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六年五月,湘西,九溪十八洞,苗家寨。

    作为洪武年间跟着朝廷平叛大军在此定居的汉民,赵家夫妇在此经营着一家小酒馆。

    但是近年来西南叛乱迭起,商路阻绝,明廷安排在西南镇守的沐家沐王府和官府根本无力管辖各处层出不穷的盗匪流寇。

    赵三郎夫妇看着眼前寥落的酒馆,只有少数几个给附近落凤山上送货的行脚客点了两桶烈酒,多数位置都是空着,不免心中忧愁。

    窗外雷雨阵阵,原本阴沉灰暗的天空,刹那间亮如白昼。

    原本兵祸来往人员就少,加上天灾,今日就更没有什么客人。

    赵三娘正想着,此时,酒馆叩门声响起。

    “爹!娘!我回来了!快开门!”

    只见门外少年郎背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浑身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这是……”

    拿来干衣服让两人换上,赵三娘看着女子不由得向自己儿子问道。

    “小女原本随父兄来西南售卖绢布,谁知路上遇到了强人,我躲在酒桶中方才逃得一命。幸得公子所救,否则小女子真就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说罢,呜呜哭了起来。

    哭声悲惨,让赵家夫妇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你还有什么亲人?”

    “家中父兄都死在强盗手中,小女子也无处可去?只求恩公收留,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也算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完,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年。

    赵家夫妻两人虽然也怜悯女子,但见一直头痛的儿子的婚事有了着落,不由得暗自欣喜。

    湘西此时尚属蛮荒,朝廷通过册封招降当地土司酋长,册封各级宣慰使名义上控制着此地。

    实质上就连一官衙都没有,名义上管辖此地的官府设在松江府,据此数百里。

    此地各族混杂,且多不与外族通婚,汉民婚嫁之事一向令人头痛。

    见此,赵家夫妻当即大喜过望。

    直接关门歇业,乱世寻常常人家也没有那么多讲究,邀请了寨子里的亲朋,后院杀了一头牛,当即操办起了婚事,将一对新人送入洞房。

    “相公长得真好,好香好嫩!”

    夜间,锁上屋门,那女子竟直接趴在少年脖颈上嗅了起来。

    十四五岁的少年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当即脸色通红。

    “娘子!别!”

    那女子竟然朝少年脖颈处舔了一口。

    不知道是何原因,赵小郎只感觉浑身一阵酥麻。

    房内门窗紧锁,却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了一股阴风。

    吹灭了案台前的蜡烛。

    床榻上,少年神色恍惚,那女子挥挥手。

    幔帐落下,两个黑影纠缠,扩大,直至一方将另一方完全吞没。

    黑暗中,传来了阵阵令人高骨耸然的咀嚼之声。

    最终那个佝偻的怪物高捧着头颅,如饮美酒,将少年的脑髓仰头一饮而尽。

    ……

    此时此地,无数可怕的怪谈正在这片土地上轮番上演。

    而在遥远繁华的京城之中,朱厚熜正在接见着到一位特殊的客人。

    “陛下想知道什么……”

    也许,这是自他在贵州龙场,直面某个不可言说的存在,并就接受了祂的恩赐而创立了心学之后,第一次如此恭敬的回答着某人的问题。

    他的语气恭敬,带着一点无言的诱惑。

    诱惑着面前这位神人并举的天子对那西南黑暗群山中的隐秘了解的更多。

    “南郊,杨廷和他们怂恿着正德皇帝祭祀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南郊祭天,朱厚熜对此早有怀疑。

    在这样一个诡谲的世界,任何官方所举办的重大的仪式必然有其存在意义。

    更何况,四个月前,身体刚有好转的正德皇帝在祭天仪式上当场吐血。

    之后便是正德皇帝暴毙,朱厚熜从安陆动身入京。

    而且,最重要的是,再过几天朱厚熜就不得不按照祖制带着百官祭天去了。

    不搞清楚这个,朱厚熜实在难以安心。

    “陛下为什么不问问钦天监的监正李璇呢?他作为天下玄门公认的魁首,难道陛下认为臣能比他做的更好吗?”

    “寻道之人,终不见道——而见道之人……”

    朱厚熜话意有所指。() ()

    说到底,李璇从本质上还是一介凡人。

    而面前的王守仁,却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超凡的人类。

    朱厚熜自然想从他的口中了解更多。

    “今日一见,方知外界传言王阳明龙场悟道之说不虚啊!”

    朱厚熜淡淡的说道。

    实际上,在王守仁入京的那一刻,朱厚熜便已然注意到了他。

    无他,实在是他身上的能量波动对于有神识的练气圆满修士而言太过显眼。

    虽然朱厚熜没见过结丹修士。

    但王守仁这周身的气势,朱厚熜怀疑就算是另一个世界的筑基修士来也要被一只手一个摁死在地上。

    轻松惬意。

    这个王守仁,怕不是和青山宗掌门一个等级的结丹老怪!

    “外人以讹传讹罢了,陛下谬赞了……”

    缪不谬赞我可比你清楚!

    朱厚熜甚至怀疑,要是万一哪天鄱阳湖上明廷水军翻车了,没打过叛军。

    这老头能一个人开无双杀进宁王大营把宁王抓起来逼其投降。

    “陛下难道就真的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

    王守仁说道。

    他又忍不住看着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孔。

    虽然外表看上去稍显稚嫩。

    却宛如一汪深潭。

    令人难以揣摩。

    况且,祂似乎也对面前的天子很感兴趣。

    感兴趣的程度远远超过明廷前弘治正德两任皇帝。

    此时此刻,站在朱厚熜面前,王守仁能够感受到祂的渴望。

    是的,本该如此,作为帝王象征,祂本就对于天下共主这个概念异常的敏感。

    二者相互吸引。

    相互联系。

    所以,当刘瑾被诛的消息传来,原本已经看破红尘官场的王守仁选择再一次回到了京城。

    虽然祂因为京城里的那东西不敢冒头,哪怕那东西只要好生祭祀,可能再过几百年也不会醒来。

    但那由衷的恐惧却是做不了假。

    看见正德皇帝的时候,祂的喜悦让王守仁感同身受,之后便是正德十一年受命擢右佥都御史,继任南赣巡抚,剿灭西南匪患。

    随着大明国力的恢复,祂的力量也在不断的增强。

    “难道世间真的存在所谓的天命吗?”

    但无论哪一次,祂的反应都没有今天这么强烈。

    听着面前少年天子的反问,王守仁笑了。

    “荀子曾言:“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王守仁说着,看着面前灵光纯粹到了极点,在一众凡俗之间若美玉珍馐一样的天子。

    正是那些不可言说的恐怖存在疯狂追逐之物。

    寻常的鬼祟妖物只知道食人精血,殊不知那些真正伟大的存在所渴求的,正是众生之中只有少数天赋超绝者方才能够觉醒的本命灵光。

    而今大明天子竟然是此等的存在,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前人早有言明,陛下可还有疑惑的地方吗?”

    朱厚熜沉默不语。

    良久,方才说道。

    “明廷的统治,就是建立在这种东西之上的吗?”

    “历朝历代,哪个不是如此呢?开国祖龙,唯有声称得到天命眷顾的方有统治这片土地的资格!等到祂醒来,鲸吞天下,便又是天下动乱,所谓王朝周期,不过是祂从小憩中醒来的间隔罢了?”

    王守仁回答。

    “先生能应对吗?”

    朱厚熜突然问道。

    可令朱厚熜失望的是,面前的王守仁摇了摇头。

    “在那些隐秘存在的眼中,我与陛下同天下万民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大一些蝼蚁罢了,但陛下无需担心,祂大多时候都是在睡梦之中,清醒的世间很少,上一次清醒,还是在崖山之时,陆秀夫抱着幼帝和数十万军民一起跳海殉国,方才短暂的唤醒了祂。”

    但天命最后还是选择了忽必烈和他的元廷。

    朱厚熜再次沉默。

    怪不得,他之前几次用神识探查南郊都一无所获。

    若王守仁所言不假的话,恐怕这些怪物的位格,比之化神老祖也不逞多让了吧!

    不,甚至有可能更高。

    别忘了,那些东西之间也有强弱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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