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蕴早早便收拾好,她今日未曾上妆,却看得出精心挽了一个发髻,吉祥的手艺很好,虽只一根普通的木簪,上面没有别的发誓,却衬的谢蕴素净柔美,别有一股弱柳扶风的气质。

    待出了房间,一眼便与院子中的褚绍目光对上,似是没有料到谢蕴会突然出来,他的眉头微皱,最后目光落在她的头上。

    见到褚绍看过来,谢蕴目光微顿,与之对视一瞬自然移过去,这是自江州启程之后两人第一次这般近碰见,谢蕴一时之间未曾想好该如何反应,便未曾上前。

    褚绍却在谢蕴的目光移开之时面色沉了沉,将她这番表现理解为是她不想看到他,霎时间记起了昨夜方言禀报的,她一路上乖巧安静至极,却也丝毫未曾提及他。

    那今日谢氏女的折返打扮定然不会是为了取悦他,思及此褚绍面色彻底沉了下去,周遭的气压沉了八度,他开口声调全是冷意:“夫人这番打扮是为了谁?”

    谢蕴只一瞬便明白褚绍误会了什么,却不为他的质问而生怒,而是缓缓抬首看向他道:“将军替南梁夺回健康,今日回去定然百官相迎,作为将军的夫人,不能让将军失了颜面,须得隆重些,虽无胭脂水粉,华服头饰,却也挽发以示重视。”

    似是没有想到谢蕴是为了他,褚绍锐利的目光直直逼视着谢蕴的眼睛,半响未曾再说什么,翻身上马走到了最前面。

    待褚绍走后,吉祥悄悄比划手中的动作,说的是:“姑娘,你这法子似是没有效果。”

    谢蕴收回目光,示意吉祥同她上马车,待上了马车谢蕴微微舒了口气,她今日这般装扮虽有即将到健康重视之意,也有试探褚绍的缘由,只褚绍的表现未曾如谢蕴所料一般,却也并没有立即失望。

    水滴石穿并非一日之功,若想要打动褚绍并不能心急,须得一日一日慢慢来,徐徐图之,消磨他胸中的隔阂。

    只虽做好了准备,却也因刚刚褚绍锐利的目光而手心微微出汗,褚绍此人生性多疑,并非那么容易蒙骗。

    今日他所质问的说辞乃是她早就想好的,若是未曾有准备,恐会露出破绽,到时候惹了他本就存疑的心,恐怕会事与愿违,事倍功半。

    日后还得更加小心谨慎些。

    ***

    谢蕴她们昨夜落脚的驿站距离健康不到半日的路程,在午时便到了健康城脚下,果然如同谢蕴所料,但不仅健康的百姓官员,便是连萧笈都到了城门口等候褚绍。

    天子王驾相迎,这是何等的殊荣与重视,吉祥也被这等架势所震慑,惊叹褚绍的权势地位,谢蕴自也是替褚绍感到高兴。

    他为南梁所做的这些,当得起这些殊荣,却又下意识皱眉,不仅寻常的官员来了,全城的百姓以及天子都来了,恐怕会生出些不好的传言。

    谢蕴掩盖下心中的隐忧,端正好神色,马车停稳片刻,便有一只手挑开帘子伸进马车,谢蕴看着这布满茧子的手心,目光移到微微蹙眉的脸上,这便是谢蕴当时装扮的缘由。

    即便褚绍与她生了隔阂,即便他再怀疑戒备她,这样的时候他都不得不执起她的手携她共同拜见天子。

    她慌神片刻,回神便见他的眉间生出些不耐,忙将手放入他的手中,接着他宽厚的手掌跳下马车,同他在群臣百姓面前拜见天子。

    褚绍此时在健康百姓的眼中便犹如天神一般,他们振臂欢呼迎接,谢蕴被这双满是茧子却温热的手牵着,抬头看着褚绍俊逸冷硬的侧脸。

    虽这个人与父兄的立场不同,于她亦是算不得一个良配,却当真是汉人的救赎,有他一日在,汉人便不用担忧羌人与安氏南下,不用再担忧有侯栾这样的恶魔抢占他们的家园。

    欢呼声震耳欲聋,后面是褚绍忠实的属下,对面是南梁的天子百姓,这是殊荣,亦是重担,这些期盼都落在褚绍的肩上,他可是也会觉得沉重了些?

    ***

    城门口天子相迎,城中百姓夹道欢迎,在之后便是褚绍入宫拜见天子,而这些谢蕴没有再去,而是被送到健康褚绍的府邸中。

    健康最为气派的府邸便是健康谢氏与原来王氏的府邸,如今健康谢氏归来,其族人虽过的屈辱,但因侯栾欲用其威胁谢必安都留存了性命,谢府必然物归原主。

    而王氏的宅邸,早就在健康被侯栾攻占,王氏逃离至会稽后便用金银珠宝将王氏的族人赎回,府中只留下了丫鬟奴仆。

    这些丫鬟奴仆没有靠山,又被王氏弃于健康城,自然成了侯栾凌辱的对象,已然死绝,此时健康王氏的宅邸便是一座空宅,如今已然改头换面,为荆州袁氏的宅邸。

    褚绍的大司马大将军府倒是显得门庭不显,褚绍不在意这些,谢蕴也不在意这些,屋宅于人不过是住所,是否显赫因该看住在里面的主人,而非住在里面的人要靠着宅子显示身份高低贵贱。

    谢蕴入府安顿下来,府邸模样朴素,显然是主人未曾对其怎么上心,将其当做一个容身休憩之所,此乃褚绍的行事风格。

    到了自己的院子,谢蕴便看出这院子用心布置过,与外面那随意的物件儿不同,屋内院子里种的花草树木似是被精心挑选移栽而来,屋子内的陈设虽不名贵却也处处用心,窗户边上摆着一个小几,上面摆放着各种医书和基本谢蕴曾在长沙郡翻阅过的杂书。

    谢蕴走进看了,不是长沙郡她在家中看的那几本,虽是一模一样,此处这几本却是从另外的地方寻来提前备好的。

    知晓做这一切的人是谁,谢蕴沉默下来,在褚绍离开长沙郡之前他曾说过两人好好谈谈,恐怕也是有敞开心扉之意。

    两人好不容易各退一步,却因江州挟持一事前功尽弃,又回到了最开始,思及此素来宽宥的谢蕴心中不免记恨上了袁氏,差一点成功又前功尽弃实在是恼人,但看到这院子,却也使得谢蕴多了些信心。

    而提及袁氏,谢蕴心中生出些不高兴,她对袁氏步步退让,袁氏却步步紧逼,实在是欺人太甚,只她知晓,如今袁氏作为荆州望族朝中重臣,又有南梁此时最为需要的粮草银钱,恐怕江州一事只能当做未发生不能发难。

    此时谢蕴心中介怀,吉祥知晓缘由,见谢蕴神色不愉,趁着谢蕴未曾注意起手走到院子门口,朝着方言比划。

    经过这一路,方言已经勉强能够看懂些吉祥比划表达的意思,他皱眉:“尚且还不是时候。”

    对于袁氏方言亦是讨厌,但如今局势却不适宜对袁氏发难,吉祥不懂这些,只更为不高兴,时不时去问方言“何时是时候。”。

    谢蕴见状安抚了几次,此事方才停歇,只安抚了吉祥,谢蕴心中却不似这般平静,到了健康数日,谢蕴未曾见到褚绍一次,本是打算徐徐图之,心中却也不免有些着急。

    原本喜欢的医书与山水志也失了耐心,便寻到方言让其准备些针线打发时间,她已经会些简单针法,虽绣的不传神,却也能绣出个样子。

    这几日过去了,褚绍便是再忙,也应该能够有时间回府,吉祥去打探几次都未曾探到消息,便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褚绍刻意逼着不见她。

    他若是一直避而不见,她又如何消除褚绍心中隔阂冰释前嫌,是以谢蕴看着手中绣着鸳鸯的花样子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她不能一直坐以待毙。

    山不过来,她便过去。

    ***

    谢蕴不擅刺绣,只是勉强绣出形状,但因她生的貌美,又将长发挽起,远远看去却模样娴静赏心悦目。

    谢蕴不知她成了别人眼中画,神情专注绣着手中的鸳鸯,在远处注视着这一切半响的褚绍收敛目光侧眸问身旁的方言:“她可曾说了什么?”

    他不在府中这些时日,那狡猾多端的谢氏女可又层做了什么刻意之举?在褚绍眼中始终抱着对谢蕴的芥蒂,不相信她那日在新安郡驿站中说的每一句话,更不信她当真安分守己。

    她如此必然另有所图。

    这些时日褚绍忙于应付南梁的朝臣,朝中谢氏与袁氏妄图与褚绍抗衡,虽如今谢氏元气大伤但是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朝中留下的势力不能够掉以轻心,加之袁氏背后相助更是难缠。

    如今就算褚绍不耐,却也不能将那些谢氏阵营的人全部拔出,只得与其周旋,虽那些人威胁不到他们,却也在许多政令上横加阻拦令人心烦。

    褚绍无暇顾及谢蕴,加之往日嫌隙有意壁之,故而自抵达健康除了那一日城门前相携拜见天子外,两人再无交集。

    只今日褚绍驱马从健康城外蜀军的军营之中归来之时撞见了袁氏的车驾,在对上从马车上下来拜见的袁斐与躲在马车之中的袁瑛之时,令褚绍想起了袁氏在江州做的事情。

    即便他对谢蕴心有嫌隙,但却不许旁人来插手他与谢蕴之事,况且袁氏不仅仅是插手他与谢蕴之间的事情,而是打算将谢氏女从他身边带走。

    面对伏低做小的袁斐以及胆战心惊的袁瑛,褚绍并未当即发难,而是待袁斐重回马车后冷冷的看着袁氏的车驾走远,对着身侧的连融吐出几个字。

    连融闻言不禁看了眼面带杀意的褚绍,讶异褚绍往日定不屑于插手后宅的事情,两次动手都是因为谢蕴。

    便更加清醒认知到谢蕴在褚绍心中的地位,如今两人赌气隔阂,若是隔阂消除恐怕主上还会为谢蕴做些更石破惊天的事情。

    恐怕连主上自己都想到不到他会为了那谢氏女退让至何种地步。

    若是放在以往,连融定然开口劝诫,再想方设法除掉谢蕴,让主上不为美人误事,但在荆州经过赵璃一事之后,便歇了这个想法。

    对于谢蕴,他恐怕只能寻到机会去说服她对主上多些真心与体谅,莫要作妖误了主上的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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