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匡德表示要考虑考虑。

    王元爱没有勉强,点到即止。当夜陇东设重宴款待王元爱。

    王元爱一-夜未归,尹丰也觉出味了。

    同样难眠的还有孟德春。王元爱竟就这么一去陇东不回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摆明了要袒护自己王家的人。临走前还从陇东骗走了两车粮食。

    可想而知户部要是来人了,得知秋粮慰兵不成。责怪的会是谁?王匡德必然会被摘得干干净净。

    就算尹丰真的联合文官向朝廷送上鱼鳞册,也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难以自保自身,把王匡德拉下马,两人一起不得好死罢了。

    还是得解决粮食啊!

    孟德春想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决定去说服尹丰。主从二人一前一后关在屋中密谋半晌。

    最终尹丰同意孟德春去蒋家做客。却不说追缴粮食的事。

    章询和孟宜辉被点名同行。

    章景同这日就没有上衙,早上直接去了蒋府。

    奇怪的是章景同少有注意什么,可这次知道自己去蒋府,他竟有点微微不安起来。摘了自己手上的佛串不说,还很怕碰到蒋菩娘。——说是怕,不如说是微微烦恼。

    可究竟是烦什么,章景同自己也说不上来。

    大约是同行的有孟宜辉。他怕蒋菩娘又私下和他见面说话。又或者是担心蒋菩娘真的求他让王元爱高抬贵手。章景同还没打算这个时候和王元爱见面……又不能真的拒绝人家姑娘。

    蒋英德的妹妹他不能不帮,这么不理会太过不好些。

    章景同一丨夜丨寝食难安。

    值夜的环俞看在眼里,一向话少的他都少见的开口问:“大公子何事如此心烦?”

    章景同没办法答上。他总不能说他在为个女子心烦。

    纵然环俞话少,他也指不定多心。

    章景同倒不是对蒋菩娘有别的心思,只是心烦气乱而已。

    天亮到了蒋府。孟宜辉和孟德春还没到。章景同穿着杭绸直裰,站在蒋家门外。直裰通白潇洒,温润玉立。只有束腰是一抹苍黑的墨玉。

    章景同着白有种极致的天然,越是素色,越显得雍容清贵。——他同行没有带婢女一向不会搭配,不知道这样越会显得他出挑。

    焦俞环俞习武是把好手。保护起章景同简单,给章景同挑起装扮,实属束手无策。

    但焦俞人精。早上一打照面,他就看出了大公子今日穿的有点精心。为了自己性命着想,他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这也是一种无形的生分。虽然大公子告诉陇东的同僚,他和焦俞环俞是打小服侍的。

    但焦俞环俞心里清楚他们是怎么来的。

    章景同是不可能带自己打小服侍的人来陇东的。

    说句不好听的章景同走出去未必有人认识,但章景同身边自小服侍的走出去,绝对有人认识——哪怕荒凉的陇东。

    章家特意挑焦俞环俞两个生脸,为的就是这个。

    章景同还没进门。蒋府的下人就议论起来。门口站了那么打眼个公子,有谁不注意。

    章景同长得太好了,好几个丫鬟都认出这是华亭县衙的人,之前蒋太爷寿宴的时候来过。

    蒋菩娘也得到了消息。

    “他来干什么?”蒋菩娘放下毛笔,她正在绘自制的棋谱。闻言一怔,满心的疑惑。

    过了好一会儿,听下人说。华亭的孟德春师爷带着孟宜辉也来了,她这才明白原来是来办公的。

    蒋菩娘让琼枝收了笔墨。

    过了一会儿,蒋婆娘起身说:“琼枝,我们去看看三哥。”

    二丫改名琼枝后就一直努力减肥瘦身,想要配得起这个美好漂亮的名字,却一直见效甚微。

    琼枝惊讶的说:“英德少爷今天只怕有客。小姐这么过去会不会不方便?”

    蒋菩娘说:“哪里就那么巧了,人家是来办公的,见的是蒋家长辈和蒋英德有什么关系。”

    琼枝张大嘴巴,好半天才说:“可是蒋少爷和小孟师爷,小章师爷他们是朋友啊。”

    谁不知道蒋英德和华亭县衙的孟宜辉、章询关系好?

    蒋菩娘却说:“你若不想去就算了,哪那么多话。”

    *

    孟德春和蒋家老太爷谈的是蒋菩娘的事。他只字不提追缴,只说蒋家这个小姑娘。

    孟德春笑呵呵地说:“蒋家生了这样个小天仙。难怪老太爷要把小姑娘接回来。”

    蒋家老太爷也知道蒋菩娘在华亭县衙给尹夫夫人甩脸子的事。他讪然的笑着,老人家脸皮有些挂不住,却没有给孟德春回话。

    一旁蒋九公冷哼一声,说:“不过是个丫头片子,都算不得我们蒋家生的,老太爷倒是仁慈。”

    依蒋九公的意思,拿捏住柳翠萍和她儿子的前程。由得了蒋菩娘不低头?

    蒋家老太爷看都懒得多看蒋九公一眼。鼠目寸光,毫无远见。那蒋菩娘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吗!

    逼她?有朝一日她得势还不把蒋家上下给诛了。

    这么个糊涂蛋,蒋家竟然还能让他当族长,这么多年真是拎不清。

    孟德春把蒋太爷和蒋九公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有了底,开口道:“是这样的,尹大人今日派我来,是来给蒋太爷说声抱歉的。”

    “蒋菩娘这个事本就不该揽,是尹夫人没有同我们家大人知会一声,才惹下这些麻烦。”

    孟德春一字一句说得诚恳,连蒋太爷也挑不出错。

    孟德春道:“我们家大人将夫人训斥了一顿,从今往后蒋家的事和王家的事,你们就自己商量吧,尹大人就不在其中掺和了。”

    “王家那边。尹大人也同王家小公子说过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家大人如今也是泥菩萨自身难保,实在没在闲心管这些闲事。”

    话说到这里,蒋太爷自然应声而问,关心道:“尹大人可有什么烦忧?不知小老儿能帮上什么忙。”

    孟德春叹气摇头,把蒋家老太爷拒绝的干干净净说:“多谢蒋太爷的美意,您帮不上忙。是官场的事,这不前些日子秋粮慰兵告一段落。户部要来论功行赏,我们家大人烦的不行。”

    蒋太爷何其通透,他立即就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办得好了是论功行赏,办砸了呢?

    陇东粮仓空虚,在几大家族不是秘密。闻言知雅意,蒋太爷撸着胡子呵呵的笑。

    *

    另一边孟宜辉和章景同,在蒋英德院子里喝酒。

    大人谈大人的正事,他们有他们的交流。蒋英德这些日子也明白过来了,凡是孟师爷出场,同行带着孟宜辉和章询来的。都是和他有要话要说的。

    这话说是给他听,不如说是给蒋家长辈听。

    故而蒋英德也不装傻,直接问孟宜辉:“说吧,你爹让你来带什么话的。”

    孟宜辉心不在焉。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口若隐若现的少女身影。他们来的时候,就撞见蒋菩娘正好在蒋英德这里玩。

    故而蒋英德没有在屋里待客,把他们两个拎到外面的石桌上招待。

    章景同见状,只好接话道:“明着是来谈你妹妹的事的。”

    蒋英德话都没听完就急着打断,“什么意思?你们还是来算账的,我妹妹为什么甩尹夫人脸子?难道你不清楚吗?县令夫人了不起。”

    “章询你自己也劝过我妹妹,别搅和进东宫的事。那王元爱说是问我妹妹意思。我妹妹还不能拒绝了?”

    蒋菩娘在这章景同不愿意提这件事,他打断说:“我不是说了,这只是借口。”

    章景同瞥了一眼正厅,淡淡的说:“尹大人和尹夫人大概率不会再掺和蒋家妹妹的事了。孟师爷今天来,是想和蒋家谈追缴的事。”

    “尹大人知道,蒋家光祭田就三万亩。这些年照养族人,族中所藏甚多。”

    边疆百姓,军镇子民,多有忧患意识,即便是盛世之年也有存粮储纳的习惯,随时防备着战争之乱。

    尹丰先来和蒋家谈,多少有点联盟的意思。户部马上要来人,论功行赏。无功就是过,自然是责罚。

    蒋家若是愿意帮尹丰排忧解。由蒋家带头主动献出追缴。那尹丰有功绩升迁后,也不会忘记蒋家的恩德。

    自此官绅联盟,蒋家只会越来越繁荣,越做越大。未必要靠一个女子婚嫁来给自己谋取前程。

    县官不如现管,那东宫之路是好闯的吗?

    蒋菩娘除了漂亮还有什么?她身世不如人,又要仰仗王家鼻息。王家和章家又是敌对。

    再说了,蒋菩娘即便将来有了前途,也未必会造福蒋家。

    把宝压在一个不亲的女儿身上。不如蒋家自己把这份体面挣回来。

    章景同对蒋家人不了解,他不知道蒋家有几个人会看出这其中的利害。

    但作为章景同来说,若身份互换地位互换,他是蒋家族长,他会选择接下尹丰这一棒。——即便不为家族利益和尹丰联盟。

    章景同也会举家族之力,献粮于朝廷。当然他会在这其中给自己谋利,但更多的是豪情。

    国将不国,家便无家,朝廷和大周开打。兵强马壮方能胜。

    若是陇东粮仓空虚,将士食不果腹。陇东失守,那蒋家粮仓这些粮食全都会献与敌军。到时候的下场会比现在好吗?

    未见得。

    当然蒋家也可以混不吝。反正朝廷不会是不管,太子从江州收了四千万两黄金。国库充盈了二十几年,难不成还不会支援边疆吗?

    但尹丰从华亭撤走了,再来一位新县令,难道就会比尹丰对蒋家更好吗?

    蒋家和尹丰的交情几十年了。彼此算不上世交,也是朋友。重新去经营这样一段关系。对蒋家人来说亦是挑战。

    更何况将来来的什么样一个人,什么品性,他们一概不知。

    蒋家但凡有一个聪明人,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尹丰。

    ——而且眼见着尹丰是要升迁了的。

    按照惯例,尹丰若升迁走了华亭来位县令,必定和尹丰是有关系的。

    这和尹丰被砍,朝廷重新指派官员不一样。

    华亭是尹丰经营了几十年的地方。他的大本营,他的根基所在。

    正如章年卿当年从泉州调走后,就留了陈伏和许淮在那边。他的左膀右臂接手了泉州。

    至今陈家在泉州都是响当当的望族,还给自己侄女招了婿。

    尹丰指派到华亭的县令,势必不会得罪蒋家什么,因为蒋家是能直接和尹丰通气说话的。

    一屋之隔。蒋菩娘翻着书,眼睛却从未在书上停留,侧耳细听,耳旁全是章询温和的声音。

    她今日是有些冲动了的。

    可是知道章询来了,蒋菩娘就是有些忍不住。她心里朦朦胧胧的想见他,却说不上原因,也不肯让他发现。

    上一次她找借口去见章询,被他嫌弃了,还被他骂了,那副冷淡的样子让蒋菩娘至今心里都发酸。

    可是在县衙偶遇的时候,章询又变得温柔了,他好像极为不喜欢女子有心机去接近他。

    不知是不是他生的太过好看的原因,遇见过很多主动的女子。所以很是嫌弃。

    可蒋菩娘只是想和他做个朋友,像她和赵东阳那样的朋友。一个可以说得上话尊敬她、理解她的朋友。

    她可以在他面前大大方方,直抒胸臆,畅所欲言。

    第一次,章询让她节哀。

    第二次,章询问她是不是无路可退。

    每次都一针见血,直击她的内心。

    如果,如果她是个男儿的话。就可以大大方方和他交友,做挚友,做伙伴。像三哥一样和他一起喝酒、聊天,畅所欲言。

    章景同把他在意的人都当朋友,他对蒋英德是这样好。连蒋家的利害关系都这样一句一句掰给他听。

    她不过是蒋英德的妹妹,也沾了哥哥的福气,得他照顾。

    ……

    可惜,她不是男儿。

    蒋菩娘永远都没有办法,堂堂正正地站在章询身边,做他可以把酒畅言的朋友。

    如果强行靠近,会让人很生厌吧。

    她记得。章询在浙江是有未婚妻的。

    如果不是很喜欢自己的未婚妻,他何至于跟所有女子都这样有界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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