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郡的街道上已经挂上了红灯笼,屋子的门上也贴上了喜字,这无不昭示着长沙郡将要迎来一场喜事。

    摇摇欲坠的长沙郡除却了不知事的稚子,欢喜的提着红灯笼在长街上你追我赶,其余的百姓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风雨动荡,不知道还能过几日安稳日子的百姓,怎么能够高兴的起来呢?

    被留下来的吉祥,睁大眼睛看着马车上静静坐着的谢蕴,她神色平淡,好似这场大婚也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今日她们从行宫出来,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往城门口的义诊摊前,这几日绣娘已经将改好的喜服,大婚的头面都陆续送到了谢蕴的府邸。

    越临近婚期,需要谢蕴亲自去确定的事情越多,为了耽误她们的时辰,便决定从今日起不再前往城门口义诊,且待到她大婚之后,她也不便再去义诊了,便在昨日同同医馆说了换名大夫去。

    义诊是萧笈下的命令,医馆的馆主知道谢蕴的身份,恭敬的同意了此事,反正义诊是朝廷的命令,反正每月都会拨银子,何处出诊不是赚钱?

    谢蕴回到府中,少见谢清安与谢蔹都在家中,见到两人面色不愉,便问:“爹爹和阿兄因何事烦忧?”

    谢清安与谢蔹为了长沙郡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但是却鲜少将这些情绪带到家中。

    两人看见谢蕴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却还是能够察觉到二人的不愉,见她如此问,两人对视一眼神色有些犹豫,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让谢蕴知晓。

    谢蕴看出了这一缕犹豫,她识趣行礼告退,却又在将要走出房门之时被谢蔹叫住,他喊:“弥弥。”

    闻声谢蕴停下回头看神色愧疚的谢蕴,等他沉吟许久开口,谢蔹躲开谢蕴的目光道:“此事说来与妹妹有些干系,应当让你知晓。”

    听闻与自己有关系,谢蕴神色认真了些,她心中闪过猜测却还是折身走入厅内坐在谢蔹的对面洗耳恭听。

    谢蔹神色沉重中带着几分愧疚,目光躲开谢蕴:“今日袁氏来了长沙郡,我们知晓袁氏在南郡对妹妹你的所作所为,本欲将其赶出长沙郡,但其家主袁斐实在狡猾,先我们一步径直去拜会了谢必安,待我们得知之时,谢必安已经有意要举荐他们入朝。”

    谢蕴久未听闻袁氏的消息,以为他们在蜀中之时已经死于李节的刀下,倒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活着。

    对于袁氏谢蕴心中是不喜的,他们几次背信弃义,更是勾结李节使得长沙郡遭难,但是……她看向父兄一眼,扬起一抹浅笑安慰:“爹爹阿兄不必自责,袁氏身后有许多财富,眼下正是长沙郡需要的,你们不必为了弥弥与他们针锋相对。”

    如今的长沙郡摇摇欲坠,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即便知道谢必安留下袁氏是想有与父兄制衡的筹码,也不得承认袁氏的到来利大于弊。

    谢蕴不会为了一己私仇将长沙郡限于不义之地。

    眼见谢蕴如此识得大体,谢清安与谢蔹便愈发愧疚,他们望着谢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听闻谢蕴开口劝慰:“弥弥知晓爹爹和阿兄你们心中所想,若是长沙郡有袁氏的财力支持,便不会这般艰难靠父兄苦苦支撑,弥弥如今不也是好好的吗,爹爹与阿兄不必为想要留下袁氏而自责。”

    见她看的这样透彻,又如此顾全大局没有半分怨言,感叹谢蕴太过聪慧,心中的愧疚愈盛。

    谢蕴离开,走出很远后,跟在她身边的吉祥朝着她比划着,吉祥的神色有些不满,谢蕴看懂了她所说的,目光看向树下的落叶,摇头:“没事,爹爹与阿兄只是太想要收复北地而已。”

    在听到谢蔹说起袁氏的那一刻,谢蕴便明白了今日父兄都在府上是专门等她回来为了说服她。

    如今谢清安的兵马只剩下寥寥无几,族中之人又几乎悉数被困在健康不知是死是活,在长沙郡没有将领之才。

    长沙郡城门口的守军都是父兄的人,他们如何会等到袁氏的马车入了谢清安的府邸才知晓此事呢?

    不过是父兄放任罢了,他们放任袁氏去登门找谢清安,等谢清安想要利用袁氏与他们制衡,等袁氏不得不留下来。

    父兄太想要让长沙郡安稳下去,有足够的银钱来整顿军心,他们太想要将萧笈扶持起来,太想要依靠南梁北伐收复故土。

    所以他们放任谢必安留下袁氏,即便袁氏是谢必安用来制衡他们的棋子他们也在所不惜,只是父兄对她心怀愧疚,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才找来托辞和借口。

    只他们不知,谢蕴又怎会忍心让他们心中所愿破灭,又怎么忍心在这山河飘摇之际只顾一己私欲。

    ***

    谢蕴第二日去萧笈的行宫之前,听闻吉祥打听到的最新的关于袁氏的消息,吉祥说,谢必安在朝堂上举荐袁氏袁斐任太府卿,与兄长同为三品,萧笈在朝堂上应允,赐宅邸。

    谢蕴看完吉祥的比比划划,忽然没了兴致,她让梳头的小丫鬟退下,将挽了一半的发髻散开,重新用木簪简单挽起。

    而后换上居家轻便的衣服,捧着一本山河纪闲靠在塌上。

    吉祥见她的模样,轻轻退了出去侯在屋子外面,谢蕴看了眼院子外头的树木心中不太高兴,虽然她没有理由置喙萧笈的决定,却还是觉得心中不舒服。

    袁氏这样几次三番背主的人,轻而易举便可获得兄长出生入死才换来的官职,只想到此便觉得胸中闷闷的。

    谢蕴本是想要看看闲书打发时间,却不知不觉看了进去,南渡这十数年间,谢蕴看书的目的多功利,鲜少有心性闲下来看看闲书。

    到了南郡又为了谋生计一头扎入对医书的钻研之中,今日将收录了许多风土人情,名川大山的书翻开,不知不觉的被书中描绘的大好河山所吸引。

    往日在脑海之中有些模糊的中原也渐渐在脑海中清晰,当翻看到对黑水河记载的那一册,谢蕴渐渐出神。

    直到当真去了解,方才知道黑水河从西至东时湍急如瀑,时平缓如湖,时宽阔如汪洋,时狭窄如线。

    这样一条神秘的,绵延不绝不知从何处起,又不知奔流至何处的河流,它的沿岸不知道埋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

    而褚绍却在黑水河沿岸,从极西的蜀地串联流经的城池至东到下邳郡,不知他做了多少的努力,谋划了多久。

    这样辛苦筹谋,为的便也是同父兄一样有朝一日收复北地,让南渡的汉人在有生之年能够回到故土吗?

    这样辛苦的筹谋,当真会如同萧笈所笃定的那样,为了她放弃?

    谢蕴恍然回神,自笑她的痴心妄想,褚绍如今已然应当将她抛却脑后,全心的扑在如何夺下健康,清算南地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然后北伐去完成他的雄图伟愿。

    再见,亦是敌人了,而不会是萧笈所设想的场面。

    若是能够说服父兄他们呢?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划过一瞬,谢蕴便将它在脑海中压下,她的父兄忠君爱国,最不耻的便是袁氏那般之人,既然他们选定了萧笈,便不会做出背主之事。

    若是有朝一日褚绍的铁骑南下,恐怕她的父兄也会死战到最后一刻不肯降,他们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欣赏同样秉性,在健康死守不祥的杨园。

    她与褚绍,注定是敌对面,没有和解的可能。

    不知何时,谢蔹从外面回来,他路过小院,透过窗户看到依靠在小塌上的谢蕴神色讶异。

    只犹豫了一瞬,他便抬脚走入院内,站在窗前一如小时候他等着娇俏可爱的小妹出门去放风筝,眉眼带笑问:“今日怎么没有去找陛下?”

    他知道,每日谢蕴都会去的,即便心中不情愿。

    谢蕴从书中抬起头,看了眼天色,笑问:“阿兄今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谢蔹不知何时将头上的官帽取了下来抱在怀中微微摩挲,他听到谢蕴的询问,脸上的笑意有一瞬的闪躲。

    谢蕴窥见了那一瞬间的笑意凝固,脸上的浅笑也渐渐散去,有些心疼:“阿兄是不高兴吗?”

    谢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从小阿兄有什么心事都瞒不过你,阿兄为袁氏能够留下来归顺朝廷而感到高兴,却又……”

    “却又心底里觉得袁斐仅仅靠着袁氏的钱财便能位列三品有些不甘。”

    不甘他那样出生入死才换来的东西,旁人轻而易举便能得到。

    谢蔹脸上的失落只一瞬便敛去,剩下满脸的笑意,他为他妹妹如此聪慧而深以为豪,他宠溺说:“弥弥自小最是聪慧。”

    只这句话说完,谢蔹看着温柔回以他笑意的谢蕴神色渐渐顿住,他似是想起来什么一般,沉默半响道:“弥弥,对不起。”

    这样聪慧的妹妹,昨日他与父亲的计量如何能够瞒过她的眼睛呢。

    知道谢蔹是在为什么道歉,谢蕴温柔摇头笑笑:“阿兄,不必道歉,你和爹爹心中所想弥弥都知晓。”

    谢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一字一句承诺:“弥弥,阿兄保证,日后不论再做什么,阿兄和父亲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

    谢必安向帝王请旨,在府中设下宴席为袁斐接风洗尘,亦是恭贺帝王喜得良臣。

    帝王应允,九月十八在谢必安的府中设接风宴,长沙郡的官员携夫人子女赴宴,接风宴这日距离谢蕴与萧笈的大婚还有五日的光景,她作为豫州谢氏女,如今谢清安的嫡女受邀参加。

    谢蕴本不想去,可惜没有拒绝的理由,即便是五日后她与萧笈大婚,她亦是需要作为帝后出席这场接风宴。

    谢清安与谢蔹本有些担忧,却本谢蕴安抚过去,既然袁氏来了长沙郡,日后要与父兄共事一主,那么便不可能永远避着不见。

    有些旧怨还是要放下的好。

    可惜,谢蕴这样想,却有人和她的想法不一样。

    身着绫罗锦缎的袁瑛,是在场唯一与谢蕴身份不相上下的女眷,她与谢蕴并席而坐,浑身都是对谢蕴的不喜。

    席间热闹,袁瑛端着端庄得体的微笑,与众夫人小姐寒暄,却在空闲之际,对着谢蕴嘲讽,她言:“谢蕴,你当真以为你即将嫁给陛下,便能够将我比下去了吗?”

    此言令谢蕴眉头微皱,她并不明白袁瑛乃至于袁氏为何会对她有这般大的敌意,让她们在南郡对她极尽羞辱,让袁氏不惜勾结李节将她掳走,而今又对她恶语相向。

    许是谢蕴当真不解的神色触怒到袁瑛,她甚至一瞬间维持不住世家大族贵女端庄得体的微笑。

    她咬牙一字一句:“谢蕴,你便是装作这样清白无辜的模样,勾走李节又引诱褚绍,到如今,又让陛下为了你不纳后妃?”

    终是对袁瑛的敌意有几分了解,谢蕴敛了浅笑,她神色平淡:“与李节我问心无愧,而陛下不纳后妃更是与我无关,袁姑娘有闲心怪我,不如平心静气多看几卷书。”

    那个人的名字在嘴边,谢蕴顿了顿方才说出口,在袁瑛的怒视之下,谢蕴平静:“褚绍的决定并非我能左右,袁瑛你何故恨我?”

    “谢蕴,你莫要得意,你以为陛下娶你是心悦你吗,你别痴心妄想,他心中早有喜欢的人,你能成为他的王后,也不过是徒有名分,得不到他的半分爱!”

    袁瑛彻底沉下脸不做伪装,她身侧的夫人被她这样的转变吓的不知所措,而袁瑛好似终于畅快,萧笈不愿纳她的耻辱似乎在谢蕴也得不到萧笈的爱意中变得畅快。

    谢蕴不理会偏激的无可救药的袁瑛,她的目光越过屏风看向高位之上的萧笈,忽然记起一幅画,那日萧笈画中的女子便是萧笈心悦之人吗?

    她不喜欢萧笈,相较于未来的夫婿,她与萧笈更多的像是倾盖如故的朋友,所以比之于袁瑛所期望的她嫉妒痛苦,谢蕴更多的是好奇。

    好奇萧笈这样的人,心悦之人该是何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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