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程立峰和李玉芳正在等岳敏,她礼貌地打了招呼,李玉芳一脸气呼呼,没搭理她,程立峰冲她点了头:“来,坐吧,我随便点了几个菜,你看看,如果不喜欢就再加。”

    “挺好的,我都可以。”岳敏忐忑着坐下。

    没吃几口,李玉芳忍不住了:“你怎么回事?要来就来,要走就走,阿朗哪里对不起你了?”

    岳敏并不想分辩,轻轻放下筷子准备听她数落。

    “咳,咳!”程立峰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先吃饭,上一天班,挺累的。岳敏,你慢慢吃。”

    李玉芳却不肯罢休:“阿朗不累吗?我看他都瘦了一圈了,做老婆的也不知道体谅体谅他,还要闹离婚,象话吗?再说,你有什么资格提离婚?”

    “行了!”程立峰冷起脸来,也放下了筷子。

    “本来就是嘛,她哪里有个做老婆的样子,林筱曦回来,怎么能怨阿朗?你要怪也该怪那个林筱曦,跟阿朗撒什么气?你……”

    门突然被重重地推开,程朗几乎是冲了进来。李玉芳生生收住了抱怨,面露喜色:“阿朗……”只是还未等她说什么,程朗已经牵起岳敏的手:“走!”边说边拉着她出了包间。

    李玉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脸怒容地转向程立峰:“你看看你儿子,眼里哪还有父母?”

    程立峰淡淡地说:“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我想要什么?”李玉芳生气地问。

    “男人无论什么情况要先维护自己的妻子。”程立峰重又拿起来筷子,“你儿子做到了。”

    李玉芳愣在那里,想着程朗数次维护岳敏,又看程立峰自顾自吃着,顿时心塞起来,哪还有胃口吃东西,抱着手在一旁生气。

    程朗拉着岳敏出了饭店,岳敏停下脚步,抽回了自己的手。程朗说:“你不用应酬他们。”

    岳敏想说什么,终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后说:“我回医院取车,先走了。”

    程朗没有拦她,目送她离去,转身又回了包间。李玉芳正在伤心,见儿子去而复返,顿时满腹委屈涌上心头,眼睛发红,鼻子发酸。程朗却是冷眼扫过他的父母:“别再找岳敏!”

    李玉芳流下泪来:“我们还不是为你好,她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你这么护着她。我受这么重的伤,你也不回来看我,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是你亲妈呀!”

    程朗仍然冷着脸,没有回答李玉芳。

    程立峰见程朗不分青红皂白就责怪父母,很是不悦,而李玉芳说来说去只扯到她自己,却不说今天来的目的。他也冷冷地说:“就是叫她一起吃个饭,并没把她怎么样,今天本来是来劝她别离婚的。”

    程朗错愕不已,李玉芳讨厌岳敏,程立峰诸事不管,这俩人居然是来劝岳敏别离婚的。

    “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你就把她领走了。”

    确定程立峰说的是真的,程朗缓了语气:“我们不会离婚!”

    李玉芳还在哭泣,她一心盼着丈夫儿子能陪在身边,如今两个人都在,却没人在乎她的感受,忍不住又碎碎念:“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命,吃这么多苦,到最后谁也不管我……”

    程朗微皱了眉头:“早点回去吧!”说罢,推门而去。

    李玉芳干脆伏在桌上痛哭,程立峰也不劝她,自己吃完了在一旁等她。

    次日一早,岳敏刚到住院部便觉氛围有些不对,护士站没有人,医生办公室也没有人,病房门口几个家属小声说着什么,还不时朝一个方向看几眼。

    岳敏心里一动,正打算去病房看看,却见一个年轻医生一脸疲惫走过来,微微点头冲她打了招呼。他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红着眼眶。岳敏见过他,是37床罗双双的父亲,这个年轻医生正是罗双双的管床医生。

    随后,刘贺从37床病房出来,身后跟着另外两个年轻医生和护士,看见岳敏,朝她摇了摇头,岳敏便知道那女孩不行了。

    此时,护士站有人叫岳敏的名字,程朗的礼物又送过来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礼盒包着,并不知道是什么。岳敏忽然叫住了送东西过来的跑腿小哥:“十分钟能不能帮我送束玫瑰花过来?十五分钟?”

    跑腿小哥为难地说:“恐怕来不及。”

    岳敏略一思索,拿出手机迅速给程朗拨了过去:“能不能叫人送束玫瑰花到医院来,十五分钟之内,越快越好。”

    “好。”程朗答应得很干脆。

    “给37床,罗双双。”

    “好。”

    罗双双这些天的状况时好时坏,昨天半夜突然急转直下,值班医生紧急叫来了刘贺,抢救了几个小时,天亮时才略有好转,罗双双逐渐有了意识,但已是油尽灯枯前最后的一点能量,她自己似乎也知道,醒来就跟父母说要回家,刘贺早与她父母做了交待。家属一边办理出院手续,一边联系二线救护车,准备出院。

    玫瑰花送来时,罗双双刚从病房被推出来,白底粉边的玫瑰花淡雅温柔,罗双双暗灰的脸色瞬间柔和起来,嘴角眉眼浮起了笑意。此时岳敏正跟着刘贺一起查房,罗双双抬眼看到她从一间病房出来,艰难地伸出手向她挥了挥。岳敏微笑着回应了她,直到看着她被推进了住院部的电梯。

    “走吧。”刘贺背着手进了另一间病房,岳敏赶紧跟了过去。

    一天的忙碌顾不上伤感,直到下班回去后,岳敏才又想起了罗双双,如花的年纪,无限的可能被疾病中断,所有的遗憾也只能在不甘中消弥,岳敏的心里闷闷的。

    微信响了一下,是程朗:你还好吗?

    程朗在白天就给她发了微信,只是她没有回。此时看了手机好一会儿,她拨了语音通话过去,马上接通了,岳敏问:“你在哪儿?”

    “我在门口。”

    岳敏一愣,随即去开了门,程朗果然就在门外,他的眼里满是担忧。俩人站了一会儿,程朗问:“我能进去吗?”岳敏忽然心中一酸,上前抱住了他,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啜泣。

    程朗一手揽着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逐渐平息下来。

    进门后,程朗一眼瞥见餐桌上放着一盒方便面,问:“吃饭了吗?”

    “还没。”

    “家里有吃的吗?”

    岳敏瞄了眼方便面没出声。

    “等着。”程朗转身出去。不过十几分钟,他拎着一塑料袋东西回来了。

    岳敏看袋子里有蔬菜有肉,还有一袋小包装的米,不禁奇怪:“你去哪里买的?”

    “楼下超市。”程朗一边说一边找电饭锅,淘米煮饭,又把菜拿出来清洗。

    岳敏在一旁尴尬地看着,说:“要不,我来洗吧。”

    “好。”程朗自己准备洗肉切肉。

    “楼下超市卖菜的吗?”岳敏嘀咕着。

    “有的。”程朗回答。

    “你怎么知道?”楼下是一个小超市,她只在那里买过两节电池,根本没注意还有生鲜。如果不事先知道的话,应该不会到那里去买菜。

    “上次看到的。”

    岳敏觉得程朗不是会逛那种小超市的人,看他正切肉切得细致,便不再问了。洗完菜,岳敏无事可做,站在一旁又怕碍手碍脚,于是,离了厨房到餐厅和客厅转悠,不时又踱回厨房门口看看进度。

    厨房很快飘出了饭菜香,那边米饭煮好,这边炒菜也出锅了。程朗将饭菜端到餐厅,岳敏拿了碗筷出来。

    “将就吃吧。”程朗将一碗鸡蛋羹放到岳敏面前,“没有鱼汤,拿清水蒸的。”

    除了鸡蛋羹,桌上还有三个菜:青瓜肉片,干煸花菜,清炒小油菜。肉片和花菜都放了辣。

    岳敏问:“你的胃好了吗?”

    “每天按你定的闹钟吃东西,现在不疼了,顾医生让我再吃一段时间的药。”程朗边说边盛饭。

    “其实你不用放辣,清淡的我也吃。”

    “心情不好,对胃口的东西才吃得下,快吃吧。”

    岳敏确实饿了,中午春姐送的饭菜她没吃几口,原来想着当晚餐,下班的时候情绪低落,到家才发现忘了带回来,这才翻了方便面出来,打算泡面吃。

    她将鸡蛋羹上的蒜蓉辣酱倒出来,又将上面一层鸡蛋舀到自己碗中,剩余的鸡蛋羹推到程朗面前。程朗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自己拿过勺子舀了鸡蛋吃。俩人慢慢吃着,不再说话。

    吃完饭,岳敏收拾碗筷放进了洗碗机,程朗则去了客厅。那张他们结婚时签的契约仍然摆在茶几上,是上次雷雨天程朗带过来的。他随手拿了起来,正在出神,岳敏从厨房出来,俩人四目相对。

    “这个其实没什么用,没有法律效力。”程朗将契约放回茶几。

    岳敏看着契约有些发愣,那上面的每一条她都牢牢记在脑子里,那是她婚姻的守则。是的,这契约没有法律效力,不合法的要求约束着他们合法的夫妻关系,岳敏第一次觉得荒唐可笑。

    “你今天怎么来了?”岳敏换了话题。

    程朗没有回答,而是问她:“早上的花是给那个脑癌的病人?”

    岳敏垂眸:“嗯……她今天出院。”

    程朗知道重症病人出院意味着什么,他安慰她:“你们尽力了。”

    岳敏浮现出一丝哀伤,正因为尽力了却毫无办法,才让她涌出深深的无力感。

    “你们科这样的病人,应该不少吧?”

    “嗯,从满怀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能坦然面对的人很少。”

    程朗看着她:“经常看到这些,很辛苦吧?后悔学医吗?”

    岳敏摇头:“不,只是有时候情绪会低落一点,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没那么悲观。”

    “你第一次抱我,也是因为病人走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哭。可是你抱了一下就走了,害我一天都想着你。”

    岳敏全无印象:“什么时候?”

    “大概结婚以后半年。”

    “不可能,我那时候怎么会抱你。”岳敏想起刚结婚时,程朗对她非常冷淡,俩人从没有身体触碰。

    “有的。”程朗很认真地说,“你好好想想,你上夜班回来,说照顾的病人走了,心里很难过。”

    岳敏仔细回想着,突然她脸色肃穆起来,慢慢踱去了阳台,窗外一轮弦月,夜空中星星点点,冥冥中到底是谁在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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