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苏轼在与朋友们的留别作诗之际,这年秋天(熙宁三年),他大伯苏澹的孙子苏林卒于京师。

    大伯苏澹早亡,大堂哥苏位去世时,侄子苏林才二十岁。去年在给堂兄苏不疑的信中,苏轼还在夸赞十六郎(苏林的小名)学业有进,已经参加解试。谁知今年,这位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就已经撒手西去了。苏林生前在京师薄有田产,靠收房租为生而长久居住在京师。死后由苏轼、苏辙等长辈们操持,葬在了京师的西郊的八角墓地,这次为办理十六郎的后事,苏轼还专门请了朝假十天。

    十月初一,苏轼与老表文与可与一众朋友闲聊,这时座中的宾客争相索要文与可的草书作品。有苏轼在场,众人自然不会放过要苏轼作跋文的机会。

    当文与可的草书作品迅疾如风般书就之时,苏轼捻管沉思后,挥毫写道:想当年南康建昌(今辽宁省葫芦岛市建昌县)人李常(字公择)初学草书之时,遇到不会草法的字,就用楷书、行书的写法掺杂进去,刘贡父将此戏之为“鹦哥娇”。因白居易《池鹤》诗中有“转觉鸬鹚毛色下,苦嫌鹦鹉语声娇”句,“鹦哥娇”意指鹦鹉学舌,有贬损之意。

    后来,李公择的草书学有所进,又问苏轼道,我的草书比以前怎么样?

    苏轼看到惟有少数字能得草书之体,就说现在已经可以称作“秦吉”了!

    秦吉,又名秦吉子、海南八哥,鹩哥属雀形目、椋鸟科,鸣声婉转,能模仿人语,是闻名于世的玩赏鸟之一。苏轼的弦外之音是以前是鹦鹉学舌,现在已经能像鹩哥那样说上几句人话了(弦外之音是说,还是不咋着)。

    十月二十二,范镇以退休了的户部侍郎身份获准退休。

    这个人与苏轼的关系也很铁。

    熙宁二年,王安石开始进行变法改制时,实行了以青苗法为代表的新法,范镇站在司马光等人的立场上,竭力反对新法,曾五次上疏反对新法,在疏中指斥王安石以喜怒为赏罚,其中甚至用了“陛下有纳谏之资,大臣进拒谏之计;陛下有爱民之性,大臣用残民之术”之类的言辞。

    据传,王安石看到奏疏,十分气愤,连手都颤抖了,他亲自起草诏书,痛斥范镇。

    直到后来,因为举荐苏轼与孔文仲任谏官这件事,令范老先生非常头疼。原因是不仅朝廷上没有恩准,还给苏轼带来了被诬以借官船走私和遭到弹劾的结果。

    看到苏轼被人诬陷,这时候的范老先生坐不住了,他舍上老脸又向神宗皇帝上了奏章,极力地为苏轼辩驳。

    范老先生在奏章中说道,苏轼这位青年才俊我是非常了解的。治平年间,苏轼父亲客死京师时,先帝曾赠与绢百匹,银百两,苏轼都坚辞不受,而是仅向朝廷请求赠与亡父一些身后的名节。

    先帝当时对苏轼兄弟的孝行非常嘉许,就赠其父苏老泉光禄寺丞(光禄寺卿的佐官,职位低于少卿,光禄寺卿是三公九卿中的九卿之一,相当于部级,丞则相当于司级)的名号,又敕命各路、各州县的官府衙门沿途准备官船人等护送回川。

    当时,韩琦以个人名义赠银三百两,欧阳修赠银二百两,苏家兄弟皆婉辞不受。老夫从这些个事例中就能大概地看得出苏轼的风节了。今天竟有人诬陷说苏轼用官家人船贩运私货,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苏轼腹中藏有古今之学,其文章高过当今的时代(文章高于时),在上书中又敢于言说朝廷的得失,所以老臣才举荐苏轼为谏官的。不想,朝廷没有恩准也就罢了,还有歹人借机诬陷,使得苏轼反倒因我而受到连累。如今,为了赎回苏轼被诬罔之罪过,老夫特乞求致仕(恼了,不干了)!

    起初,朝廷没有批准。

    后来,范老先生又接连上书奏请朝廷承认苏轼无过,还上书痛斥了王安石集团的厚颜无耻之举。神宗没法,只好批准了。老先生终于光荣地退休了(遂落职致仕)。

    范镇临行前上表谢恩,仍坚持己议,反对王安石变法,请求神宗“议为耳目,以除壅蔽之奸;任老成为腹心,以养和平之福。”

    退休后,苏轼前往祝贺,说“公虽退,而名益重矣!”范镇十分难过,认为“君子言听计从,消患于未萌,使天下阴受其赐,无智名,无勇功;吾独不得为此,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吾何心哉!”。

    于是,范老先生就开始整天与宾客一起饮酒赋诗。直到后来苏轼获罪,被投入御史台狱,官府急于向他索要与范镇的来往书信文章,范镇还是不顾个人安危上书辩论救助苏轼。久而久之,范镇被迁徙到许州居住。() ()

    当然了,这是后话。

    二十八日,苏轼又给二伯家的堂哥苏不疑(从名字的字面意思可知,大概是此人不会去怀疑别人)去了信,详细说明了自己的近况:

    苏轼说,自从身处京城二年有余,因为自己议事愚拙,得罪了不少的权贵。近来,朝廷已在着御史收集和检举自己的罪状,还要被送到管事的衙门去考察。所幸查来查去,所谓的罪名都不存在,朝廷只好作罢了,可以想象自己所处环境的险恶了。

    苏轼又对二堂哥说,去年五月王闰之又生了一个儿子,小名就取了个叫“叔寄”(也就是后来的苏迨),如今也学会走了,非常可爱。苏辙去年八月在陈州(今河南淮阳)也生了一名女婴,取名宛娘。

    至此,由于范镇举荐苏轼所引发的风暴,才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宣告平息。

    但在苏轼眼里,自己此次遭致弹劾,乃是以虚名而受到实祸,然而古往今来,往往君子们所追求的忠义之道都是极难达到的。以至于自己想到这,今后也绝不会再为此事所屈服。

    十一月二十,和苏轼同年考中进士的同学章衡(字子平)要以右司谏(掌规谏讽谕,箴诲鉴戒、拾遗补过)、直集贤院的身份出任郑州知州。

    对于这个老同学章衡状元,苏轼是极为赞赏的,当年一同考试时,张同学考了第一名。他的文章写得很是精美,经史子集的学问也很丰富。从政后,处理起政事来机敏有加,谨守正道。平时行事谦虚,绝无一丝浮躁的行径。可就是这位优秀的同志,却因困顿于基层政府的事务之中,没有得到天子的器重。

    如今,老同学要平步青云了。所以苏轼与很多老同事,相聚于观音寺的禅院之中,要为章衡同志赋诗饯行。只是不巧,这首诗作如今已经散佚无存了。

    但是,关于章衡这位同志,可以举例简述一下此人的:

    我们所熟悉杭州西湖中的苏堤,都知道是北宋苏轼任杭州知州时所修,后人念其功故命其名。但是工程的最初倡议者却不是苏轼,而是他的好友章衡。

    在西湖治理的过程中,苏轼还曾给章衡写过一封求助信。说您劝告和鼓励我治理西湖,现已着手并已初具规模,想必您一定会不惜余力继续帮助我的,请您将贵府罚没的船只尽数给我,多多益善,我大约需要四百只,请您派人送来。本州别的东西还好,就是缺乏士兵,也请您一并帮助。

    当时正在着手治理西湖的苏轼,言辞中已经透露着急切与不容置疑的语气。由此可见,章衡在西湖的治理上不仅有首倡之功,还有鼎力相助之劳。

    送走了老同学章衡,两天后,苏轼又给二堂哥苏子明去了信。

    信中说了一些家常话,诸如最近因为侄子十六郎(苏林,苏位之子)的丧事,专门请了十天假,昨晚才从八角(今河南省开封市西南的八角店)墓地回来,掩埋墓穴等事已经完毕,前去吊唁的人都非常殷勤周到。除了极个别不太实在的老滑头,能送灵柩到墓地的人有十多个。

    另外,在信中苏轼又提及他自己因为愚拙,惹恼了当权者,以至于被孤立而形单影只,每天都要防着因此获罪,自己最近已把寓所从南园迁到了宜秋门外了。可以看得出,苏轼在京城的衙门里过的并不痛快!

    腊月十一,韩绛被任命为丞相。

    韩绛,字子华,开封雍丘(今河南杞县)人,韩亿第三子,也是一名标准的官二代。韩绛于宋仁宗庆历二年()高中进士甲科第三名探花,当时的状元是杨寘,榜眼是王珪,第四名是王安石同志。这么一说,韩绛还是王安石的同学。

    在苏轼眼里,韩绛能作为群臣之首,实在是实至名归。

    在苏轼上的贺启里,说韩绛作为宰相兼昭文馆大学士十分完美。还说他勤勉不倦有申伯的声望,堂堂正正具有汉相的风范。(亹亹申伯之望,堂堂汉相之风)

    这里的“大学士”是古代官职,最早出现在唐代。唐代曾先后置弦文馆、昭文馆大学士、集贤院大学士。唐代的大学士一般由宰相兼领,只是一种荣誉称号。宋代也曾仿唐制,搞过一些大学士称号,同样只是一种荣誉称号,但兼任者却都是位高权重之人。

    临近年底,苏轼不再任开封府推官,但依旧在告院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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