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收,代替金色夕光所留下的是一派的静谧。氤氲着浅愁的灯笼被高高地挂起,映衬着两张柔和的脸庞,却是显得一切都无比的宁静,夜色弥漫,连院子中的蝉鸣之声也小了许多。

    “我曾想过,你醒了之后,我会跟你说什么。”傅珩看着沈长瑜,眼中深深浅浅的笑意,倒是亦如“誉王”的风格。

    “可是真正地看着你醒来,我却是连问候也不会了。”

    沈长瑜微微地一笑,她一直都明白他的心意,何况是已经拥有了宁绎与宁安两个人记忆的如今的她。只不过一向沉稳有度,如今更是贵为皇上的他,如此的小心谨慎之态,倒是更加的让人难忘。

    “我何尝不是有这样的苦恼,不知道该叫你皇上还是和光好。”沈长瑜也浅浅一笑道。

    “你还愿意叫我和光?”傅珩低了低眉,轻轻地一笑:“原以为能听到你的声音便已经是奢望了。”

    “以前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自然也记得当年与皇上一同历经磨难的日子。”沈长瑜缓缓道:“只不过,记起当年,倒是的确很想知道如今坐在我面前的是皇上还是和光。”

    “皇上是对天下人,而和光便是只在你的面前。”傅珩看着沈长瑜,这才发现此刻的她身上所拥有的气韵的确是只有宁绎才能有,便道。

    “既然如此。”沈长瑜微微地低了低眼,似乎是掩去眼中的几分思虑,又忽然抬头道:“那和光希望如今在你面前的是宁绎还是沈长瑜?”

    傅珩挑了挑眉,只听着沈长瑜继续道:“当初虽然是为母寻药才入了誉王府,可是一路走来,却是不得不多谢和光当年的相护。如今天下已定,母亲已安,宁绎便是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我想做回沈长瑜。”

    傅珩看着那眼中的坚定,倒是恍然想起了当年的宁绎。她的话虽然没错,他也的确没有阻止的理由,可是为何他总是觉得不安呢?

    “此事不难。”傅珩说道:“我可以昭告天下,你既可以是宁绎也可以是沈长瑜。”他的心底倒是隐隐有着担忧,若是真的让她完完全全地脱离了宁绎的影子,是不是她也就完完全全地放下了她作为宁绎与他一起的点点滴滴。他是贪心的,他并不想要她放下这些,,至少不能把他们曾经的所有当做过去。

    而沈长瑜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宁绎牵扯得太多了,而沈长瑜应当只是个清清白白,安安静静地生活在沈家宅院的小姐,她们之间本就不该是同一个人。”

    “可是她们偏偏就是同一个人。“傅珩忽然站起身,似乎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道:“如果你是担心沈家,我可以······”

    “如今您才是新皇,自然能够护住沈家。”沈长瑜轻轻道:“天下的人,也自然不该有所揣测。可是,这样的话,就算我做回了沈长瑜,我也终究还是与你有着联系。”

    一句话,却是让傅珩忽然有种如坠冰窖的凉意,灼灼地看向沈长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想和我有任何联系?”

    沈长瑜扬了扬头,谈不上倔傲,却是坚定道:“是。”

    “你可知道,你说的话有多么的伤人。”傅珩看着那双让他心寒的眸子,却是拼命忍住想要扼住那纤细脖颈的冲动。难怪她会这么“通情达理”地叫他和光,一切一切的柔情都是为了这最后的利刃罢了。

    而沈长瑜避开傅珩的眼光,偏了偏头道:“有的事情,既然过了便要学会放下。我只有放下了宁绎,才能成为沈长瑜,而只有忘记那些和宁绎有关的一切,才能学会去接受沈长瑜的一切。我不想成为矛盾的两个人,因为那样太累了。我也不想这两个身份在我的生活中,牵扯这生活,因为那样也太累了。”

    傅珩顿了顿,因为沈长瑜的话似乎也有所触动,却又隐忍着皱了皱眉头。

    “我可以答应你。”傅珩忽然说道,却又认真地看着沈长瑜道:“可是,你要允许我和沈长瑜的开始。”

    沈长瑜一皱眉,看着傅珩眼中那浓烈的情感,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说一般。她原本就是以宁绎与沈长瑜为借口来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到底是要一切都干干净净了,才能有的新的开始。

    只是,她似乎低估了他对她的情谊。也低估了他对她的洞悉。

    “皇上,你这又是何必呢?”沈长瑜叹了一口气,他和她三年前是无奈相逢,原以为三年的分别足够让他明白一些应该的错过,却没想到他却是根本就没有动摇过。

    总是说饶是无心也动人,他这般有心,只是她为何不动心呢?

    “那你为何千方百计的拒绝我呢?”傅珩也有几分痛苦地问道:“三年前,或许是因为你的身份,我的处境,一切的一切都是时机与场合不对。好不容易过了三年,我能够肆无忌惮地留住你了,你却是又为何奋不顾身地想要离开呢?难道是我做得还不够多,或者是。”傅珩微一顿:“你是因为你母亲的死?”

    其实不管沈长瑜在那一晚是不是真的恨过傅玦,又或是傅谌。却是都没有牵扯过傅珩。因为她明白,上一辈的事情本就不该牵扯下一辈,何况这种牵扯往往是无聊而又牵强。

    可是如今傅珩一提起,沈长瑜的眼中却是忽然一滞,半响才摇了摇头:“与你无关,我为何因此。”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傅珩虽然因为沈长瑜的话而松了一口气,却又问道。

    只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好回答的问题,沈长瑜只能说道:“我与和光只是不合适罢了。”

    “不合适?”傅珩因为沈长瑜的话却是冷冷一笑:“你当真是找不到理由敷衍我了吗?”

    沈长瑜禁了声,似乎也觉得自己此话太过伤人,便道:“对不起,是我太·····”

    “罢了。”傅珩扬了扬袖子,看了看沈长瑜:“只是,我真的好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心。”

    说完,傅珩就转身离开,而沈长瑜不由得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抚到自己的胸口,片刻才愣愣道:“或许,或许是没有吧。”

    夜色渐渐地深沉下来,沈长瑜坐在栏杆旁,抬眼看了看一片空寂的天空,微微地低了低眉,抬手掬起一片飘落的竹叶,心中因为所有的事情,慢慢地浮起深深浅浅的哀愁。

    而低低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沈长瑜微微地动了动眉。

    “你才醒过来,应该好好休息。”

    沈长瑜闻言,微微地侧了侧脸,却不是还没有做好准备要见的人,倒是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师傅?”沈长瑜转过身,看着苏从芜,说道。

    苏从芜微微地一笑,坐到一旁:“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师傅?”

    “只是不知道该叫你冉师傅还是苏师傅。”沈长瑜心中也并不是不记挂的,抬了抬眼道。

    苏从芜一挑眉,虽然看她清醒的样子,他也已经猜到了她是想起了所有的事。只是此刻听她说起,倒也是心中不免有几分隐瞒的歉疚之意。

    “你都知道了?”苏从芜倒是也只能笑了笑,道。

    沈长瑜点了点头:“我的确都想了起来,连三年前是师傅你救了我的事也想了起来。苏从芜,苏从蘅,或许我也猜到了你与济生堂的关系。”

    “苏从蘅是我的兄长。”苏从芜也据实以答,事到如今,也的确没什么刻意隐瞒的了:”冉乘风是我游历江湖所用,而苏从芜便是锦城之名,虽然我更喜欢你叫我冉师傅,可是你我也都明白,做了苏师傅又怎么能再做冉师傅呢?”

    沈长瑜低了低眼,倒是也一笑:“是呀,一切物是人非,想要回到以前,哪有改变一个称呼这么简单的。”

    “那你心中是有了决定?”苏从芜问道。既然回不到从前,那她便是愿意接受现在了。

    “决定?”沈长瑜一挑眉:“如今可以给我选择的权利吗?”

    “你知道没有人会逼你的。“苏从芜皱了皱眉,倒是觉得如此的逆来顺受,并不是她的风格,便道。

    沈长瑜却是轻轻地一笑,似乎苏从芜的话让她真的觉得有几分可笑,抬眼看着他道:“师傅和伶俜是锦城一方,楚让是宁朝一方。至于其他人哪一个又不是各有心思呢?纵然不是利刃加身,却也是早就将我当做掌中之物,何来未曾逼迫一说呢?”

    “何况,三年无忆,居于未名谷之内,可是我愿?而后出谷之行,万般牵扯,又可曾顺我愿?这些种种难道都不算逼迫吗?”沈长瑜说着,眼中却是不□□出几分凌厉之意,似乎又恍然察觉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苏从芜一般,低了低眉:“长瑜之语,并非因人而异,只是心中之郁,颇不得解罢了。”

    说着,她不禁闭了闭眼,正是因为无法责怪,她才不知道如何面对。若是仇敌,她便是可以手段残忍,如何解愁,如何为之。偏偏欺骗她的人却是身旁最为亲近之人,又何以能够有“手段”一说,又如何能够真心“得过且过。”

    而苏从芜能够理解她话语中的责怪之意,同样也能够明白她如今难以接受的踌躇。

    亲近之人,却是比外人伤人,更为难忍。

    “三年前的事情,却是不该不顾你的意愿而去除你的记忆,更加不该将你困在未名谷。”苏从芜叹了一口气道:“也不怪你如今这般介怀。”

    “可是不管是我,还是少寒。我们在你身旁都是为了保护你,并无逼迫你之意。而三年前之事,也是因为你身陷险境,不得已而为之。”苏从芜继续道。

    沈长瑜沉默下来,她明白他们对她的好。可是这样的好建立在欺骗之上,却是不得不让她介怀。

    “你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苏从芜站起身,看着沈长瑜道:“可是,你要明白,不管是哪一方的人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你着想罢了。就算偶尔也是有私心所在,用了些不对的手段,可是至少关心二字,从来不假。”

    “何况就连你在意的东西,我们也未必不是在意的。”苏从芜道:“否则你以为萧妃被困,她还会给沈家解药。若不是而少主以三年心血培育出“无须花”,并用尽心力调配处解药,沈夫人又怎会醒过来。”

    沈长瑜皱了皱眉,倒是这才忽然有些明白之前卫玠为何会离开未名谷三个月之久,还有那开在园中,始终让她觉得妖冶又生寒意的花了。

    心中虽然默然一动,却看着苏从芜离开的背影,眼前却是被一段飘摇的竹影一晃,就像心中也落下一片阴影一般。

    而另一旁早就等候的几人,一见苏从芜从亭子中出来,就迎上道:“她如今是怎样的心思?”

    苏从芜看了看董思孝,似乎有几分叹息地摇了摇头:“她的确是恢复记忆了,只不过也清楚我们每个人的身份了。”

    “自然也就清楚我们每个人都在欺骗她了。”楚让倒是对沈长瑜颇为了解,也自然明白了入籍她未必会那么容易就能听他们每个人的解释了。

    而苏从芜也点了点头,看了看一脸担忧的董思孝道:“她如今虽然是醒了,可是心可能还睡着。”

    董思孝也明白地皱了皱眉:“或许她的心并不是睡着,只是醒了,却太过明朗,以至于不知道如何能够容纳我们所做的一切了。”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苏从芜抬手抚了抚董思孝的肩头,安慰道。事情发生至此,她心中的感受必定是不好过的,可是在当年,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错的是我。”卫央忽然从几人身后走出来,神色凝重道:“既然当年我有意让你将她从沈家带走,便是该把事情永远隐瞒下去。而后也就不该有想要让她做回我女儿的心思,也就不会有三年的欺瞒,以至于如今的不可原谅。”

    楚让微微一笑,看了看卫央:“可是若不是你三年前将她带走,她又如何安然无恙。何况就算不是你把真相说出来,我也瞒不了她一辈子的。”

    “她也是我宁朝的皇女,也有着我宁朝的血统。”楚让缓缓道:“而如今她更是我宁朝最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此话是什么意思?”岳少寒因为楚让忽然之语,倒是没有明白这“最为名正言顺”是为何?

    “宁朝皇室血脉一向单薄,到我娘一代,便是只有她与凤舒姨娘二人。而凤舒姨娘当年为了和卫谷主在一起,不惜忤逆帝意,放弃了宁朝皇女之位。如此便是我娘继位,却是因为生我之时难产,好不容易保下了我,却是之后不得再有子嗣。而我宁朝继承之法,便是女子为先,也就是说她如今是最有资格继承为宁朝女帝的人。”

    “可是按照宁朝之法,你若是娶妻生女,自然也是可以让你的女儿继承。”苏从芜说道。

    “的确,可是这需要时间。”楚让道:“而宁朝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等了。宁朝四大家族个个都对皇位虎视眈眈,就算我来得及娶妻生女,她们也同样会想尽办法让我娶四大家族之人。”

    “所以,你一直留在大人身边,也是为了此事?”岳少寒倒是明白了过来。

    楚让点了点头,却又叹息道:“只不过如今,要让她担上这个责任,恐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众人也都皱了皱眉,想着各自的心思,如今却是无法也不能再扭转那颗心之所向。

    而,她到底又会如何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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