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陵关副军不再说什么。盔甲金属碰撞,他先行带路。领头穿过群山烂泥,身后士兵和衙役紧随其后。

    蒋英德和章景同互相帮手,两人扶持着上山。

    行了约摸有小半个时辰,前面远远的传来一声‘到了’层层叠叠的声音,悠远传到后面。人群自动为黄学分开一条路。

    章景同侧身站在左边的人群之中,同士兵衙役站在一起,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火架上。赫然整齐的尸体一字排开,前两天章景同让人收殓的尸身,全部被迁移了过来。

    章景同蓦的回头看黄学。

    黄学视若无睹,目不斜视的走在最前面。

    小山头上,穆陵关守卫举着火把,衙兵搬运上地上尸体,火架子上放不下,十几具尸体原本暂时先放在地上。黄学挡着鼻子看了眼,立即吩咐人把尸体扔上去,叠摞起来。

    死者为大,衙兵们畏惧强权,只能捏着鼻子做了。两两沉默,抬着一具具尸体扔上去。

    熊熊燃烧的火把,亮光落在黄学脸上。只见黄学冷漠极了,不复笑面虎的模样。他手轻轻一扬,立即有人上前浇油。章景同目光一紧箭一般冲上去,远远的就被拦住。

    黄学高高扔下火把,落在浇满油的火架上。尸臭味混合着烧焦的肉香,气味弥漫山头。

    章景同还未靠近,两个士兵死死拦住他。“小章师爷,莫要为难我们。”

    黄学回过头来,望着这边的动静,他笑了走近。黄学停在章询面前,定定的看着火光下俊秀的少年,暖融融的橙火照亮他怒气的脸,但他好像受过什么良好的家训,少年的脸分明的怒的,却只是一瞬。

    章景同俊雅平静,他望着黄学毁尸灭迹,匪夷所思地问:“黄学大人,就打算这么解决这桩事吗。”

    黄学笑意和煦的揽过章询,他比章询矮一头。两人踱步到不远处,背后火光冲天。黄学笑眯眯地对章询说:“小章师爷,你还年轻。将来幕行出师,尹丰那边留不住你。你可以到我手下来历练几年。”

    章景同面无表情,没有反应。

    黄学没有得到回应,笑意微敛,只嘴角还挂着笑意。黄学说:“……做好一个师爷的本分。从现在开始学吧。”他的手语重心长的拍了拍。

    章景同侧眸看着肩膀上的手,他淡淡的抖落下去。

    章景同试图开口,“黄大人,纸包不住火。你不能把这些人烧的干干净净,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够了!”黄学声音骤寒,他收起笑面虎的好脾气,第一次脸上犯了冷意。他一根手指戳着章询的胸口,指指点点的逼问:“章询,你以为事是谁惹的。”

    “你别以为你托身在浙江章家,就能万事顺意。这桩事要是闹大了!你也跑不了,你身边那两个武籍人士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连你也跑不了。”黄学声音低的发寒,揪住章询领子狠狠推开。

    黄学捋了捋自己官服,站定在章询前面一步远的地方。他说:“新春佳节,大家都想过个好年。你安安分分的,我会派人送你去咸阳书院,你好好的走亲访友。”

    “过了年,赶紧走。回你的浙江去——”

    黄学站定在章询面前,目光直视他:“章询你听明白?”不等对方开口,他又说:“章询,我不想为难你。但你若是不识趣。非要自掘坟墓、自讨苦吃……我满足你。”

    章景同掀唇冷笑,“原来黄大人瞒天过海,毁尸灭迹,竟是为了我章某人啊。章询不才,竟辜负了黄学大人的美意,我可真是愚蠢。”

    “不然呢?”黄学厌恶阴阳怪气,直接对章询说:“别忘了,对这些人下死手的。可是你的人!”

    章景同一腔旺火,眼里簇冷嗤笑。他匪夷所思道:“黄大人好道理!有人加害我,我的护卫拼死相护,还护出错了?感情是我该死,没有束手就擒。这才酿造了几十条人命的惨案。”

    黄学笑眯眯道:“你心如明镜。”

    黄学叫人把轿子抬过来些,他脚乏了不愿下去。临行前,黄学掀着轿帘说:“听说你要去探望孟师爷儿子……我门下有个师爷和孟德春交情很好,改日你们上门聊聊。”

    黄学对章询的来历了如指掌。这半年来章询在陇东的种种,黄学都尽数悉知。

    连蒋英德听着都毛骨悚然,不敢轻举妄动。一旁章询却丝毫没有把柄被人拿住的自觉。他还在和黄大人争辩。章询肃冷,雍贵板正,质问道。

    “黄学大人!你不查幕后指使。是因为你了如指掌吧。”

    山头昏暗只有火光,章询同行没有带护卫。他聘了江湖人……蒋英德纵然是再傻,也看出章询身边的小厮不是一般人了。

    聘用武籍人做护卫,其实是顶顶划算的事。只是名声有些不太好,容易惹一身骚。章询让江湖人扮他小厮,不声不张的,实乃最低调的处理方式。

    寻常护卫不如武籍。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也就是章询是官场中人,讲究些。

    蒋英德捂着耳朵想避讳。章询言辞诛心,太赤-裸裸了。几乎是明示着再说黄学在替人掩人耳目。

    ……章询在陇东是个好脾气,性子得宠。他没招惹过谁,更妄论得罪谁。索命门来势汹汹,一副夺命的姿态。背后必有缘故。

    蒋英德想不明白。

    出了陇东,章询脾气见长,戾气凶狠。和在华亭完全不同。他自带一种风仪,怡然自得。说是性子渐凶,倒不如说他姿态轻松,更散漫了。

    山下渐暗,黄学的轿子走远。

    清亮的声音回荡,章询少年清朗,声音掷地有声。满山的寂静,除了火花噼哩啪啦的炸竹声,再无人回应。

    轿子摇摇晃晃,里面黑暗一片。黄学坐在其中,他睁开眼,聚神的眼睛里陷入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

    穆陵关卫所的哨兵远远的就看见火光冲天,对面山上熊熊红光好似山火。哨兵们满脸肃穆,却无一人着急忙慌。

    倒是被关在柴房的索命门、诸离门两位门主,第一眼看到红光山火,瞬间就弹起来。山火蔓延是会祸及百姓的!

    两位门主腾的一下站起来,破开柴房的门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索命门门主抬脚就踹,门口锁链发出巨大的动静。士兵插矛枪进来,红缨穗子一闪而过,“老实点!”

    还差一脚。索命门门主视若无睹,他对自己脚下功力有数。抬脚再踹时,却被诸离门门主死死拉着,“卫祁!别在惹官家了。你捅的篓子还不够吗!!”

    卫祁是索命门门主,无所畏惧。他甩开李诸离,恶狠狠地说:“我们索命门是拿赏金杀人的,没钱买卖我才不干。外面是火!”山火红光照的晚霞都逊色三分。

    索命门没叛国做大周的生意之前,诸离这个名字是卫祁的,卫诸离是上任门主。他带着诸离门游走大周和大魏之间,做令人诟病的行当。被江湖人视为没齿大辱。

    “我来吧。”李诸离拦下他,挽起袖子开始摧门。他冷然道:“你如今已经叫回卫祁了,管好你的索命门就是!当初我们可是画界了,以陇东线,大魏的单子归我,大周和大魏边境的单子归你。”

    诸离门门主一拳下去力崩千斤,门瞬间就裂开了。连带着外面的铁链,门框整齐倒下。

    李诸离拳力足足有六百公斤,江湖出了名的铁拳汉。赤手空拳是武器,据传祖上曾偷过南家的拳谱。南家历代武林盟主都对李家非议颇深,连收留了李诸离的诸离门也臭名昭著。

    门框轰隆倒下。

    穆陵关士兵都惊呆了,立即层层叠叠把院内围住。穆陵关留守足足有六百人,算上守陵的两千人。整整两千六百人的兵力,名义上是个小卫所,兵力上却是大兵所的配置。卫祁和李诸离一出来,看见这场景都惊呆了。

    整齐的红缨长-枪齐压压的占满院子,百余人的士兵杀气腾腾。卫祁领索命门不知见过多少次杀手,一眼就看出这里大多士兵都是见过血的。

    糟了,这里守的是前朝旧帝陵,当年元熙帝为了减少纷争战乱。没有对前朝王陵下手,留下了无穷后患。这里兵力充沛,还有大内的人隐藏其中。光凭武力,没几个江湖人能从这里逃脱!

    这个章询,真是狡猾。

    他一介文人,师从幕门,不去咸阳城、西安府这样的大城报案悬赏,通晓官府。走官场路子,官官相护。竟然敢来穆陵关卫所?!

    李诸离一抹脸道:“早就跟你说陇东是个麻烦窝!你他妈从来不听。”

    普通师爷能随随便就进卫所,出入兵所如无物吗?他妈的华亭师爷能!成绰在大周都能说上话,这份本事普通人能有吗?

    华亭尹丰区区县令,连陇东将军都要客客气气,敬他三尺。这本事普通县令能有吗?!

    妈的,那章询是好惹的吗。在尹丰手下混,日日出入陇东军营代表孟德春和王将军打交道。卫祁你踏马怎么敢瞧不起他只是学幕的。

    卫祁目光四处寻找坚硬物品当武器,空空荡荡。他把目光锁定在临近士兵上,这把红缨长矛不错!

    李诸离死死拉住他,“冷静点!”

    卫祁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管章询是谁。他就是天王老子,家卓求在我面前了。他让我杀了他,我一定帮。你怕,我不怕惹官家。”

    “动了卫所,朝廷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在乎!”

    卫祁几十年的犟脾气都没改过,李诸离没办法。闭眼咬牙冲,他一拳下去直击面骨。近六百公斤的拳力,一拳砸死一个。很快就夺了两柄长-枪下来,红穗空中飞舞,远远的丢给卫祁。

    同僚士兵面庞流血的倒下,震惊了大家。一时间穆陵关卫所打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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