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然,翠竹如阴。

    站在走廊栏杆的卫央皱着眉头看着苏从芜从房中走出来,又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一干人,目光慢慢地胶着在最为显眼的三个人身上。

    “他倒是当真站了三天三夜。”卫央看着苏景行,缓缓道。

    “都劝过了,可是不是一般的执着。”秦允也看了看苏景行,同样与卫央一般,话中倒是既有惊讶也有感慨。

    可是,如今明眼人也都看得出傅珩、卫玠与苏景行三人对宁安的情谊。而对于聂慎来说,他更希望的结局同样是不言而喻,便道:“少主,虽然不善于表达,可是他对长瑜姑娘也是情深意重。”

    “我知道。”卫央看了看卫玠,自从宁安沉睡之后,那张脸便是早就没有了安然二字,而这几日也是颇为倦怠。

    只不过,感情的事情,他最明白“不可强求”四个字。可是,他也明白,聂慎和秦允的所思所求,也不是没有道理。

    “查到暗中放箭的人是谁了吗?”卫央缓缓地将目光收回来,转移话题道。

    聂慎皱了皱眉:“那夜太黑,等到少寒追出去也没有发现人影。可是少寒以为,想着出手之人能够抓住这样的时机,必定是蓄谋已久,而那样的距离还能够有这样的实力,必定也是高手。所以她让聚风楼暗中调查,却是没有发现最近有何人雇佣了这般的人来行事。”

    “蓄谋已久?”卫央眉头更紧:“难道已经有人盯上了我们?”

    “未必。”秦允说道:“或许只是傅玦的后手。”

    卫央微忖:“若是如此简单也就罢了,可是我心中却是从秘密被说开之后,就一直不安,总觉得自己走了颇有差池的一步。”

    聂慎也明白卫央心中的忧虑,想起曾经,他心中也不是没有几分凝重的,却是只能道:“既然踏出了这一步,也就难以回头了。”

    “正是因为难以回头,我才万般犹豫,如今踏出这一步,也就更加难安。”卫央看了看聂慎道:“要不是那块玉佩,恐怕就真的是后悔莫及了。”

    秦允与聂慎闻言,相视了一眼,倒是想起挡住那支箭的玉佩,不由得有几分唏嘘。

    卫央沉了沉眉,心中倒是又不由得有几分凝重,看着缓缓走来的苏从芜:“今日,如何?”

    “她只是暂时不愿意醒罢了。”苏从芜先是微微朝秦允与聂慎颔了颔首,然后才说道。虽然每日都是这样的话,可是说得多了,倒是连他也有些担忧这个“暂时”会是多久。

    “我知道,有的事情还是要她自己想通了才可以。”卫央叹了一口气,然后道:“董姑娘,还是不愿开门吗?”

    “她虽然没有睡着,可是她和长瑜一样,如今都需要点时间来想明白一些事情。”苏从未微微地低了低眉:“还请谷主不要怪罪她,她也是“爱之深,忧之切”。”

    “我明白。”卫央点了点头,要是细说起来,董姑娘这个师傅做的,比他这个父亲做得还多,他又怎么能开口责备她呢?何况本是一片好意。

    “这么多年,也是对亏了你和董姑娘,若是有机会我还想好好和她说声谢谢。”卫央又道:“如今都是需要等的情况,倒是不必急于任何事情了。”

    苏从芜低了低头,心中总算是稍微放下了几分心思:“那我先下去了,还有两个药方可以试试。”

    卫央点了点头,而苏从芜也再次对着聂慎与秦允行了行礼才慢慢离开。

    而傅珩似乎也是等待这结束许久了一般,看着苏从芜离开后,便径直向卫央走来。

    “他能有什么事?”秦允倒是对傅珩的神色有几分奇怪,如今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皇位,盛朝也算是重开一番新气象了,如此眉头紧蹙,倒是让人好奇。

    而等到傅珩走到三人面前,卫央却是先开口道:“如今倒是不知道如何称呼你了,叫你皇上似乎你就不该在此出现,可是若是其他,却又是于理不合了。”

    傅珩挑了挑眉,似乎是因为卫央看似轻松的话中所隐藏的警告之意而有几分微怔,却是片刻又回过神来:他如今是在提醒着他的身份?想来他必定是知道他对宁安的情谊的,同样也必定是知道苏景行与卫玠的心思的,比起他们来说,他如今的身份倒是的确最不能让他接受。

    他如今登上了帝位,步步思度必定是不可少,加之那些“前尘旧怨”,他的确是不知不觉地就输了好大一截。可是,这世上或许的确是有各种各样的失败,然而却是只有情爱一则,永远没有资格,或者因为没有资格而失败。

    傅珩浅浅地一笑:“我如今也不知道是称呼您伯父、聂先生还是卫谷主更好。”

    卫央眼中闪过一分极少出现的锐利,却又是一分欣赏,开口道:“聂不过是故去之称,而伯父又太过牵强,倒是卫谷主此番更好。”

    “对于此时此刻,或许卫谷主这个称谓的确是最为合适的,既不带着故去之姿,也不牵扯无关种种。”傅珩继续浅笑道:“想来我与卫谷主想得倒是的确有几分巧合,誉王却是已经故去,而皇上一个称谓又牵扯太过,能够在宁府又最适合我的倒是只有傅珩一名,若是卫谷主不嫌弃,称呼我傅珩即可。”

    卫央到货时不由得挑了挑嘴角,他是在告诉他,在这宁府,他是放下了所有,一干二净,清清白白?

    虽然他并未想要将上辈人的事情牵扯的小辈身上,此番话也不过是顾忌傅珩如今的身份而问,可是他的回答却是在证明他的诚意:在宁安面前,他便只是傅珩。

    莫名地,想起当年自己的不顾一切,卫央倒是不免有几分感慨。

    “傅公子,想来不是为了和我家谷主谈论称呼之学问吧?”聂慎此次倒是没有察觉到卫央的心思,只是想着“傅珩”二字也到底太过恣意,便是开口叫了自己觉得契合的称呼。

    而傅珩也如聂慎所言,并非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来,只是想着来宁府之前的一件事,敛了敛神色,看向卫央道:“宁绎的事情,沈家却是瞒不住了。”

    卫央闻言,微微地一皱眉,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却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原来那夜的事情并没有流传开来,就连宁安昏迷不醒之事也只有一些人知晓。当初不管是对傅玦之事,还是宫中政变之事,便是是为了成全当年“宁绎”“要一个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沈家”的心愿,才故意在所有事情当中避开沈家。可是有的事情终究是会瞒不住的,傅珩登上帝位,而便是一切尘埃落定,如今该回家的女儿却是还没有回家,便是足够让家中的人生疑。就算有傅珩斡旋,故意在这三天调配沈家以重任,可是沈家的女眷到底是心思细腻,何以不生疑。

    而卫央想着当年虽然是权宜之计,可是沈敬堂与陆怀音却是一直把“沈长瑜”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不曾亏待还奉若掌上明珠,悉心照顾养育了“沈长瑜”数年。

    可是如今宁安昏迷一事,虽然一直有意相瞒,可是如今要开口,解开的却不仅仅是一个秘密了,当年与如今,哪一个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他们也应当有权利知道真相,既然瞒不下去了。”卫央看了看傅珩:“那就实话实说吧。”

    傅珩也是此意,只不过他觉得,当年之事,或许当年之人亲口相诉才最合适。

    “沈将军和沈夫人一直对待宁绎视若己出,到时候必定是有几分难以接受。”傅珩道:“此事,若是需要我帮忙的,便是不用客气。”

    卫央点了点头:“我明白的,但愿他们能够明白我当年的迫于无奈。”说着,看了看宁安的房间,眼中不由得染上几分叹息。

    而傅珩也顺着眼光看去,紧闭的门,倒是又忽然让他想起了什么一般道:“既然宁绎与沈家感情深厚,而董姑娘当年也是从沈家将她带走,或许董姑娘会让沈家的人进去。而若是宁绎感受到了来自沈家的关心,或许她就会醒了。”

    “对呀,谷主。”秦允倒是也觉得此法可信,开口道。

    卫央也看了看那紧闭的门,倒是也想了想,缓缓道:“能试试,也是好的。”

    于是,渐渐地,人都散了开来。

    苏景行依旧站在门前,倒是越发虽然与她隔着这扇门,她与他却也是恍然相对的。

    虽然他不知道她此时做的梦,是香甜的还是带着忧愁的。可是他却那么希望知道她再次睁开眼,看向他的时候,那双眼中是怎样的温柔。

    苏景行微微地动了动眉,似乎她是真的就如此看着他了,而他不由得一笑。

    “长瑜。”苏景行微微地启了启唇,却到底是没有发出藏在口舌之间太久的那两个字了,似乎他是在等待着如何在最好的时候,低低地开出花。

    而走到苏景行身旁的九墨,看着那依旧挺拔的身影,一声“主子”,称呼之中却是带着几分莫名的酸涩,他向来明白苏景行的执念,何况是对房间之中的那个人。

    可是,这种执念,却是让他不由得感慨,而“劝不得”,便是只能沉默。

    只不过就算他想着沉默,有的沉默,终究是只能等待着谁来打破。或许是期望中的人,或许是意料之外的人。

    “出了什么事?”苏景行知道若不是出了事,九墨便是不会前来的。

    “宣平宣大人和刘季寒刘大人来了。”九墨低声道。

    “他们?”苏景行一挑眉,似乎有什么想说却又压抑下了一般:“告诉他们,他们要说的,我都知道了,我自有分寸。”

    九墨低了低眉,应了一声是,便是缓缓离开。

    然而不过片刻,却是又折返了回来,却是带着两缕发丝,走到苏景行面前道:“两位大人有话要说。”

    苏景行抬了抬眉,却只听见九墨继续道:“两位大人说,臣子劝谏君王有五种方式,分别是“讽谏、顺谏、规谏、指谏与陷谏。”虽然“礼有五谏,讽为上”,可是如今他们连主子的面都见不上,便是什么谏都用不上,唯有“死谏”一策。端看主子之意,是否能有分寸。”九墨虽然是好歹将话说完了,也将宣平与刘季寒的头发握在了手中,可是却是大气不敢出地看了看苏景行。

    果然,那是他不想记住的神情。

    “他们是在威胁我?”苏景行看着九墨放在手上的发,凝眉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却是轻易毁之。”

    “两位大人,或许的确是有要是前来。”九墨从来都不抱希望自己可以说服苏景行,却还是道。

    苏景行沉默下来,正是因为知道他们前来所为何事,他才不愿意见他们。

    “他们想说的,我都知道,又何必再听?”

    “主子。”九墨忍不住沉了沉眉,似乎是思量了许久才缓缓道:“您这一路,走得不易,可是陪在您身旁的所有人也走得不易,就算是看在他们全心相助的份上,九墨也请主子见一见两位大人。”

    说着,九墨跪了下来,却是第一次如此强硬地对苏景行如此道。”

    苏景行一皱眉,神色越发沉重,却是看了看九墨,心中到底不是没有颤动的。

    是呀,他早就不是一个人了,在他的身边有着他们,在他的身上有着责任。所以对他而言,随心所欲这个词语,倒是奢侈到只剩下感慨。

    就算是他只想一心一意地那么对他,却也是更多沉重了。

    而就在苏景行还与九墨在两相对峙的时候,岳少寒和楚让却已经带着宣平和刘季寒走了进来。

    看着眼前的场景,倒是也明白了为何宣平与刘季寒未经允许,不敢擅入一步前来说话。

    ‘我家大人曾经说过,来者便是客。”岳少寒看着苏景行缓缓道:“当年盛朝左相上官庭侄子圈地被蒲家村状告一事,大人便是有所交代,这宁府是不能“拒人以千里之外的。”

    苏景行皱了皱眉,看了看站在楚让身旁的二人,眼中多了几分凌厉之意。

    “大人这句话,的确是说过。”楚让却是忽然插过话来道,只不过那双看似无害的双眼中,却是对所来的两人与苏景行之间的关系更多几分好奇。

    他对这两人并不是初次见面,只是为什么辰朝一位兵部尚书和一位礼部郎中会忽然与熙朝的苍亘王相交。

    而岳少寒只是瞥了瞥楚让,明明没有听到的话却是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来,看来她也没有看错他眼中的那几分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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