    若是她的父兄对他没有威胁,他便早已经将此事如实告知,亦或者说是他若没有打算与他的父兄为敌,他亦会如实说与她听,而既然他心中的打算是迟早有一日会与她的父兄为敌,她的想法若被他察觉出来恐怕便没有机会再脱身了。

    即便她对褚绍并不是全然没有情谊,但是这情意终究比不上她的至亲家人重要,谢蕴看着沉睡的人,又看向旁边的刀,立了半响终究是放弃了杀人灭口的想法。

    若是褚绍死了,罪魁祸首是她,不仅仅是褚绍的人会追杀于她不死不休,且北面忌惮褚绍而不敢轻举妄动举兵南下的羌人与安氏定然会再无所顾忌,所以褚绍必须得活着,收敛了眼中的复杂情绪,谢蕴垂眼淡淡:“褚绍,你曾强迫于我,也不舍千里来救我,便当做抵平了,只要你不动我父兄,我们便两不相欠。”

    本是谢蕴对褚绍所赠的最后一言,却见在沉沉昏迷中的褚绍眉头紧紧皱起,似是有要清醒的迹象,不能再留,谢蕴果断转身离去,黑夜里一道悄然的身影走到拴马的地方。

    谢蕴刻意将她这两日所骑的小母马拴在了离其他马匹相隔有一段的距离,方便她离开时不惊动旁人,于离开一事,谢蕴早有打算。

    却在她解开马的缰绳之际,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了一旁,谢蕴的心陡然沉下去,牵着马绳的手不断收紧,方言出现了,他是褚绍的人,她今日给褚绍下了迷药,聪明如他清醒过来后便会立即意识到,之后她便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可都到了这一步了,教谢蕴如何甘心,她声音冷硬:“方言,你要拦我?”

    方言素来没什么大表情的脸,此时却一眼能够看出其中的纠结,他道:“主上对姑娘是真心,此番来救你会耽搁许多重要的事,可主上却还是来了,可见姑娘你在主上心中的位置,难道姑娘真的狠得下心弃主上于不顾?”

    谢蕴不为所动,她的秀美微拧,神色决绝,说出的话更是无情:“方言你知我要走的缘由,若是你是如此,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谢蕴何尝不曾心动犹豫过,但若是褚绍的抱负是天下,那么终将有一日会和她的父兄对上,即便连褚绍他自己都不敢保证不会走到这一步,所以他才不对自己承诺什么,褚绍都不敢说出口的承诺,方言又能左右什么?

    方言仍旧不死心:“姑娘此去长沙郡,那姑娘舍命也要属下护住的亲人便要弃之不顾了吗?”

    谢蕴能够在关键时候让他去保护的周母与周娴,可见她们在谢蕴心中的重要性,方言试图用这两人威胁谢蕴。

    果然周母与周娴亦是在谢蕴心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分量,她闻言垂眸抿唇,只片刻又抬首:“她们的亲人于你们主上有救命之恩,他非恩将仇报之人。”

    在这一点上,谢蕴信得过褚绍的为人,他断不会拿旁人来威胁她。

    话落半响,方言知道谢蕴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可能回头,他侧开身子,见状谢蕴生怕方言反悔,她翻身上马立即朝着长沙郡的方向策马而去,夜色深沉,除了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万懒俱寂,哒哒的马蹄声响在谢蕴的心间,紧张的手心冒汗。

    却还是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猜测方言反悔了!这时谢蕴心中第一个念头,将马鞭挥舞,身下的马匹速度加快,她不能够被方言拦下,等褚绍醒了,她便再寻不到机会了。

    可惜终究是一匹母马身量比不过雄马,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只差最后一步,只差最后一步,谢蕴心中生出绝望,赶上来的是方言,他却并没有拦下谢蕴,少年稚嫩的脸庞神色老成,对着戒备的谢蕴道:“主上给我下的命令是无论何时都要护姑娘的周全,上一次是属下之过让姑娘被贼人掳走,这一次属下定不会再失职。”

    “属下护送姑娘去长沙郡。”

    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若是想要抓她回去,她定然逃不了,他没有必要这样多此一举,且如今乱世,谢蕴独自一人赶往长沙郡却是可能会遇到危险,若是有方言护送会平安的多,但问方言这样做不怕褚绍责罚已然没有了意义。

    思虑片刻,谢蕴默认他跟上,于是两人继续连夜朝着长沙郡的方向赶去。

    ***

    永夜初明,东方破晓,奔走了一夜的两人神色具疲,此地距离长沙郡只剩下不到半日的路程,身后没有追兵追来,两人稍作松懈打算休息片刻。

    方言将马拴在溪流边水草丰美之地,只身一人前往树林里寻找可以果腹之物,昨夜谢蕴走的突然,亦是怕褚绍察觉没有机会准备干粮,而方言更是一开始没有打算放她走,是以两人身上除了一个水带别无他物。

    方言去林中一会儿,便用衣摆兜了一兜果子回来,他擦净递给谢蕴几个,谢蕴接过咬了一口,酸涩的表情皱成一团,方言见状有些愧疚:“方才初夏,果子还未完全成熟,有些涩口,姑娘将就一下,待到了长沙郡寻到你的父兄定能饱餐一顿。”

    有些疲倦的谢蕴闻言,眼中也生出了光彩,马上能够再见到阔别数年的父兄,心中的激动难掩,甚至觉得一刻也等不了了。

    见谢蕴想继续赶来,眼见马儿也歇了一会儿了,二人再度翻身上马朝长沙郡赶去,两人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匪寇,本以为会顺利抵达长沙郡,此乃再好不过的事情,却不料在快到长沙郡的地界之时,密林之中忽然窜出一群蒙面拿刀的壮汉。

    这些人身上没有穿甲胄,皆是粗布麻衣,却又不似寻常匪寇只有些柴刀斧头作为武器,而都是拿的明晃晃闪着寒光的大刀。

    来人有十数个,就算方言武艺高强也不是对手,两人被围在中间,方言拔出刀将谢蕴护在身后,谢蕴亦是拔出匕首严阵以待。

    对方来路不明,恐怕是一些聚集的逃兵,这些人最是不惜命,散财恐怕难以消灾,更何况二人身上没有带多少值钱的物件儿,此等情形下,方言选择了友好协商。

    “我们前来长沙郡不过是来寻亲,还望各位好汉让开一条道儿让我们过去。”

    却不料对方一眼识破了他们的身份,为首的蒙面汉子:“你们身下骑的马分明是军中样式,却还巧言令色,更为可疑,来人拿下!”

    为首的那人识破两人来处,不给二人继续说话的时间,就在即将短兵相接之际,谢蕴开口道:“我们来长沙郡所寻之人乃是新任的长沙郡守与督军。”

    闻言,为首的蒙面汉子抬首令其他人停下动作,他上前两步打量两人,沉声问:“你们与他们是何关系?”

    谢蕴:“我乃是新上任的长沙郡守谢清安之女,若是不信可回去询问。”

    那人闻言将信将疑,却见两人不再抵抗没有立即诛杀,而是大手一挥让属下将两人绑了押往长沙郡。

    方言原本还欲抵抗,被谢蕴拦了下来,两人的东西被收缴,被绑住双手跟在一行人的马后面徒步向长沙郡城门走去。

    待见无人注意之时,方言压低声音:“姑娘怎知他们是你父兄手下的人?不怕对方与你父兄有仇,当场将我们诛杀?”

    谢蕴也不过是试探,此乃长沙郡的边界,既然她的父兄已经抵达长沙郡数日,按照她所知的父兄的习性,但凡他们还有余力,定然会将整个长沙郡肃清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定然不会放任还有贼人在长沙郡周边做乱,做出拦路杀人越货之事。

    况且那些人手持寻常人不可能有的大刀,又认得出他们马匹是出自军中大概率也是军中出来的,但若是逃兵何须再覆面,故而才大胆一搏。

    好在谢蕴并未猜错,虽然现下受制于人下,但是待她见到父兄定然就会被放出来。

章节目录

窥风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肆清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肆清酒并收藏窥风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