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心里不痛快,上朝时,这种不痛快就蔓延到了群臣身上,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下朝后,顾沉宵踏入紫宸殿,向她行礼。李昭装作平静无事地批着折子,只抬了抬手让他免礼,也不开口说话。

    顾沉宵看了她一会儿,道:“陛下好像有心事?”

    沉默许久,李昭目光不离折子,嘴里咕哝道:“朕不博古通今,琴棋书画样样不会,也不精通女红,更谈不上与顾相郎才女貌……”

    她正说着,顾沉宵忽然笑了,“陛下这是吃醋了?”

    李昭立刻闭嘴,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奏折,像是要把眼前的奏折盯出一朵花儿来。

    见她不说话,顾沉宵眉眼间笑意加深,走到身前,伸出手臂轻轻环住她,嗓音悦耳:“陛下这样,微臣很开心。”

    李昭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想起了别人对他那些不堪的非议,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顾沉宵好像就只收获了阴阳怪气的讥讽与鄙夷。若是跟其他女子在一起,他收获的应该会是一堆美誉吧。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李昭叹了一口气,紧紧抱住他的腰,脸在他衣服上蹭了蹭,“顾沉宵,跟我在一起,你太委屈了呀。”

    顾沉宵稍稍一怔,神情微愕,继而缓缓笑了:“陛下,微臣不介意。”略一停顿,他又加上一句:“甘之如饴。”

    李昭愈发愧疚,深深感觉亏欠了他,环在他身侧的手臂微微收紧,声音发闷:“你应该青史留名,但不是以这种方式留名。”

    “陛下,奴婢来给您添茶。”一道女声从外面传来。

    李昭赶紧松开顾沉宵,端端正正地坐好,神色恢复如常,扬声道:“进来。”

    茗烟端着茶盘进入,垂首走到李昭身侧,收拾她先前喝过的茶盏。她一个失手,茶盏倾斜,里面的茶水泼在李昭前襟,在明黄色的衣服上留下一片水渍。

    茗烟慌忙下跪,磕着头道:“奴婢该死,请陛下恕罪。”

    好在茶水是凉的,淋在身上不打紧,只是将衣服打湿了而已,李昭毫不介怀道:“朕无碍,你起来吧。”

    茗烟低着头道:“奴婢伺候陛下换件衣裳吧。”

    “不必了。”李昭毫不在意,拿起一旁的折子翻看。

    茗烟坚持道:“湿衣服捂着容易得风寒,还是让奴婢伺候陛下换件衣裳吧。”

    李昭不由多看了她一眼,道:“朕无碍,你退下吧。”

    见李昭态度坚决,茗烟也不再多说什么,讷讷道:“奴婢告退。”她说完,收拾好茶盏,躬身退了出去。

    待那道娉婷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李昭眉头轻蹙,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以前端茶倒水的事都是石青做的,茗烟最近表现得似乎太殷勤了一些,莫非……她又多了一个拜倒在她龙袍之下的小迷妹?

    过了几日,李昭隐隐听到一些风声,她问石青:“你听说了吗?”

    不愧是御前头号小弟,一听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石青便知她问的是什么,悄悄瞟她一眼,战战兢兢不敢开口。

    “说吧,朕赦你无罪。”李昭道。

    石青犹豫了一会儿,才嗫嚅着开口道:“不知是谁,胆大包天,竟敢造谣说陛下是女人。”

    李昭不禁陷入沉思:不知是谁,这么有眼光。

    “陛下,应当彻查是何人口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严加惩戒,以示天家威严。”石青愤慨道。

    “小事而已,犯不着。兴许那人只是觉得朕长得好看,男生女相。”李昭浑然不在意地说道。

    数日后,传言甚嚣尘上,有一些人开始对李昭的性别产生怀疑,毕竟李昭多年无子,又对后宫嫔妃兴致缺缺,实在可疑。

    就在这时,后宫嫔妃们站了出来,口径异常统一。

    “难道有人比我们更懂陛下是不是男人吗?”

    “陛下真男人!”

    “陛下超猛!”

    “陛下雄风万里!”

    “陛下一夜八次!”

    李昭一口茶水卡在喉咙,咳咳咳,夸张了夸张了。

    李昭不打算深究,然而,官员们却看不下去了。有官员在早朝上公然提出,说此事有辱天家颜面,一定要将散播谣言者绳之以法,才足以平息此事。

    为了耳根清净,李昭只得下令让傅明阳调查此事。傅明阳领命,正要离去,忽然间,一个念头从李昭脑海中滑过,她叫住了傅明阳,道:“你暗中派人调查一下茗烟这几日在做什么。”

    傅明阳眼神透出几分疑惑,“茗烟有可疑之处?”

    李昭的神色略显不自在,“那个……就是……她之前在朕的柜子里看见过女裙。”

    傅明阳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陛下可真会玩。

    数日后,傅明阳向她请旨,将茗烟带走审讯之时,李昭稍微有些意外,但又隐约有种“果然如此”的心情。

    茗烟看似一介柔弱女子,被刑讯诘问时,却未露怯意,应对从容。面对傅明阳抛出的一条条疑点,她回答得滴水不漏。

    傅明阳乍一听,从她的供词中竟找不到错处,但是,这也恰恰证明了她的可疑。若是换做普通宫女,早就那些刑讯手段吓破了胆,如何能这般泰然处之。再者,越是滴水不漏的回答,越可能是事先想好的答案,一般人不会将生活琐事记得那么清楚,事无巨细,条理清晰。

    当傅明阳将她与外界私通的证据摆在她面前时,茗烟的镇定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傅明阳没有放过她面容上那一丝细微的变化,乘胜追问,步步紧逼。在紧迫的攻势之下,茗烟终于松了口,吐露出一些信息,不过她只是拿钱办事,所作所为都是受人指使,对幕后之事知晓不多。

    顺着茗烟给出的线索,追查之下,傅明阳发现此事不仅牵涉了众多达官显贵,还与不久前的钦州案扯上了关系,而幕后主使正是李昭的亲叔叔庆王,结党营私,戕害无辜,意图弑君谋反等等,共列罪状二十一条。

    得知一直以来想要杀她的人是庆王,李昭很是震惊:“就因为朕让他儿子去扫过茅房,他就这么恨朕?”

    傅明阳:“……”

    傅明阳:“陛下,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想要争夺皇位?”

    前几年李昭膝下无子,若是骤然驾崩,必然要从李氏旁系中选出一人来继承皇位,而文韬武略、颇得民心的庆王便是理想人选。

    然而,让李昭最为在意的并不是庆王意图弑君,而是案卷中出现的一个名字——庞凝熙。

    庞凝熙是庆王的外甥女,李昭盯着卷宗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看傅明阳,“庞婕妤下毒也是他授意的?”

    傅明阳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李昭道:“朕想去见见他。”

    诏狱中,李昭见到了庆王。庆王端坐榻上,见了她,目光平静,既未起身行礼,也未开口求饶。

    李昭搬了张凳子坐到他面前,喊了一声:“皇叔。”

    庆王目光未动,仍旧盯着对面的墙壁。

    “皇叔若是想要这皇位,与朕说一声便是,何需如此大动干戈?”李昭语气中带着叹息。

    庆王这才开口:“皇位本就该是我的。李氏的江山是我与众兄弟出生入死打下来的,若不是你父亲使计将我支开,又削了跟随我的那些将士,这皇位如何轮得到他来坐?”他觑李昭一眼,“你同你父亲一样,容不下他人。”

    李昭扪心自问,自己虽然昏,但应该是一位宽宏大量的皇帝,“这……似乎没有吧?”

    “你处处针对我孩儿,难道不是忌惮他?”

    李昭噎了噎,实话实说:“这还真没有,你那儿子也实在不值得朕忌惮。”

    静默半晌,李昭道:“皇叔,你想要皇位,朕不怪你,可是……”她稍作停顿,语气沉了下来,“凝熙是你的亲外甥女啊,她那么温柔的一个孩子,做这些事的时候该有多害怕啊……”

    庆王一怔,然后半垂下眼睑,盖住了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瞳,令人看不出情绪。

    又是一阵死寂,片刻后,李昭站起身,朝外走去,走到牢房门边时,忽然回头望他,双目寂然,“皇叔,你背负的性命,是时候还给别人了。”

    语毕,她大步往外走去。

    离开诏狱,回到宫里,李昭觉得全身发寒,石青适时端上一杯热茶。她捧在掌心,暖意从掌心漫开,方才觉得心头的寒意被驱散些许。

    傅明阳立于一旁,犹豫片刻,俯首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事禀报。”

    李昭颔首道:“有什么话,你直言便是。”

    傅明阳斟词酌句:“调查此案的过程中,微臣在风花雪月楼查到一些线索,风花雪月楼与忠武大将军有些干系,不知该不该继续查下去?”

    说话时,他不时观察着李昭的神情,话里话外都在征求她的意见。忠武大将军是指古鉴承古大将军,李昭的亲舅舅,皇亲国戚,自然得悠着点儿。

    “风花雪月楼?”李昭若有所思,将茶盏放在鼻下轻嗅,茶水升腾起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眼眸。

    良久后,隔着薄薄的雾气,她神情恍惚,声音却清晰而坚定:“继续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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