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醉鬼有点懵。

    他心说这姑娘的眼睛也太亮了。

    他被看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了。

    醉鬼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来,一脸茫然的挠了挠大头。

    他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要张口问问看。

    为何会用上那样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瞧。

    却在这时,那姑娘月貌玉容的脸上,忽然之间神采愈发奕奕,笑容愈发明媚。

    那眼瞳中更是光芒闪烁,如同流动着万千星辉。

    然后。

    一脸雀跃的朝他身后招了招手。

    紧接着,就听见了一句音色嘹亮的高声回应。

    一个挑着担的中年货郎快步走了过来。

    大头醉鬼:“…………”

    好的。抱歉。

    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本来还以为这姑娘那样看他,是因为她和陆小凤一样知道——

    只有他才能找到大智大通,找到那两个江湖百事通的老怪物。

    那货郎口中呼着喊着吆喝着,手上时不时的敲着小铜碗,清脆悠长,又极富节奏感。

    只听着从街上纷纷扬扬的,传来了一声声:

    “果子干来,玫瑰枣来吆!”

    铜碗声声街里唤,一瓯冰水和梅汤。

    那样喧腾又昂扬的声音,花满楼自然不可能听不出来。

    这是小兔子又又又看中新鲜食粮了。

    他的嘴角含着清润的笑意,十分具有自觉性的旋踵转身,自发执行起了准备为兔兔觅食的任务。

    他抬步缓缓朝那一阵吆喝声走去,慢慢走出了阴凉的树荫底下。

    直到他脚步驻足时,正好堪堪停在了那个货郎的跟前。

    那中年货郎的肩上挑着货郎担,担上竖着插了柄月牙戬。

    此时见有贵客来,他立马放下担子,轻轻敲了敲小铜碗,笑容满面的殷勤招呼了一声。

    等到再次响起了昂扬吆喝声,中年货郎挑着担子渐渐离去的时候。

    花满楼那双骨节修长的手上,已然是又多出了两样东西来。

    他的一只手上,四平八稳的端着个渣头碗。

    另一只手上,除了原本就提着的茯苓夹云饼以外,又多了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

    花七公子步伐徐徐,行走之间萧萧肃肃。

    明明手上拎着油纸包又端着碗,却好似不在人间行走的天上谪仙人。

    小系统一边感叹,一边眼疾手快地咔擦咔擦几下,瞬间就拍了照又录了频。

    它点了永久保存后,小绿豆眼里满是期待神往,喜滋滋的说道:

    [等统统有了身体,变成萌萌哒小鸟儿后,就再也不用只能隔着兔兔屏幕,偷偷看我花神了~]

    兔兔屏幕:“…………”

    这还没完全过河就开始拆桥的小破系统。

    兔望所归的花满楼,缓缓走到了她面前。

    兔兔用她那闪凌凌得不得了的眼神,灼灼地盯着花满楼…………

    手里的吃食。

    他不由得失笑着,将手上端着的渣头碗,稳稳当当的,送到了她早就伸手以待的兔爪上。

    俨然是一碗果香扑鼻、又清凉消暑的酸梅汤。

    花晚晚笑得眉眼弯弯,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开心的接过了碗。

    她的兔爪捧着碗壁,兔头埋首咕噜咕噜,瞬间就喝了好几口下肚。

    等到她再次抬起兔头来时,才心满意足的长长舒了好大一口气。

    一盏寒浆驱暑热。

    这一碗酸梅汤实在是酸甜可口,冰凉解腻。

    在这种能把夜兔热哭的天气里,简直是瞬间救了她的一条兔命。

    兔兔感觉她一下子又活过来了。

    没一会儿,陆小凤就优哉游哉地甩着策和鞭,赶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马车看上去很是结实稳固。

    但同时,老旧小。

    花晚晚手上还捧着渣头碗,不由得用上了一言难尽的眼神,瞄了瞄陆小凤。

    她的语气同情又怜悯。

    她说:“小陆哥,你这是破产了啊?”

    陆小凤又好气又好笑的斜睨了她一眼。

    他一脸心累的开口说道:

    “是啊,你小陆哥今天成了个任人宰割的冤大头,已经被宰得快要穷死了。”

    “所以接下来啊,我可得要赖着你们兄妹俩求包养才行了。”

    花七公子静静立在一旁,闻言莞尔微微勾唇,但笑不语。

    花晚晚有自家七哥一直在身边跟着,她的身上哪里还会带着钱这种东西。

    不过花家名下的大通钱庄,在整个大明遍地生花。

    她仅凭着这张脸便能随时用,随时取。

    但,她并不是很想开养鸡场。

    索性陆小凤他也压根没打算。

    没那个打算等着听她开口说话回复。

    毕竟以往那万分惨痛的实践经验,早已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这小丫头的一张嘴,实在是太懂得怎么开口才能气死他了。

    他动作利落,从赶车坐的马车前辕上轻身一跃,瞬间双脚就落了地。

    但陆小凤脚下的步伐未停,手上的动作也未停。

    他一把拎起了大头醉鬼的后颈领子,轻轻松松就将其提上了马车。

    然后他又随手一抛,把那醉鬼给扔进了车與内,说道:

    “走吧!龟孙子大老爷。”

    陆小凤扔完孙老爷后,刚想着招呼后边那两人也跟着上马车来。

    然而一转身一回头,一眼就瞅见了造型独特的一对兄妹。

    花晚晚的兔爪上还紧紧捧着个碗。

    花满楼的手上还拎着两个油纸包。

    陆小凤:“…………”

    小凤凰瞬间就沉默了。

    今日偶遇的时候。

    他好像听说这兄妹两人,是一道来帮忙的吧?

    他怎么觉得这兄妹两人,更像是来逛街的呢?

    -

    稳固结实但老旧小的马车,一路晃晃荡荡行驶着。

    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

    停在了一个山窟石洞边上。

    山窟洞内黑黢黢又阴森森的。

    一眼望去,附近周遭荒草萋萋,木叶凋零,显然平日里鲜少有人烟出没。

    茯苓夹云饼早在路上就被吃完了。

    花晚晚动作灵巧地跳下马车时,白皙纤长的手指中,还捏着一颗蜜饯青梅。

    青梅蜜饯色泽黄中微褐,看上去就令人口齿生津。

    这是方才在怡情院斜对街的榕树下,花满楼于货郎处和酸梅汤一道买来的。

    也即是那会他走回去时,手上多出的那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

    花满楼从顺如流的随于她身后,动作敏捷一跃,紧跟着也跳下了马车。

    但他手里还依然稳稳的捧着那个纸包。

    上面俨然是与花晚晚手中的青梅,模样大致相同的蜜饯。

    被陆小凤称为龟孙老爷的那个醉鬼,在过来时的这一路上,已经逐渐的稍稍清醒了一些。

    与几人的敏捷动作不同的是,他手脚并用,慢吞吞又笨拙地爬下了马车。

    孙老爷不放心的朝陆小凤再三确认着,说道:

    “陆小凤,咱们刚刚在马车上都已经说好了,你可别忘记了。”

    陆小凤一脸无语的摆摆手,不耐烦的重复道:

    “知道了知道了,一个问题要五十两,还必须得是十成十的银元宝才行。”

    他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像个穷鬼吗?

    这龟孙儿老家伙,到底心里是有多不相信他?

    “还有,大智大通这两个老怪物,性子孤僻又古怪,他们十分不愿意见着外人。”

    孙老爷又小心慎重的提醒着他,说道:

    “等会儿我进去之后,你们三个人只能在外边等着。有什么话要问的话,也只能站在外边问。”

    陆小凤满脸无奈,无言的点了点头。

    “等一等!”

    龟孙老爷刚要准备转身进洞,就听那红衣姑娘,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语声清灵,悦耳动听。

    他下意识顺着声音瞧了过去。

    这位姑娘,在路上就一直万分专注的埋头吃着东西,甚少开口说话。

    此刻却像是有什么重要事情,不得不说的样子。

    但她此时却没有立即说话。

    这姑娘先是甚为熟练的,一伸手就从花满楼的怀里边,抽出了两条月白色的帕子。

    以孙老爷的眼力,自是一眼就能看出,那帕子上面虽无任何刺绣花纹,但织工细密,丝滑柔顺,显然价值不会低到哪里去。

    而这姑娘手上的动作干脆又利落。

    三下五除二的,就将那两条价值不低的帕子,随意的铺置在了一块光滑平整的花岗岩石上。

    然后,又见她一只手攥住了花满楼的衣袖,往下轻轻拉了拉。

    这姑娘与花七公子,二人同时不急不缓的,俯身弯腰整了整衣摆。

    那两张全都长得十分好看的脸上,神色姿态如出一辙。

    而后。

    双双一道坐了下去。

    淡定自如,闲适自得。

    孙老爷:“…………”

    最后,他眼睁睁的看着。

    这小姑娘坐下后立即轻车又熟路的,从身边花满楼手上捧着的油纸包内,拈了颗蜜饯青梅一把扔进嘴里。

    好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之后。

    她这才咬着梅子含糊不清的开口,说道:

    “你刚刚是说只能站在外边问,那我坐着行不行嘛?”

    话音刚落,花满楼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孙老爷:“…………”

    他在这一刻瞬间就理解了。

    难怪。

    方才在马车上,陆小凤那张风流花丛的脸上,却是一副万分拒绝和这姑娘说话交流的模样。

    实在是这小姑娘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太容易让人噎住了。

    陆小凤满脸无可奈何,沉重的叹息了一声。

    他对孙老爷摆了摆手,说道:

    “行了行了,别再浪费时间了,问完话后,我们还要赶着上路呢。”

    龟孙老爷无语凝噎了好一阵。

    他收拾了好一番无言以对的心情,这才手脚并用的爬进了那洞口狭窄的石窟内。

    三人一站二坐,在石窟洞外等着。

    等了好半晌,石窟内还是没传来半点响动。

    渺无人烟的山郊野地里。

    既空旷荒凉,又寂静无声。

    哦不,其实还算是有声的。

    虽然是某只兔子“啧啧”吃着蜜饯青梅的声音。

    君子忍人之所不能忍。

    花满楼是个君子。

    所以他能淡然自若的坐在岗岩上,从容不迫地投喂着兔子。

    但陆小凤,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

    眼瞧着这花家兄妹,怡然自得的坐在人家洞窟门口。

    一家两口其乐融融,一副春游野餐的架势。

    不是君子的陆小凤,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实在忍不住了。

    小凤凰转身回首,回头是兔。

    他顿了顿,视线微移,看向了坐在兔子身边,淡定投食的兔兔饲养员。

    他满脸都是心好累,语气甚是语重心长,开口说道:

    “七童啊,你说说,你能不能别再这么惯着她了?”

    “你瞅瞅这小丫头,都被你们一家子给惯成什么样了,张口闭口随便都能把人给噎死!”

    花七公子他仍然淡笑不语。

    诚恳听取意见。

    但,坚决不改。

    兔子她幽幽的斜了小公鸡一个白眼。

    又幽幽的丢了小公鸡一颗蜜饯梅子。

    然后她才幽幽的开口扔出一句:

    “那如果把鸡噎死,鸡算工伤吗?”

    已经严重工伤的小公鸡:“…………”

    “噗哧……”

    花满楼这回没忍住,十分愉悦的笑出了声。

    从方才起,他脸上一直都是那副淡定十足的神情。

    但在这一刻也同样完全没绷住。

    小公鸡自严重工伤后,又新添了内伤。

    他默默的咽下了一口心头血。

    然后又默默的,将刚刚那粒充当“暗器”的蜜饯青梅,一把扔进了鸡嘴里。

    以此来抚慰自己受伤的小心灵。

    最后,默默的抬起了他的鸡头。

    无语望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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