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拿了件青绿色和苍灰色的袍子,挑来挑去,拿不定主意。

    蒋英德在一旁烤着炭火,笑着道:“索性我都试一遍给夫人看看,如何?”

    窗户上还积着雪,王夫人不免不好意思,“天气也太冷了些。”

    蒋英德笑着道:“无妨。男儿火气大,左右不怕冷。”

    店家在一旁说:“小的这就去熬一些红糖姜汤去,给蒋少爷、蒋小姐驱驱寒。”

    王夫人心事重重,笑着道了声好。自己坐在一旁怔怔发呆,魂不守舍的。丈夫把身家性命交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师爷,她日夜睡不好。

    又是怕那个章小师爷靠不住,又是怕王元爱发现。夜晚难寐,将军却总是让她放心。什么也不说。

    蒋英德一连换了七八套衣裳,他生的英俊,英姿潇洒,王夫人看哪个都满意。一时全都包下来。还给蒋英德送了一件灰兔毛的披风大氅。

    蒋菩娘自始至终躲在二楼不下来。也不知挑了多少衣裳。

    离开前,王夫人不禁问蒋英德:“先前和你叫好的那个章小师爷,孟小师爷都在做什么呢?”

    蒋英德道:“噢,夫人误会了。他们两都算不得师爷。孟宜辉去咸阳书院读书了。章询……他最近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听说似乎是他们家来亲戚了。要接他回浙江,好像年后也就不在陇东了。”

    王夫人心里一跳:“哦?章询他家亲戚来陇东了。”

    蒋英德笑道:“是啊。夫人有所不知,你别瞧章询好像小门小户的样子。其实他家在浙江是大族。讲究的很,我去过他租过的小院一次。啧啧,当时我就知道他这种小少爷在陇东肯定留不久。果不其然,他是跟家里闹矛盾了。”

    王夫人留下蒋英德用茶,给他夹了块点心说:“你妹妹还没下来呢。我们在这坐着说说话。”

    蒋英德起初还不以为意,渐渐的他发现王夫人好像对章询过于好奇了。得知章询是从家里出不了头才背井离乡来陇东的还不够,甚至还打听起了章询的父母长辈。

    蒋英德摇头说:“这我就不清楚了。章询平日行事挺低调的,他家里虽然家大业大。但他只是个旁支。而且……姓章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不能入朝为官,心里憋闷的很。也不大说这些。”

    王夫人很是失望。她没有打听到半点有用的。

    楼上蒋菩娘早在听说他们在讨论章询时,就情不自禁坐在了楼梯上。她抱着丹红色斗篷,听着章询的苦闷和郁郁不得志,有些替他难过。

    没听兄长说过章询学问如何。如果他真的很有才华,仅仅因为出身的原因就郁郁不得志,这一生也太凄惨了吧?

    *

    王夫人满载而归,带着一车货物回到军营。女儿来迎接她,笑眯眯的挽着母亲胳膊,亲热道:“娘,那个王小公子又去见爹爹了。”

    王匡德个头虽矮,他的几个孩子却都随了王夫人,长的都不错。女儿亭亭玉立,如花似玉的漂亮。人人见了都要夸一声好福气。

    陇东军营九位将领,除却王匡德和李将军,剩下几个都不太露面。今日王夫人却同时见了四位将军一齐下马,前来找王匡德。

    王夫人拉着女儿避开。两人窈窕倩影,在兵营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一名高大威猛的将军停下,忽然开口说:“王匡德一个憋瓮,生的女儿倒是漂亮。”

    前面三人已经离开,却都好像憋着邪火,回头冷冷地说:“谁让人家讨了个好老婆呢。王夫人对王将军忠贞不二,好福气的很呢。”

    因为太阴阳怪气,明明是一句夸赞的话,却听的人刺耳极了。好像王匡德女儿亭亭玉立,是因为王夫人给他带了绿帽子。才生出如此漂亮的女儿。

    王夫人紧紧皱眉。

    倒不是因为几人说话难听,而是觉得奇怪。

    陇东九大将领平起平坐,平日里不说相敬如宾,互相奉承。也断不会如此口出恶言,今日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叫了个亲兵,“去,打听打听,发生什么事了。”

    女儿气愤不已,想要上前争辩,被王夫人强行拉回去营房去了。她还是气不过,替母亲不值得。“大家都是陇东的将领,他们都是叔叔伯伯,平日里我还敬他们是个长辈。听听,说的都是什么难听话。”

    王夫人若有所思,“待会儿就知道了。”

    中午正用膳,亲兵进来回话:“回禀夫人。京城传来消息,说户部的人到了华亭驿站。除了派人去查华亭的粮仓之外,还带了一道圣旨。”

    王夫人隐隐猜测到什么,按捺着激动:“什么圣旨?”

    亲兵笑着道:“圣上说,王将军捉拿叛贼有功。如今正是开战之际,王将军此举居功甚伟,为表彰率,要封赏您和老夫人。托将军的福,我们王家要出两位诰命夫人了。”

    王夫人脸色惨白。

    与此同时,京城东宫也是一片肃风冷雨。

    太子谢翀案几上一片混乱,东宫辅臣齐夏光、周广川竖立在侧,杨英哲风风火火进来,进门就冷冷的瞪了一眼周广川。

    杨英哲扑通对太子跪下,开口就问:“太子殿下,王家怎么会知道要封赏王家妻母的事。”他天之骄子,性子向来直接,无所畏惧:“臣听闻,王家主动请缨,说既是封赏王家子弟。朝廷也不必去派宣旨大臣了,正好王元爱就在陇东办差,直接让他宣旨了?”

    杨英哲咬牙切齿,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咬人一样。他本就非臣子,半皇亲的身份让他眼睛都红了。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太子谢翀沉声郑重道:“此事孤也是刚刚知道。”他冷冷的看了杨英哲,上前抓住他胳膊拉起来,“景同是孤派去陇东的,孤有责任保他回来。再说了,孤是他的表叔,他是我的侄子,孤……无论如何也不会。“

    他没有说下去,这件事是他自作主张。父皇的意思很明显,王家势弱,章家势大,父皇本就偏帮王家。既然章景同立了功,该奖章奖章,该封赏封赏。王匡德的赏是章景同讨来的,这个王匡德心里也清楚。让王元爱宣个旨,不过是行了个宣旨太监的活。既不会占了章景同功劳,又给王家添了几分体面,有何不可?

    太子谢翀反对不得,当初挑伴读他违背父皇意思,挑了与自己脾气性情更为相投的杨英哲、章景同。硬是没选王家,父皇虽然很生气,但还是由了他。

    这次承治帝直接对谢翀道:“朕知道你一直更亲近章家,自幼对王家就无甚感情。无论是你娘教你的,还是你本性如此。朕无意过多干涉。你是朕的儿子,孤的太子。朕自然希望你欢欢喜喜的长大。”

    “可你这次一明一暗的放了两拨人去陇东。是想让王元爱和章景同争锋呢,还是想让世人看看章家的子弟,就是比王家的出色?”

    承治帝走下王座,和儿子视线齐平,他很耐心地说:“你母亲姓章,你亲近章家很好。朕也无意让章家受辱,和你母后不和。但这次的事你做的实在过了,你可以让章家出风头,却不能让王家受辱。”

    “朕所做的,不过是给王家盖一层遮羞布。翀儿,你不明白吗?”

    谢翀明白。是帝王不明白,父皇高高在上太久了,他受章家影响太深,觉得章家权势滔天,景同即便身在陇东,章家也能庇佑周全。

    承治帝对章家又敬又怕,忌讳中带着防备,已经都多年不曾深入了解过章家了。

    谢翀这次同时放章景同和王元爱下去,并不是为了让他们争锋。而是谢翀身为太子,却不能阻止朝中声势浩大的主战声浪。他没办法,只能做善后。

    让章景同和王元爱一明一暗前去,连谢翀自己都不能确定谁能办好此事。父皇这个指责,他实实担的冤枉。

    可谢翀来不及争辩自己有多冤枉。景同在陇东先拿到兵册一事,王元爱并不知情。这到圣旨下下去,难免挑拨激化矛盾。若是王元爱一时疯癫,在陇东对章景同下了手。

    又或者景同……对王元爱下了手。这可真成世仇了。

    太子谢翀立即回了东宫。叫来周广川和齐夏光质问:“王家怎么会知道东宫要奖赏王匡德的事?”

    景同秘密拿到兵册的事除了东宫,并无人知晓。这件事连章家都不知道,王家是从哪拿到的消息?

    齐夏光立即就看向周广川。

    整个东宫周广川和章景同不对付。齐夏光虽然和章景同关系算不上好。但他和章五章霁煦关系匪浅,断谈不上通风报信。

    至于,杨英哲就更不用说了,他和章景同就穿一条裤子。又是章家外孙,不可能和王家打交道。

    周广川也不辩驳,他已经习惯了。反正章延辅倒霉就是他盼的。周广川似笑非笑道:“依我看,当务之急应该是让陇东的人先把圣旨扣下,告诉他们朝廷之后会公布宣旨官。让户部的人先查粮,至于圣旨嘛先留在手里。”

    “等章少爷动身回了京城,再让王元爱去给王匡德宣旨。如此,两厢不耽误。圣上不会责怪太子,王家的体面也保住了。我们的章小少爷也回京了,不是吗?”

    周广川是真的觉得章延辅很矫情。他祖辈荣光,封了奉国公也不耽误他前途。他倒好,一赌气就跑了。虽然说吧,误打误撞干了些实事。但这不是和王家别苗头吗?

    现在好了,自己回京都是个问题。真真好笑。

    如今章家麻烦大着呢。章聿云不声不吭的和江湖人勾结,如今还要替江湖人出头。整个章家都在为他这个三叔奔波。

    章景同要真被此刻捅死到了陇东。周广川一笑,他可不会去陇东给他上香。

    ……顶多在相国寺给他上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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