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很能打,有时还很机灵,但她毕竟初涉人世,因此颇有些孩子气,于世情人心,更是懂得太少。

    若是别人骂了她家公子,她就会瞅准机会骂回去——除非公子不许。

    公子说,世人不喜欢妖,她便一直记在心上,纵然今日比试,非赢不可的情况下,也想尽法子,不让旁人看出端倪。

    可是见过了丑姑的身手,又有谁会相信,她真会不小心摔着,且摔得差点站不起来呢?

    七司众人不信,薛姑娘更不会信。

    一个十来岁的小书童,轻描淡写,杂耍戏弄般,就赢了丑姑。薛姑娘惊愕之余,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受。

    许多年前,她爹爹还在世时,也是这样的寒冬腊月,清晨开得门来,这位相貌奇丑的女子就跪在了门前,披霜戴露,显然跪了整夜。这是薛采羽头一回见到丑姑。

    爹爹半生行医,活人无算,也不是没遇上过这样候在门前,磕头报恩的人。当下便迎进了屋。一问才知,这女子并非凡人,而是小半年前,爹爹外出行医时,在山路一旁,无心救治过的一头折翅老鹰。

    这鹰妖说,当时被仇家追杀,倒在路边奄奄一息,若非恩人出手救治,断无生路。眼下她已养好了伤,报得了大仇,从此只愿留在薛府,做个看家护院的下人,报答救命之恩。

    之后不久,薛父亡故之时,将年仅十一岁的薛采羽托付于丑姑。那时起,丑姑一直跟随照料薛姑娘,已有十余年了。

    十余年间,无论遇上什么样的对手,丑姑都能战而胜之,从无例外,直到今日输给了步公子的书童。

    此时此刻,薛姑娘高兴,是因为步公子果然不是泛泛之辈;难受,是觉得丑姑兴许是老了……老,对薛采羽而言,有着迥异于旁人的分量。

    只因她们薛家世代行医,救死扶伤,却从来只能救人,不能救己,非但人丁稀少,往往还英年早逝。她娘生她时难产过世,爹爹也在三十七岁那年,患上恶疾,不治而亡。

    宁阳县人都知道她们薛家命苦,薛姑娘自己也有同感。

    照理她到了这个年纪,早该遵照爹爹遗志,找个上门婿,生儿育女,延续薛家香火,可是本乡本县的人家,谁还敢把儿子入赘到她们薛家?

    步安见着薛采羽的第一面时,觉得她病恹恹的,以为与拜月邪祟横行有关,却不知道这根本就是她们薛家一脉相承的命……

    薛姑娘主仆情深,不等尘埃散尽,便跑了上去。

    等到步安走近时,只见她一手托扶着丑姑,另一只置于丑姑小腹上的手掌,居然泛着淡淡的青光。

    “小姐,我不碍事的,不必浪费灵力。”丑姑挣扎着想要推开她,却又不敢用力,有些进退两难。

    步安看在眼里,确认薛姑娘就是医圣后人,但也有些尴尬,朝素素瞪了一眼道:“说了让你注意轻重的。”

    素素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挠着头说:“她自己,自己追得太急,才摔成这个样子,又不关我的事……”

    步安心说,我信你才怪,但是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训得太过——素素也要面子的——正要向薛姑娘告罪,却见薛姑娘面上担忧之色渐渐消去,缓缓放下丑姑,摇摇头道:“没事,丑姑没有老……我是说,没有要紧的伤。”

    那一头,七司众人早就看惊着了。

    这平日里嬉皮笑脸,人畜无害的小书童,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了得!非但把那丑姑娘戏耍得脸面全无,还给打得伤重不起,连对方主子都给吓得变了色!() ()

    她小小年纪,怎么可能有这等修为?

    邓小闲半张着嘴,揉了揉僵了太久的脖子,瞥见身后白营弟兄,全都惊疑万分地朝自己看过来。

    “看什么看……步爷的书童……步爷的书童……那能是寻常书童可比的么?!”他干嚎了一嗓子,再去看洛轻亭等人,也都都跟他一样,神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早知道这小家伙这么能打,当初捉鬼时,就该让他多出力的——别人在想些什么很不好说,反正邓小闲有些懊恼。

    事实上,今日让素素露上一手,步安是有心为之。

    眼下大敌当前,邪祟环伺,不宜太过藏拙,让七司众人知道素素能打,一定意义上也能鼓舞士气。

    对于接下来这几天而言,士气实在太重要了。

    人群注视之下,步安朝素素使了个眼色,让她自己玩去,接着朝薛姑娘摊了摊手,道:“来来来,薛姑娘,我来为你引见七司六营!”

    薛采羽见他闭口不谈胜负,也知道这是替自己顾及面子,当下朝院中群豪抱了抱拳,正色道:“宁阳薛采羽,见过诸位英雄。”

    这下七司众人面上有光,纷纷朝他抱拳还礼。

    步安便由张瞎子起,一个接一个地为她介绍。

    挨到晴山时,薛姑娘颇为热情,晴山却只淡淡一笑——旁人都知道她喜静不喜动,平日里也寡言少语,可薛姑娘却多想了一层。

    她有意撇清嫌疑,于是主动拉起晴山的手,柔声笑道:“妹妹生得好美,站在步公子身边,真是一对璧人呢。”

    晴山听得一惊,局促得一脸羞红,慌忙摆手道:“不不不,薛姑娘弄错了……”

    薛采羽一时也有些错愕。

    步安便笑着替她们解围,道:“薛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晴山姑娘早就有言在先,不喜欢我这样的粗人。”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

    唯独晴山不笑,而是飞快地瞪了步安一眼。

    这一眼既有玩笑,又有责怪,既带着丝丝酸楚,又含着淡淡羞怯,把个“小处男”看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差点就窜到了嗓子眼。

    步安生怕被人瞧了出来,赶紧大笑着掩饰,颇为生硬的转开了话题。

    “弟兄们还不知道吧!薛姑娘乃是医家圣手!”他扭头朝众人喊道。

    这下七司众人,全都肃然起敬——队伍里有个医家,往后就算挂了彩,也不用担心了!

    正高兴着呢,客栈正堂方向,跑来一人。

    “哎呀呀,怎么了,小将军,谁把我院中老树都伐倒了!”来人正是客栈东家林员外。

    “弟兄们操练,一时兴起,出了点岔子。”步安笑着答道:“回头照价赔你便是!”

    “这是说的哪里话,一棵树能值几个钱。”林员外尴尬摇头,接着正色道:“小将军,听说你把知县遣来的人给轰走了?知县大人正怒不可遏呢!你还是赶紧去县衙点个卯吧!”

    “不急不急!”步安挥挥手道:“晚些我自会去的!”

    林员外一脸为难,见他不像是能被说动的样子,又被这满院子的人瞪得胆战心惊,便一顿足,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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