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快要结束,距离故事落幕只剩一个日落了,汤多药除了面色红润,没有丁点儿醒过来的迹象。凤来和玄姬在汤宅蹭吃蹭喝蹭住,宛若两个游客,却不见着急模样。说好的三日后醒来,早一个时辰醒都是不灵的。

    第三日正是莲花节初始时候,莲花镇角角落落都热热闹闹的,越是热闹繁华时候,越是衬的空庭寂寞孤独。明明一墙之隔,不止悲欢心境不能相通,言辞欢笑的声音好像都没法子传过来。聚芳院里冷冷清清的。

    凤来和玄姬不是一般的医者,没有查房的意识和念头,管他醒还是不醒,人还喘气就是好的。趁着早间天气还不错,二人相携出了汤宅。仙人要去哪里,下人自然是问不得的,只是可怜了汤老太太,那么大把年纪,第三日一早就想来打探打探汤多药的事情,如今跑了个空,错过二位仙人行踪,只有自己干着急了。

    和所有慕名来莲花镇的人一样,游湖泛舟赏莲一样不拉下,二人玩了个痛快。

    “糖葫芦?”玄姬捏着一串艳红的山楂球,眯眼细瞅,有几分想不通。自己可不是要吃零嘴的小孩子,凤来给她买这玩意做什么?只是既然买了,尝一口那是必须的。

    张开嘴咬下一颗,山楂球颇大,圆溜溜的。玄姬撑的嘴巴鼓起,嘴里有些翻不过个来的时候,心里暗恨自己大意了,有些丢脸。别开身子不看凤来,偷偷咬牙切齿把山楂球一点点嚼碎了,蜜糖包裹在山楂表面,厚薄均匀,糖衣外面粘了芝麻,一口咬下去先是嘎嘣脆的芝麻糖味道,然后是山楂的酸甜清爽。玄姬舔舔牙尖,感觉吃到的这颗糖葫芦有些老,但粉粉糯糯的倒是很适合她的口味,舌头卷了卷嘴角的碎糖屑,表皮的糖衣和山楂在口齿中搅和一团。

    玄姬眯眼,倒真是小孩子爱吃的东西啊。

    可是不对呀,山楂树五月里开花,九十月才结果子,这时候怎么会有糖葫芦卖呢?

    “这个时节,怎么会有糖葫芦?”她问。

    “你竟然没尝出来么?这莲花镇的人果然都各有绝活啊,这是干山楂片和新鲜的莲藕调配塑形出来的假山楂,山楂籽都保留原样,难怪你也尝不出。”凤来哈哈笑着,又仔细和玄姬解释。不由感叹世间能人多,真是奇妙。

    “我尝这味道好吃,倒真不知道原来是以假乱真的。”玄姬也朝凤来展颜一笑,眼里是纯粹的欢喜。

    她状态很好,汝水河畔时候的玄姬像她头上的白玉莲花冠,玉质无瑕冷冷淡淡。空涯顶时候的玄姬像一柄出鞘的剑,不见血不罢休。这时候的玄姬像个大女孩,眉眼会笑了。凤来眼神一直放在玄姬身上,注意她一点点变化,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不由地感叹这莲花镇来的值得。

    一根糖葫芦从街头吃到巷尾,二人白衣轻简,于熙攘人群里自由穿梭,要去泛舟。但今日船家异常忙碌,慕名而来游客不知凡几,二人前面的队伍排的像游龙一样,弯弯曲曲竟不知道头在哪里。

    凤来捏了个虚像继续排队,自个则领了玄姬去看莲花舞会。

    这个莲花舞会不一般,不是寻常的美丽妙龄女子表演歌舞一类,而是一群身姿矫健的莲花镇男子身着彩衣,脚踩高跷,游龙戏凤,飒飒舞蹈,热闹且威风。若你去看了,方知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好表演,高跷跷棍高达六尺,表演者均头戴高高的莲花帽子,鲜艳夺目,仰头望之,一个人竟有戳天般高,一支舞蹈队,足足二三十余人,飒飒和风起,动作大开大合,何其威武雄壮又热闹非凡。

    众人纷纷喝彩,凤来扬眉,颇觉有意思,随手就给了一锭银子,手指扔钱财的样子,洒脱极了。玄姬撇过头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那装银钱的铜锣。凤来疑惑,怎么了?不够么?又放了一锭银子。玄姬皱眉蹙他,又用下巴点了点铜锣方向,凤来失笑闻弦歌而知雅意,随手阔气地放了一颗金元宝。

    玄姬气结。

    “好好好好好!!!!!”

    此刻忽然掌声雷动,如此多的掌声喝彩声却不是给莲花舞会上的众多表演者的。凤来的大手笔震惊了全部围观群众,班主带头鼓掌叫好,众位合声都道“好“!表演一时达到巅峰,恐怕十年内都无人能抢过凤来此刻的风头了。

    “走走走。”

    玄姬袖子掩目,欲拉凤来挤出人群。只是她人瘦力气小,最后还得凤来护着她出来。

    在场凑热闹人中多数已婚男人看这位豪掷千金的恩客护着一个小娘子要出去,猜想的大都是“大手大脚的丈夫要被老婆骂咯”,颇有些幸灾乐祸,赶紧地纷纷让道,让这个母老虎该打的打,该骂的骂。

    千金开道,出来的顺畅,出了人群后凤来方才放下一直护在玄姬肩上的手臂,一路跟着玄姬走到一僻巷里。前个身影自顾一直走,丝毫不担心后面的人不跟上来,直到无人处,玄姬转身盯着凤来,面无表情,想说,你没瞧见别人给的都是铜板?让你看铜锣你为什么又给?你是有钱的傻老帽么?

    兀自酝酿半晌方抬头想说教,凤来忽地对她裂嘴一笑,白皙温柔,真是满肚子牢骚都想不起来了,最后竟傻傻问了一句:“该去划船了吧。”

    哦,是该去了,凤来点头应诺。这时候排在前面的只有三人,两女一男,看着大概双十年华,两人都没多做留意。每趟往返船有十余条,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了,二人走至虚像前,无声无息和虚像合为一体,神仙手笔无人察觉。

    撑船的是一个五十上下的老人了,这个点儿,玄姬抬头眯眼,日头已经很高了。船夫不知道来回撑了多久的船,藏青色短背心汗津津的,瞅他双手摇桨不见用了几分力,但手臂肌肉纺锤似地膨胀,皮肤青铜色的油亮,倒是年轻力壮的一个老小伙。

    此地小船多是船身狭小,船篷低矮的样式,方便在莲花池子中行走。玄姬垫着脚试探上船,做神仙五万年,她还是第一次坐船,这船飘飘荡荡如大海一夜扁舟,似是随时都要翻了。

    一只手臂被凤来搀扶住,她自己竭力稳住身形,其实晃晃荡荡的脚底板让玄姬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她反手握住凤来的手,心里多了两分踏实劲,被搀扶时她总觉得万一摔倒凤来决计扶不住自己,自己抓紧他才是王道。船板上铺了草席,方便游客或坐或卧,上了船来,凤来利索地在草席上垫了一方巾帕。很是眼熟,原来是方才瞧热闹的时候买的,玄姬甚感凤来心细,此刻她就坐在这个心细男人铺的巾帕上,左顾右盼周围的风景。

    似乎每条载着游客的船都有自己的既定路线,出发没几时就看不见其它的船只了。举头莲花低头莲叶,似乎连天地都窄小了。船身狭小,船夫坐在船尾游刃有余地缓缓滑动船桨,凤来和玄姬只能紧挨着挤在一起坐在船头。

    这条水路虽狭窄但顺畅,船夫也很能理解外乡人对水乡的好奇,一路行的缓缓荡荡。

    “你在看什么?”

    “一条鱼,没看清,被莲叶挡住了。”玄姬歪着脑袋还是回头又看了眼。

    “好看么?”

    “没看清。”她转头看他,眼神疑惑,你在问什么乱七八糟的。

    凤来舔舔唇瓣,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缓缓漏出一个笑。

    你说他清雅俊秀,偏偏眼角眉梢都会蛊惑人一般。

    玄姬这才有所察觉,她一脸警惕,不是吧?你满脸春意盎然,我又不是瞎子,想来当初在汝水城就是故意来接近我的吧。

    “咳咳,凤来,嗯。”玄姬思量片刻,缓缓开口,端起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我和你分享一个有意思的故事,你仔细听。”

    玄姬也没有心思赏莲看花了,日头太大,故事说完就回汤宅吧。

    “传说南海有一个泥人,北海有一个泥人,恰巧某一日这两个泥人相遇,如果他们相爱就会变成一个泥人,但南海的泥人想回到南海,北海的泥人想回到北海,你说怎么办呢?”

    哦?这就结束了?故事甚是简短,当事人凤来却好像听明白了的样子。

    他目光炯炯,一句无论南海北海我都是要随你去的在胸膛里回荡,但触及玄姬清冷的眉眼,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冷水落到脸上化作冰霜,凤来双手枕头向后一仰,半截身子便睡在了船篷里,明明暗暗间嘴角挑起一抹讥笑,眼波冷厉,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痴心妄想还是笑此时此景太迷幻人心。片刻时间,脑子里千般转化万般计谋,全都围着玄姬二字。

    见凤来没说任何话,明明决策权被玄姬把住,还把人怼的缩回壳里,此时她却忐忑尴尬起来。

    心里不知为什么,手却有自己主见的伸了出去抓住凤来的衣裳,拽了拽。她此刻也是尴尬的,没敢看人,只是手上有几分力气自己还是知道的,应该没用多大的力气啊?却把原本还躺着的人拽的一骨碌坐了起来,眼睛睁的圆溜溜的看着玄姬,后者也被他的突然起身惊的满脸茫然。

    目光下垂,原来凤来躺下后袍子散开,玄姬一把抓住的是人家的裤子,就这么抓着一个男人的裤子往下拉扯,死人都能给她扯活喽。

    凤来彼时满当当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被气笑了,和玄姬计较什么,看似聪明清傲的一个人其实什么也不懂,不明险恶亦不晓情爱。

    凤来的手紧紧握住玄姬抓他裤子的那只手,起初只是情急之下,如今却舍不得放开。

    一个人的心真的可以在一夜之间变化,鬼哭山的雾霭和霞光,仿佛给发生过的事情披上一件炫彩迷幻的衣裳,叫人认定那夜就是如此美妙,那夜的那颗心突然发生变化,越偏爱的越有恃无恐。可恨她招惹你、引诱你,却不想成全你。可恨她精灵、美丽,让你越陷越深甘之如饴。

    船夫观前头打情骂俏的两个人忽坐忽卧的,不由地出声提醒:“二位客人当心掉下去啊,这船窄小,不稳的呀。”

    玄姬历来是很会骑驴下坡的人,她观凤来笑了,虽不像是开心的,但她也跟着笑了。

    方才的故事还是乌龙,都不予追究对错,还是好伙伴,有酒一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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