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贵州的深山里住着一群世界上最安静的人。

    暑假的时候和家里人自驾游跑了趟贵州,七天七夜,每天都要开三四个小时的车,走一两个游人不多的景点。为了错峰,我们避开了以赤水大瀑布为首的“贵州必去N大景点”,一路都走得很顺畅。

    贵州都是山,拾眼时满眼都是翠绿翠绿的,偶尔刮刮风,便全是深浅不一的碧色海浪在翻涌。记忆比较深的一个画面,是车开在高速公路上,我半躺在后排,一边挡太阳一边读沈从文的《边城》,窗外的风灌进来,纸哗啦啦响动。

    午后的阳光照在眼皮子上,会让人有一种莫名的疲惫,忽然间很想睡觉。我总要在这样的阳光下缓慢地眨眼,随着车子的轻微晃动而沉沉睡去,薄薄的六七万字,好像怎么也读不完。

    不同于沈从文的风凰,这里从来不缺知名度——真的只是“知名”而已。上街随便拦一个人,问他知不知道贵州,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热切地回答“我知道”;但你要是再问他贵州有什么,他也有九成的可能跟你说“山”、“很多山”,碰上个别学识渊博的,还能回答出一句“荒蛮之人”。不管是在旅游业还是在经济发展上,它都是平凡到毫不起眼的存在。

    人们对它的认知像极了它本身,布满深深浅浅的山陵与沟渠。

    这里的人,其实不比满山的树少半分。

    我最先跑的是侗族的山寨,在一条古街上歇脚。古街也难免沾染上几分现代的气息,白天是人来人往,却是无用的霓红,我并不喜欢。直到天色慢慢暗下去,寨中亮起一展一层的明灯,澄黄暖调的灯光洒落整片晚霞,我面朝日落的方向,却在千盏灯火中看见丝丝缕缕淡青色的炊烟,心底会涌起莫名的欣喜和感动。侗族的孩子们穿过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小径,准确无误地走进各自的家中,这时的塞子不热闹,大家各自吃饭,眉眼弯弯,很安静。

    我想跟上他们,谁知半途迷了路,在原地兜兜转转走不出去。终于有人隔着竹篱宽宽的缝隙看见我,推开门后又是替我看路又是叫我吃饭,那是坐在院子里的三代,奶奶,妈妈和女儿,都长着山神赐予的面孔,麦色的皮肤,乌黑的长发,以及那样赤忱的好心肠。

    我很想留下,可惜饭早已吃过,又怕家里人担心,只好做罢。见我不太想走的样子,祖孙三人倒先不好意思起来,让家中的黄狗领我出寨——怎想那黄狗听不懂我的普通话,三两脚路就自己跑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冲着它离去的方向一个劲儿地傻笑。

    天黑之后去听侗族大歌,前方密匝匝的全是外地游客。我没能在人群中发现那祖孙三人,或许是留在家中清洗碗筷了罢。不经意地,我看见售票处正站立着一个本族的小男孩,除了帽子是当地式样的,其他打扮倒和汉族没什么大不同。我看着他低着头,手指捏着衣服上的线头,竟也像是迷路了似的,仿佛要哭了。仔细打听,才得知是小孩子想偷偷混进去看表演,却被售票的邻居认出,正在接受自己家长的批评。话说到一半,邻居看不下去了,忙出来打圆场,表示小孩子可以免票进去。

    大人自然又要多训斥几句才肯罢休,那孩子只是听着,脸上的笑要溢出来,龇牙咧嘴地看着脚下的青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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