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兵营,王元爱帐篷里空无一人。茶汤还热着,火炉围着的炭火还旺盛。他行李还没收拾,俨然是打算还回来的意思。

    王匡德这下不得不关心王元爱的去向了,看着王元爱随从问:“他人呢?”

    与此同时,华亭县蒋府,一辆马车从蒋府冲了出来。人仰马翻,蒋英德勒着马缰大闹,挥斥面前挡路的人,“让开!再不然让开我踩了啊。”

    族长九公领着家中护院,浩浩荡荡的堵住去路。蒋九公手持家法棍,一棍子敲在马车上,警告蒋英德道:“蒋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府上有客人,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丢人?到底是我丢人,还是你们这些做长辈的丢人。拿女孩子出去铺路你们好意思吗你,小八做了什么孽了摊上你们这样的亲人。”蒋英德年轻气盛,梗着脖子火冒三丈,“让开。你们既然不认她是蒋家女儿,我送她回孟家!”

    这次蒋九公彻底怒了。

    蒋九公说:“蒋菩娘如今还姓蒋!你想把她送到哪去?即便是回孟家,也该孟家拿出诚意来接。我们养蒋菩娘这么些年,难道白养。”

    “更何况,他们认不认蒋菩娘这个孽种还不一定。要你巴巴的把人送上门去?”

    蒋英德还从来没想过孟家会不认蒋菩娘这个可能。毕竟他一直知道的是,孟家一直在联系蒋菩娘,还屡次试图把她接回去。

    蒋英德停下动作。

    蒋九公满意的看着僵住的蒋英德,语重心长地说:“冷静了?”

    蒋九公上前掀车帘,要带蒋菩娘出来。

    王元爱今天来蒋府做客,点名要见蒋菩娘。她刺头的名声已经传出去,王元爱也不白让她行事。蒋九公自认为他不是在害蒋菩娘。

    嗒,蒋九公手腕被捏住。

    蒋英德冷若寒霜,守住最后一丝底线:“不、行。”

    蒋九公气急败坏,“蒋英德你知不知好歹!你想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女子总是要联姻的,蒋菩娘主意那么大,她要是有喜欢的人,需要你这个不算亲哥的哥哥给他出头做主。”

    蒋英德一想到这个就黯然。是啊,为什么他的妹妹不喜欢他的朋友。孟宜辉、章询不喜欢。他身边这么多狐朋狗友,怎么小八就一个有意的也没有。

    蒋九公好声好气:“她一个私生女,你以为她回了孟家就有什么好下场?”

    “蒋家好歹养了她一场,孟家可是诗书礼仪传世。孟家儿郎在外做出这种丑事,别说戏子生下个女儿,就是生下个儿子。也是孟家的耻辱。”

    “说句不好听的,你妹妹脾气硬。”蒋九公徐徐道:“在蒋家我们即便有安排,也不敢太逆着你妹妹的意思。生怕她没皮没脸闹起来,还有你这样的泼皮哥哥陪着把事情宣扬出去。”

    “天寒地冻的,你架着马车朝哪走?去山东,你去得了吗。回了孟家,蒋菩娘就能被人当掌上明珠宠着了吗。哪家女子不成亲,哪家女子不联姻?你以为孟家的姑娘躲得掉。”

    蒋英德僵持的手渐渐松懈。

    蒋九公掀开车帘,马车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踪影。

    *

    蒋家后门。

    蒋菩娘捧着红梅细雪,缓缓朝衙门走去。

    “蒋姑娘留步。”

    王元爱声音清亮,少年音色极好。他从后面追了上来,前面不远处的大内护卫悄然隐退了身影。

    蒋菩娘看见人影了然,若有所思道:“难怪王公子一下就找到了我。”

    “我知你性傲。我和蒋家长辈说的话,传到你耳朵里。你必然会闹的天翻地覆。”

    王元爱停在蒋菩娘面前,唇红齿白,他气色极好。“我听过你的事。十四岁,了无依仗的时候你就敢击鼓鸣冤,状告华亭父母官。我知道,我若敢逼迫你。你甚至敢进京告状。你不畏任何权势。”

    王元爱读书的时候听过一种花,宁可抱香死,绝不吹落北风中。他忘记这是形容什么花的了。但蒋菩娘大抵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她多渺小,绝不屈服。

    她宁可死在强权的碾压下。也绝不低头妥协,苟且求生。纵然是赤脚无畏,也让人可敬可叹。

    王元爱望着灰蒙蒙的肃北天空,负手说:“王匡德王将军,隐瞒陇东兵丁,谎报兵册。朝廷知晓了此事,打算在开战之前大点兵。特派我前来接触王匡德。”

    “前些天,王匡德突然告诉我。兵册他已经易手了。此人是朝廷派来的另一拨人。他更信任他们。”

    蒋菩娘洞若观火,清泠开口:“你怀疑章家也派人来了陇东?”唇边凉薄一笑,他是在说章询吧。

    可真笑,也不知王家和章家有什么矛盾。章询不过是浙江章家的一个小师爷,也引得王元爱如此兴师动众。真是小题大做。

    王元爱开口道:“不错。整个朝廷之中,我王家揽了的差事,除了章家没人敢虎口夺食。不过——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蒋菩娘意外,黛眉挑起:“洗耳恭听。”

    王元爱淡淡笑着说:“我们王家和章家同为外戚。中间谁有高低并无所谓。只是,王匡德稀奇古怪。先前赵东阳就死的不明不白,如今他又把兵册易手给一个我不清楚底细的人身上。”

    “所以,我想蒋姑娘帮我一个忙。试一试,这陇东里是不是有章家的人在。还是说,王匡德才是叛国的那个,兵册已经落到了大周的人手里?”

    事关赵东阳清白,蒋菩娘立刻提起心。

    王元爱见蒋菩娘意动,他笑着说:“蒋姑娘尽管可以大方开口。你是要钱、还是要借人脉做事或者别的什么,尽管开口。”

    他又给蒋菩娘吃了一颗定心丸,“我知道,我先前冒犯了蒋菩娘。见姑娘美貌惊艳,惊为天人,一时起了向东宫献美的心思。姑娘性硬,我现在已经打消了这个心思……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只是做戏而已。帮他一个忙,就能给自己换取一个丰厚的条件。还有可能还赵东阳清白。

    如果真的是王匡德叛国,那赵先生只是无辜背了黑锅。他真真冤枉。

    蒋菩娘低头眸子闪过,沉思片刻道:“我帮不了王公子这个忙。”她下定决心后,眼眶底隐隐有泪意。

    王元爱错愕。

    万万没想到,临门一脚蒋菩娘动摇至此,还是没答应。

    王元爱不禁问:“蒋菩娘可还是有什么顾忌的?”

    蒋菩娘没有,她道:“赵先生誓死忠主。我哥哥的朋……我是说我三哥,长房的蒋英德。三哥说,赵先生忠君效主,致死未吐露一字。哪怕酷刑加身。”

    王元爱沉吟,“我自然是相信赵先生的。也许他被王匡德蒙蔽了。

    蒋菩娘清亮的声音比他更高:“赵先生信任王将军。他和王将军朝夕相处,日夜以对。有什么样的主就有什么样的仆,我相信赵先生的判断。他不认为王将军叛国,我也不会质疑王将军。”

    言下之意,就是王元爱和她萍水相逢。就不必说这些挑拨的话。

    王元爱笑了,“蒋姑娘这是只信偏帮之言啊。唯亲论不可取啊。”

    蒋菩娘道:“或许吧。”

    她定在王元爱面前道:“但至少比起你这个遮遮掩掩看不透的人。我觉得唯亲论挺好的。”

    王元爱被突然的美艳逼近,后退一步。

    蒋菩娘似笑非笑的问:“不知王公子查出这陇东之地有章家的人。又要如何呢?”抢功之人,不外乎是杀了。

    杀了旁人就算了。如果连章询也被连累进去了呢?

    王家人这样仇恨姓章的人。章询不过沾了个章姓就这辈子不能为官,只能从师爷。

    王元爱要是不分青红皂白,不管旁支庶支,非要追究章询怎么办?

    难道她脱险的方式,就是把章询拉下水。让章询代替她冒险吗?

    蒋菩娘做不到。

    蒋菩娘一字一句对王元爱说:“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你敢把我送入东宫,我就上大理寺击鼓鸣冤告你强抢民女。”

    “你敢借我行计,我立刻就成亲。我看你如何强逼良家——王元爱,你是京城来的公子。你不要卑鄙的让我觉得世家公子不过如此。难怪落魄!”

    王元爱赞赏的看着蒋菩娘。她真烈啊,清傲的谁都按不下她的头。

    蒋菩娘气愤不已,有本事就明刀明枪的强啊。怀疑王匡德是叛国就正正经经的去查啊。行这种宵小手段做什么。

    但蒋菩娘的下一句话,就让王元爱彻底变了脸色。蒋菩娘说:“你输不起的样子,真丢人!”

    蒋菩娘转身就走。

    王元爱平静地说:“丢人我也要做。”

    “任你怎么瞧不起我。我是来陇东办皇差的,我不可能空手而归。”王元爱定定地说:“没有你我换个人,一样能试出章家人是否在陇东。”

    “蒋菩娘,中途截胡的人不是我。我声势浩大,他锦衣夜行。我只是要把他逼到明面上,知道我的对手在哪里。就算要把东西抢回来,我也要知道人在哪里。”

    王元爱嗤笑一声,“什么叫公平?这才叫公平。”他们两个都摆在明面上,才叫同一起跑线。

    蒋菩娘一直不明白,朝廷不缓和两个外戚之间的矛盾。还同时派了两波人,办同一件事。这不是让他们之间关系更加恶化吗。

    又听王元爱说他为明,章家为暗。一时妥妥闻到偏心的味道。

    平日里蒋菩娘一直听赵先生说什么章党、王党,浊流派、清流派。却第一次感到天家对章家的偏心。

    人人都说,天家忌惮章家。

    蒋菩娘却品出了一股疼爱的味道。比如这件事,王元爱明晃晃来的陇东,他功成身退是办好了差,空手而归则要负罪。还要明晃晃的受人嘲笑。

    章家的人锦衣夜行,办好了立功在皇上心里,办不好也悄摸摸的没人知道。

    也难怪王元爱不平。

    他如今想抢兵册,都不知道找谁下手。

    蒋菩娘陷入沉思……她要不要给章询说一声呢?

    可是章询知道他家里来人了吗。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字,可浙江章家和京城章家不说八竿子打不着,至少也是见面不相识了。

    她去提醒章询,会不会让章询觉得她是故意去找他呢?

    踌躇的蒋菩娘,对章询举棋不定。

    蒋菩娘有了主意,还是让三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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