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小神女终于想起她还有一匹不愿意搭理她的神马。

    以飞影玉狮子的速度,扶摇直上几万里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以目前玄姬的体质,恐怕受不得寒啊。

    当初汝水河畔,为了贿赂凤来帮她养宠物而送出去的玉梳子,那么个不起眼的传音玉符,这时候竟然成了新宴玄姬神女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着实让人唏嘘。

    只是眼下这根稻草是抓住尴尬,不抓住又让人舍不得。抓了,好像是玄姬以防自己有难为自己留了个后手一样。不抓,难道真的等野兽来把自己咬死?

    话说另一半玉符,正在有心人手里被不停摩擦。灯下不止看美人更美,看玉亦是越看越可爱。

    凤来拿指甲一根一根掠过梳齿,耳畔铮铮响。长叹一口气,玄姬可知道恋人结发同心,赠梳寄相思呐?如此冒冒然,真让人拿不准主意。

    玉梳齿齿莹白,梳尖圆润,触之温凉。果然是玄姬会赠送的东西。

    自玄姬求助到凤来赶到鬼哭山,找到人了,时间堪堪不及半个时辰,一炷香没有燃完。

    长风而去五千里,若是今夜有贤者夜观天象,定能看见夜空里一抹白色残影,如一颗流星从天际划过。

    山林间悉悉簌簌的声音杂多,浓雾暗淡,并不方便找人。没有指向标,没有路可走,不比大海捞针简单多少。

    夜里山林危险重重,凤来嘱咐玄姬原地等他就好,他很快就到。玄姬在一棵榆树下等他,据描述是很大的一棵树。

    小凤凰几乎清点了鬼哭山半山的大榆树,如一缕疾烟,在山林里扫荡。

    “凤来,我在这里。”一道清亮疲惫的女声,果然是玄姬。

    暗夜里看不清,唯有眼睛还是晶亮的。先前周遭一直黑了吧唧,玄姬亦不敢照明点灯,恐自寻死路。如今凤来在这,她也不委屈自己,掏出一盏灯,上面镶嵌的是和她头一般大的一颗夜明珠子,发出幽幽绿光。现下周围亮是亮了,玄姬的脸色在绿光下却好不诡异。

    神女今个儿算是明白了脚软皮乏的境界。

    此时,她靠着一颗遮天大伞一样的榆树,席地而坐,周遭荒草野蛮生长掩盖了她的身形。

    道理上讲,她并未去走出多远,可是脚底已是又酸又软。玄姬深怕这是白皙在她身上做了手脚,她即使法力尽失也定不会如此废柴。熟不知她不善体力,终日炼丹喝酒。面团做的一样人,软软趴趴的,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高看呢?

    “玄姬,你这是怎么了?”凤来担忧问她。

    这是玄姬目前最不愿意提及的糗事了,追溯缘由着实让她尴尬。

    玄姬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只说自己遭到恶妇暗算,如今要多多倚仗凤来了,又问:“我的马呢?”

    “荒山野路,它不愿上来,留在山脚了。”

    呃……真是一匹矫情的马啊,它原来的主人怎受得了的?

    “这个……呃……我大概不能和你一起飞了。”玄姬有些为难,上齿咬了口下嘴唇,狠狠心,说:“我现在法力尽失。”

    凤来对玄姬而言,还算朋友。百花仙子对玄姬而言,酿酒的。如此这般比较,凤来应该拥有不低的位置。现在,还算朋友的凤来夜奔万里来搭救她,玄姬惭愧又感激,没有法力的事情本来也瞒不住。

    凤来观察玄姬虽神色不济,衣衫不整,颇为狼狈,只是没预料到事实如此严重。

    怕凤来追问,玄姬只得连声道:“无碍无碍,凤来,只是要麻烦你稍我一程了。”

    她从未在弱势麻烦过他人,不由地觑眼打量凤来。

    可是山风冷涩,这地她是不愿多待了。

    凤来痛快点头应是,还很贴心地用袍子裹住了玄姬,真让人感动啊。

    山脚石壁旁,他们找到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凤来燃起篝火给玄姬供暖。

    当日玄姬神女一袭薄衣夜探汝水河,此刻微薄山风里玄姬快缩成了一团虾子,看着分外弱小单薄。只有她自己似乎还没有切实感受到自己的处境。

    山脚下浓雾只有几分薄,浅浅一层缭绕在草根处,上边儿的草尖隐隐冒了出来。

    短短时间又是被打又是徒步,当篝火温暖起来的时候,玄姬的神经和身体都松弛了。平日总是淡淡看人的眼睛已经游离不定。

    她背靠着凤来,睫毛垂下来,一根一根又细又长,被篝火照亮的一面脸颊,有着温暖人心的红晕。

    被靠着的人则有些心悸。玄姬温暖细瘦的背紧紧贴着他的,离得那么近,近到空旷的夜里他心跳的声音那么大,仿若鼓鸣。

    他仰头看着天空,嗓子眼有点发痒,天快亮了吧?脑子里想。

    凤来直直竖着脊背,不敢动,静静感受心跳的声音,四野草木的动静,脑袋里一片放空。不知过了多久,心腔还是没有片刻安宁。脑子里轮番刻划身后人的眼,身后人的脸,身后人细瘦的背,纷乱杂绪。

    玄姬突然挪了挪身子,还缩了下细瘦的肩膀,歪着脖子想找个温暖点的地方。

    她这一动,凤来才缓回来心神。看玄姬的状态,一定是冷了,她现在哪里受得了寒呢?自己也是蠢翻了。

    眼看着她歪着歪着差点把自个儿摔倒,凤来转过身扶住她,盘膝坐着后,把玄姬扶躺在自己腿上,又加大了火焰。

    他本是火凤,倒是温暖的很。

    恍恍惚惚,一夜到天明。

    第一缕晨光从巍峨石壁缝隙透射过来的时候,刚好打在玄姬的脸上,凤来的身上。如细碎金箔,真是让人看痴了。

    独自看了一夜,独自想了一夜。只是这个人,无关其它,如此这般想和她好。

    阳光照散山林里沉重的雾霭,消失的还有玄姬不知道的暧昧绮旖。

    飞影玉狮子在石地上踱步,马尾一甩一甩,无论如何,是要出发了。

    这是新的一天,玄姬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想起在永安城分别时和凤来说的话。

    “我本逍遥客,竟不知去哪里,你还会回来吗?”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真是一语成谶。

    她当时说自己一定会回来的,这才多久啊,就被扔下来了。只是玄姬并不是什么逍遥客,她还想返回天宫找白皙娘娘算账呢。

    只是不知这大道该如何悟得,若说本命丹道,无人能出玄姬左右。若说修心,玄姬自衬不是个有天赋的人。她护短,自私,小气,爱奢华,好面子,她该走哪一条修心路呀?

    苦思冥想之后,玄姬认为自己如今肉体凡胎一个,还是西上走,效仿前辈的证道之路吧。

    鬼哭山西去十里无炊烟,太阳快要落山时他们才找到一个村落,西行第一步就快要被饿死在路上,也是罕有。

    村口大道上横一石牌,上写“张家村”。

    大道约两米来宽,两辆马车碰头都过不去的那种窄,青石地面破破烂烂的,马车上去走两步抖三抖那种坎坷不平。

    目之所及,这个村子灰扑扑的,看着不太干净。青石地面上的烂菜叶子零零散散,还有臭水沟的味道,玄姬闻得到,皱了皱鼻子。

    所幸还有摆摊子的小贩还在,在收摊子。总算逮到个问路人,凤来上前,掏出了一块碎银递给小贩。小贩不小,是个老人,得知凤来只是要问路,忙摆摆手不要钱,脸红赤赤的,十分淳朴。

    路两旁挨挨挤挤的盖着些临街房子,应该是又住人又做生意。

    这个村子大小也就不足百户人家的样子,实在不算大,顺着这街道一眼能看到村尾,村里也有几家零星散户房子不盖在这一处。

    这么个地方,打尖还是住店想来都不会舒适。

    凤来从街边收摊子的老人那打听到,张家村里只有一个客栈,就在村尾和观音庙紧挨着,一眼就能瞧见。

    只是要快点去了,太阳落山时这村里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的,客栈也是不接客的了。

    两人一马行至村尾方知,这一眼能瞧见的只是观音庙而已,幸亏知道这客栈和观音庙紧挨着,不然凤来和玄姬还真找不到。

    这个小客栈挤在两道高墙中间,小门两边都贴了对联。

    上联“五湖四海皆朋友”,下联“三教九流都是客”,门楣上贴着“生意兴隆”。

    入了大门,客栈里光线昏暗,窄□□仄,未设有大堂,入门撞上的就是收银的柜台,村里的老榆木做的那种,已经卷边发油了,上面还有些刀剑的刻痕。

    再看台面上的摆放,也是凌乱的很,算盘账簿老油灯,碗筷碟子小斧头。一应俱全,五花八门。

    老板身着靛青色长袍子,四旬上下不胖不瘦的,头发被同色的帻巾裹了起来。大概因长年做生意或者住店生意不景气又或者今天生意太好,总之,他脸上一团和气。

    “对不住二位,对不住二位,我这小店只有三间客房,就在你们前脚,有两间已经被订走啦,那可是空涯顶的人,现在真就只有一间啦。”

    真是稀奇,这是什么客栈,只有三间客房。

    等老板引路把他们两个带过去客房才知道,从柜台右手边楼梯上去,三间客房呈凹字型立在这又窄又长的楼梯口,楼梯正对面的和左边的两间已经住人了,玄姬他们只能住在右边那一间。

    “空涯顶的人?老板,请问空涯顶是什么地方?”玄姬问道,他们俩现在就是俩楞头青,打听到什么方能知道什么。

    “空涯顶啊,是我们这儿的修仙大派,尤其今个儿住二位隔壁的,那一水儿的如花样仙姑,我打眼就猜出是妙灵真人又派徒弟来除妖啦。唉,就是又要鸡蛋碰石头喽,碰石头喽。”老板满脸愁苦唏嘘感慨,摇头晃脑,破落客栈里连脊背都又矮上几寸。

    “啊。”凤来突然发出一个音节,好像想到什么事情无意识发出的一样。

    玄姬看他一眼,凤来并未解释,只给了一个稍后再说的眼神。

    掌

    柜却好像想到了什么,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竟然像是痴了一样,只知道喃喃自语:“都是要死的,都是要死的。”

    事发突然,二人都一头雾水,刚刚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魔怔了一样?

    见打听不出什么,凤来和玄姬只好先回房间了。

    “玄姬,今日我打地铺吧。”凤来说。

    “好啊,明日换我。”玄姬想今晚凤来打地铺明晚就轮到她了,也不好只委屈凤来一个人啊。

    “不不不,玄姬,明日还是换家客栈吧,这里连个吃食都没有,你一定饿了吧?”

    啊,这个确实不好撒谎,虽谈不上奔波忙碌,但是她此时不比往日,这肚子也是饿的紧。

    玄姬轻轻点了一下头,怕凤来没看见,转身对着身后人,又重重点了点头。

    乌黑发髻上有几缕头发从发冠里飘飘荡荡散开来了,凤来伸出手指顺撸她翘起的头发,说:“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稍后便给你带吃的回来,切勿到处跑知道吗?”

    这话说的委实看不起人,她虽然现在凡人一个,但也没听说哪个凡人因为到处乱跑死掉的啊。

    “凤来,你拽疼我了。”玄姬开口。

    “咳咳咳,不好意思玄姬,不好意思,我去去就回。”凤来赤然,有些担心被玄姬看破心思,语未落人已经飘远了。

    玄姬却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好一会,脑袋里一会想,凤来要去哪里买吃食?这张家村不是日落后所有店铺都要关门嘛?一会又想,凤来刚刚为什么摸我头发呢?一会又想,凤来走多久了啊?怎么还没回来呢?

    不知过了多久,双腿似站立麻了,默默退回茶水桌边,坐在了一个矮圆胖的圆鼓凳上。手抬起,欲提起茶吊给自己斟一壶茶水润润喉。

    “砰”一声闷响,吓了玄姬一咯噔,接着是碎瓷四分五裂的声音。

    一阵呜呜咽咽,隔壁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幸好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最近总是乌鸦嘴,要拜一拜赐福天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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