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坊赴宴已是六月十五,晴山的新曲还没完成,逢三必有的承诺头一回就爽约了。

    但大伙儿都没什么怨言。

    这阵子鬼捕七司先是中了埋伏,苦战一场,侥幸有“神秘女侠”相助才得以逃脱;后来兴师动众地去找公孙庞麻烦,又空手而归。虽然结局都很顺利,可晴山非但被耽搁了谱曲练琴的时间,连用惯了的那床古琴也被毁了。这都属于“不可抗力”。

    再说被伏击那晚,照理是轮到晴山休息的,要不是她坚持“共苦”,那晚少了她这个主力,后果不堪设想。

    事实上,鬼捕七司近来空前团结,除了有银子源源不断的进来,更重要的还是一起患过难了。

    生死关头、性命相托的情义比银子更有温度,譬如说邓小闲虽然还是那么嘴贱,但对惠圆和尚的态度委实好了不少,是念他帮自己挡下了那支神机弩箭。

    当然,更重要的变化是大伙儿对步爷的态度。

    江湖人对儒生的感觉是很复杂的,有一点羡慕,有一点敬而远之,还有一点瞧不起他们身上的酸腐气。

    可步安是一个异类,他以跟班打杂的形象走进越州江湖,嬉笑打骂,也跟市井百姓一样。

    之后得知他就是三步成诗步执道,见识他信手捏来的敛财本事,又在危难时刻看着他挺身而出大喝一声:“让他们都住手,我跟你走!”

    ……这接二连三的刺激,七司这些江湖人终于被折服了。

    步爷没有修行天赋,他谁都打不过,可就因为他谁都打不过,还要挺身而出,这份硬骨头才最令七司众人佩服。

    用张瞎子的话说:“这特么才叫儒!”

    事实上步安还是那个步安。他挺身而出是因为知道公孙庞不敢杀他,可七司众人就不明就里的佩服起他来了。这是他也没有办法事情。

    这么就变成了大家眼里的狠角色了,很无奈啊。

    ……

    ……

    从玲珑坊出来,回到鬼捕七司门口,步安被晴山喊住,说有事情商量,接着便在邓小闲羡慕眼神目送下,跟着晴山走进了她家院门。

    晴山明明比花姑娘要更美,怎么走在晴山身后就没事呢?步安上下打量着青山的背影,只见她仍旧是一身湖绿色长裙,走路时步子迈得很小,但夏夜的微风吹得裙裾飘飘,间或勾勒出纤细的腰和柔美的曲线……

    “步公子?”晴山扭过头时,发现步安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被发现了!步安仓皇扭过头去,伸手指着院子一角道:“这棵树……好大…”

    晴山莞尔一笑,心说原来步公子也和常人一样的,只是平时掩饰得好。“晴山做错了一件事情,还望步公子不要怪罪。”她借着这个气氛,有些调皮地说道。

    “也怪我不好,当时不该定死日子,十天一首新曲子,确实为难你了。”步安注意到晴山今天难得地没有抱着琴,在她胸前匆匆瞥了一眼,道:“以往琴还是背在身后的好,总抱在身前……不怕压坏了吗?”

    大概被识破了偷看行径,步爷人设崩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压坏了?”晴山愣了愣才明白什么意思,双颊羞得通红,却不敢再接这个茬,低头道:“要补齐那首曲子是有些难,但晴山说的不是这个。”() ()

    她不往琴室的方向去,却走到院子里站定,轻声道:“今晚花易寒对公子说的话,晴山都听到了。”

    步安见她今天状态有些奇怪,便不再嬉皮笑脸,正色道:“那你觉得她的话能听吗?”言下之意是:你熟悉玲珑坊,对着女人怎么看?

    “公子自有打算,想必不会因为她的话就改了主意。”晴山顿了顿又道:“不过……玲珑坊知道得很多,她今夜这么说,便是觉得公子前途无量。”

    “是吗?”步安笑了笑,心说我都得了仓颉大神传承了,只要邪月不跑,自然前途无量,花易寒也不算完全看错。

    “公子……”晴山突然面色凄然,朝着步安走了一步,屈膝跪了下去。

    步安赶紧避到一旁,皱眉道:“晴山姑娘,你这是要干嘛?”仓促间有那么一刻,他差点要问:你难道也害过我?

    “晴山身怀血海深仇,自忖毕生难报……”

    话音未落,院子角落的阴影里便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小姐……”

    晴山会在今夜突然提起这些,就是因为停了花易寒的那番话。这番话对晴山来说,就像漆黑一片的人生里,突然见到的一丝光亮。

    而步安听到阴影里那个声音时,也突然浮起一个念头:大牢里别人进不去,一只鬼应该能进去吧?

    一念及此,步安便沉声道:“你说,仇家是谁?”

    “小姐!”影伯又喊了一遍,声音更加紧张了。

    晴山几乎没有犹豫便说出了那个名字。

    “余唤忠。”

    同时响起的,是影伯的一声长叹,或许在他看来,小姐还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余唤忠?”步安终于知道晴山为什么要求自己,也知道为什么老鬼影伯要劝她别说。

    在越州人眼里,晴山是修习乐艺的天才,是谁也不敢轻易得罪的对象,但对晴山来说,余唤忠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复仇对象。

    可步安还不是一样,他现在的修为距离晴山都差着一大截呢。

    “你知道我和余唤忠的女儿有婚约。”他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道。

    晴山点头。

    “我眼下连那桩婚约都应付不了。”步安说。

    “步公子一定有办法的。”晴山的语气很坚定,比步安还要坚定。

    是什么让你们这么相信我呢?花易寒只是试探啊?晴山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你不怕我出去告密吗?我看上去就这么善良吗?你这是拿性命在冒险你知不知道?

    这傻女人……怎么这么傻呢!

    人世间最危险的东西就是人心了,书上都写着的,不信你去问惠圆!

    步安在心里斥骂着。晴山的这份信任来得太草率,太没有道理,虽然它显得那么沉甸甸的。

    他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终于还是走到晴山面前,双手将她扶了起来,摇着头说:“我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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