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叶想到骡马市的壮年青花骡叫价到五两,眼前这头显然还是个很年少的骡子,她说:“四两?”

    “七两银子两头骡。正好找你大外公上唐家集与那中人打听行情时,他那有现成的青花骡。

    难得遇上两头快齐口要卖的骡子,我还到三两八时,你大外公说他也要一头,就又省了三钱。

    咋庚哥儿娘俩在收凉布架,你四舅呢?”老爷子沈善宥还是很支持外孙女的小作坊的,但借一点天光扫了扫院子,唯独不见小儿子忙到最后,他皱了皱眉。

    沈长岁的声音从厨房传出,他手拿铲子在门口伸出头问:“爹,有啥事儿?”

    “没,你忙。”老爷子心下嘀咕,一个小爷们寻摸做生意就算了,也不知是不是两年前饿狠了,他居然还在做菜上下功夫。

    “外婆专门挑了只老母鸡让给您炖着呢!”沈小叶解下溅了颜色长围布,走近摸摸自家的“良驹”,啧啧两声说:“还是您有面儿,我们割麦前去问价,八岁的非五两银不可。这头有四岁了吗?”

    她还上手瓣开骡子的嘴,看看牙口如何,一般骡子两岁可以驯练干活的。

    老爷子道:“三岁半。”

    “爹,也没便宜多少吧?”五岁才算齐口,三岁多还小着呢,且日常仍需驯练,沈长寿觉着有点省一两银子却费心力,不大值。

    老爷子闻言抓下自己的荷包递给大儿子:“里边有三两,你拿着给老子买头一模一样的回来。”

    “得得得,算我没说。”沈长寿被老爹一句话,吓去拾掇柴草棚给骡子暂住。

    嘴里还吐槽着:“定然是在中人那里又定了大车和鞍套,才会给你便宜。”

    而这边,沈善宥自是没有听到,他看见老妻抱着碗出来厨房,丢下想细问的外孙女,就去帮忙搬桌凳。

    未过多久,忙了一天的一家人围坐在院内,就着夏风弦月,点着火把晚饭。

    倒也没甚大菜,就茄丝肉沫.拍黄瓜、豆干芹菜.炖母鸡。

    老爷子没有想到,家里还有上好的金华酒,“哪儿来的?”

    林氏给他和大儿子各倒一杯,“孩子们和人在路上救了个小公子,人家里给搭手的谢礼。

    不许多喝,一会儿好好泡泡澡,早些休息,明天还一堆的活。”

    “外公,你买的标布多少钱一匹?要不咱们染染卖了?”沈小叶把外婆夹来的大鸡腿,分给表哥一半。

    沈善宥抿一口酒,“别,七十文买的,自家裁衣穿。”

    “七十文?!”在场,除了大舅舅沈长寿,其他几人异口同声发出疑问。

    沈小叶更是放下难得吃上一次的纯白面馍头,说:“外公,你咋没多买些,不说百匹,五十匹也行啊!

    我们在村里收的四丈宽机布,一钱二一匹。”

    “别人抢光了,再想要就得上一百多里外的肃宁去。”沈善宥老调重谈,“人少了,不保险。”

    “可惜了。”沈小叶使劲咬大口白馍,吃完又轻声说,“要不还是卖了,岳记这批布除去原料和人工,再减去十个百文价的瓮缸计六两,可以净挣二十四两,二牛哥和村里送来有六两。

    有这钱,到时候,找我林表叔家多织几匹细棉布裁衣。”

    大舅舅沈长寿惊的鸡爪子差点从手里滑桌上,“这么多?我在外一个月五两,你们几天就挣来了!”

    “从割蓝到染好色送货,大概需要十二三天时间,这还是给岳少东家优惠了六两的结果,否则这半个月能得三十六两。”沈小叶最终还是如了岳锦轩的愿,取了个整数银子。

    当然,他们在渡口挣的工钱,她此刻并不会多提,免得外公骂舅舅不顾惜他们年龄小。

    沈长岁心理最清楚价格,但他默默的吃着饭,不想再惹来老爷子的“另眼相看。”

    还有一个比较淡定的黄氏,昨天她就找小叶仔细核算过,心里有数吃饭更香,还时不时的给儿子和外甥女夹菜。

    沈存庚没有计算过,他也惊奇道:“假如还能买到爷爷买的布价,家里染好后二十八到灵山寺那边叫卖三百文一匹,还不得抢疯了。

    而且除了卖货,几乎本钱已经不需要算上,一百匹能挣二百多两。”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老爷子沈善宥脸上,他拿着鸡脖子,吃也不是不吃又饿。

    还是林氏给他解了围,说:“有一半要染红布,三百斤苏木钱,小叶没算上。”

    沈小叶早计划齐整:“收一批布印花,转手就挣回来了。

    外婆,咱尽快把苏木运回来?再顺道收点布?”

    “本钱什么的,这次足够,对吧?”扯一堆,终归图穷匕现,哦不,这叫合盘托出。

    林氏迟疑片刻,心知小叶想用卖房田的银子来做本,但事情不能这么办。

    想要常期合睦,财钱上必须明了,她道:“吃完饭,到堂屋对对帐。

    小叶的,还有你们兄弟俩的东西,都心里有个数。”

    众人齐齐应诺,却不曾想关上房门后,老太太拿出六十四张八成色的金页子。

    时下一两足色黄金兑六两银子,但通常市面上多为八成色,一片金叶子约一两重可兑五两银子。

    沈小叶刚默算有三百二十两银,又见外婆拿了四个十两的银锭,并四个银镯,和几个钗戒玉佩。

    “娘,这里有一张二百、一张一百八十八两的会票,其中妹夫的宅子当时买的五十八两,现在卖到八十两,妹妹的田涨到四两一亩得银一百二十两,刚好二百两。”沈长寿递过来两张盖着各色印记的会票。

    林氏接过,把二百两递给沈小叶看,“这是你爹娘留给你的。”

    又把另一张和桌上的金银放一起,银镯和钗戒玉佩给黄氏各一对:“拿着,回来的路上,你的首饰都死当了,这些是从前埋在家里以防万一的,你可以找人融了或直接换新的。”

    “娘……”

    “不许不要。”

    “谢谢娘。”

    “傻的,该你得的。”林氏又说,“金叶子不动,四十两银子和一百八十八两会票,老大和岁哥儿平分。

    玉佩岁哥儿庚哥儿拿了去挑,最好与外边淘换一下。

    剩下的两个镯子和钗戒,算是我的私房,小叶拿一半。”() ()

    沈小叶还正专心研究古代会票,没注意听外婆后面的话,主要娘成亲时分走了一多半田地,爹的秀才也是外公供养出来的。

    她一个外孙女,不参言外公的家产。

    “娘,你要分家?”沈长寿推回东西,父母健在分的哪门子家产。

    老爷子在边上咳咳两声,“岁哥儿,跟老大说说。”

    沈长岁领会他的意思,当仁不让,“嗯。大哥,爹娘没有分家,是让我们手里有个活钱支用,也可以选择放在娘这里保存。

    再者,家里的房子最好找机会在明年都盖成砖瓦的,可以拿着手里的钱生钱。

    我和庚哥儿都进学馆,日常的笔墨书籍,需得备全。

    但更多,是家里的小染布作坊若能活起来,大家一起投本钱,挣了分红。

    大嫂也好另列帐册,核算我们忙个一年半载,是否要做大一些。”

    “做大,你还没学会走,先要跑了?”老爷子不开心。

    沈小叶马上说:“外公,大有可为的。

    灵山寺的菘蓝,我们可以再买一次,制取染料晒干后可以用很久,便宜的很。

    至于红色,多种茜草和红花,两不耽误。”

    “地呢?九梨村没有地。”老爷子可不想跑到十几里外的五梨村,买了地种草,田地就是种粮食的。

    沈小叶坐他身边的矮凳上:“租啊,我们家里的林地都是树,但钱五叔那二十亩山林没甚大树,开开荒……”

    老爷子揉揉她的头,少年不知事呀,没吃过开荒的苦,“你个小丫头,开荒那不是说说,不是撒上一把草它就长,得收拾得养地。

    有那开荒的钱,还不如在下田村租些现成的坡地,或者去唐家集租两三年中田。

    你可知,垦荒三年之后开始交夏秋两季赋税,基本上等于白干。”

    “那就租地,外公所说的中田很不错,一两亩即可。”她在外公再要说什么前,速度列出一串儿数字:

    “一亩地差不多收三、四、五千斤菘蓝,一千斤蓝草出三百五十斤靛,可以染出一千六百匹标布,哪怕一匹布只挣一钱,合算下来就有一百六十两。

    三千斤蓝,就是三倍利润四百八十两,五千斤得八百两。

    外公,种一亩地收两季能挣三两银子吗?”

    “小叶,咱家的地租给你种蓝草。”沈存庚毫不犹豫的自行决定,却被自己一左一右的爹娘掐住小手臂让他老实点,他还不敢疼出声,苦也。

    再看老爷子,都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合着你种一亩地的草,还捡金子似的。”

    “爹,她算的是最好的状态下,种草和粮食一样,看天。”还得施肥防制病虫害等等,沈长岁眼神示意小叶,不许再忽悠老爷子。

    他说:“我先拿十两给她买苏木。”

    “我们也出十两。”黄氏心说,可不敢再让小丫头说下去,她要种十亩草估计比做十年知县的俸禄都高。

    沈小叶叹口气,画饼大法失灵,她把四舅分到的银锭,借来一个加入本钱里。

    林氏颔首,她没有被外孙女迷惑住:“我和你们爹,给你们打打下手。

    挣了钱,你们各上交五成到公中家用。”

    “爹娘需得分红,正好四份平分。”黄氏不会隔过公婆。

    林氏:“我们老了。”

    “哪有。”沈小叶过来撒娇,顺便把二百两会票给外婆保存,有三十两现银,她此刻又用不到它了,“外公外婆年轻着呢!我赞成大舅母说的,要不,你们吃三成干股。

    我们五个人,每人分一成四。”

    “哪有你这样大方送钱的。”林氏笑她败家。

    但是最终大家都愿意哄老两口高兴分红,沈长岁更是留到最后离开,把会票给老娘保管惹来老爷子连声哼哼哼。

    今晚暂且不表,待到第二天一大早,小玄猫催着沈小叶起床:“沈长岁教书去了,你外公也借来大车说要套在骡子身上。

    今天,我们就要去无终山找我。”

    “我先得看看染液沉淀的如何,你要知道,今天去明天才能回来。”沈小叶昨晚并没说一定在今天出发,毕竟还得看恒溪道长安排。

    小玄猫却是记得很清楚:“你上次打出的蓝水,就说要沉淀七天,别以为我忘了。”

    “记性真棒!”实际上有时好有时不好,猫艰不摧,沈小叶不戳穿。

    小玄猫得意的在座椅上前后横跳,不一刻,它看见了大舅舅骑骡马回来,“问问去呀!”

    沈小叶只好吐了满口青盐水,迎上问:“大舅舅,恒溪道长今天有空走一趟吗?”

    “有,他说随时可以。你快些站完桩吃饭,我去压些豆饼给骡子路上吃。”大舅舅对待坐骑是认真的,照着养马的方法养。

    他的奢侈行为,很让老爷子不齿,但也没阻止。

    这次货不多,但要去两个舅舅和沈小叶,再加一个恒溪道长,因而又借了大外公家的驴车。

    沈存庚特别的想去,无奈坡地那边和东院的红花都已盛开,他得在家制取红花染料。

    让他平衡的是,爷爷在奶的强力镇压,哦不,是说服下,没有去成。

    他哪里知道,是沈小叶特意在老太太跟儿求来的,美其名曰让奔波数日的外公在家好好休养。

    巳初时分,两辆车赶到灵山脚下接恒溪道长,不想他却是带了大包小包,跟搬家一样。

    沈小叶好奇的问:“您来的时候,也带这许多行李?”

    “非也,此乃给师兄师弟师侄们带的特产。”恒溪道长打开一个竹箱给她看,尽是吃食。

    沈小叶不禁挑起大拇指:“道长们是懂生活的。”

    “哈哈哈。”恒溪道长深以为然。

    他们一行走的不慢,每隔三十里有驿站或茶棚可以休整一二。

    主要是驴和骡,不可以连续行进,且行程不足百里时间充足。

    到了傍晚时分,眼看就要到达无终山的地界,官道上忽有数匹好马奔驰而来,沈小叶只听得马上的人喊着飞过:“大捷,大捷,……卫斩敌八百。”

    她问舅舅:“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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