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沈家相隔两条大街之外的宁府,却是微有几分奇异地从雾里透出浅浅的灯光。原本左相宁绎暴病而亡之后,这府邸就该是荒废下来了,可是当今皇上却是或许顾念着旧日部下,仍旧将府邸留了下来,时常差人前去打扫安排。

    然而对于沈长瑜来说,如今这也变成了最好的庇护之处。

    沈长瑜与岳少寒二人,从外面飞身进去,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个站在檐下的清冷身影。沈长瑜微微地皱了皱眉,看了看岳少寒后,独自一人走向那人身前,低声唤了一声:“肃王爷?”

    傅谌这才转了转身,看着沈长瑜,眼中仍旧不可抑制地轻轻一动:“你果然逃出来了。”

    “既然与王爷有约,怎敢迟来。”沈长瑜轻声地答道。

    “你母亲棺木,我已经派人送出城外了。”傅谌倒是并不追究她是如何出的宫,只是忽然轻声道。

    而沈长瑜点了点头,看向傅谌的眼中多了几分感激:“有劳王爷了。”

    “我只能帮你到此处了,结果如何,还要看你自己。”傅谌却是敛了敛神色,不置可否道。

    “还得有劳王爷一件事情。”沈长瑜却是似乎心中早有打算,看着傅谌说道。

    而傅谌却是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看着沈长瑜的眼中多了几分疑惑。只听到沈长瑜低了低眼,从怀中取出一块金牌:“这是傅珩赐给我嫂子闫如歌的金牌。”

    傅谌一挑眉:“你想让我去沈家?”

    “虽然傅珩答应了我不会再为难沈家,可是若是他知道闫如歌将金牌借给了我,必定也会迁怒与她,又或者给了他极为合适的借口利用沈家,在城门打开之前,逼我出现。”沈长瑜缓缓道,却是眉眼之中,尽是认真与期盼:“只能有劳王爷一趟。”

    “他迟早会知道是我帮你将小舒带出来的。”傅谌微微地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恐怕他若是有心,我未必拦得住他。”

    沈长瑜扯了扯嘴角,微有几分无奈地看了看已经渐渐失去光亮的月,然后道:“可是,这天下恐怕也只有王爷在他面前尚且还能说得上几句话了。”

    傅谌看向她的侧颜,一瞬间却是因为与记忆中的那张脸的重叠而有些恍惚,而只听到沈长瑜继续道:“我虽然对他无心,可是念及当年扶持之情,相处之谊,也万万不想与他最后有怎样的你仇我恨。”

    说着,沈长瑜转过眼,刚好捕捉到傅谌的几分失态,心中微一顿,却又道:“沈将军夫妇虽然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可是养育之恩不可忘。我也一直将沈家当做自己的家,把沈家的每一个人当做自己的亲人。所以若是他动了沈家,我必定会恨他。而我若恨他,也就自然会让他恨我,这样才公平,而到了最后,我与他必定是连现在这般境地还不如。”

    傅谌掩了掩眼中的回忆,却是能够明白沈长瑜的意思,看了看她道:“我明白了。”

    浅浅一笑,沈长瑜这才将手中的金牌交给傅谌,却是在他要收入袖中之时,又想起一事,眉眼中又多了几分暗动。

    “还有一物。”

    傅谌将金牌收入袖中,一抬眼,看着沈长瑜从锦袋所取出来的东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夜白。”说着,立刻皱了皱眉。

    “这真的是夜白?”沈长瑜似乎也有几分惊讶,虽然她的确有几分猜测,可是没想到傅珩当真将国之重宝的“夜白”送给了她。

    “这的确是夜白,因为这是我亲手交给他的。”傅谌说道:“只是没想到,他对你的心意是如此之重,竟然将夜白都给了你。”

    沈长瑜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看着自己掌心盈盈发光的“夜白”,心中微有几分歉疚,却又将其放入锦袋中,交给傅谌道:“这东西既然该是他的,就麻烦王爷一道帮我交还给他。”

    傅谌看了看她,微有几分犹豫,却还是接过道:“就算你对他无意,可是这夜白之后是整个聂氏的宝藏,你难道就没有想过?”

    “四颗明珠,一张地图,却是撑起了一道美丽的传说。与其为了这个传说去引起无数的杀戮与争斗,道宁愿就让它是个传说,何必触碰呢?”沈长瑜缓缓道:“何况,既然不是我所求,又何必牵涉其中呢?”

    傅谌的嘴角因为沈长瑜的话,轻轻地掠起一道美丽的弧线,眼中如那静湖一般,微微地起了波澜。

    世间,果真是有这样相似的二人,而偏偏他都遇见了,就仿佛遇见了两段美丽的传说······

    一夜的华灯,璀璨如星,十里的红锦,却是已经被马蹄声染上了灰尘,未眠的人和苏醒的人,都未忘昨夜的欢腾与盛事,然他,却是那个尚未入眠的心如寒霜之人·····

    傅珩看着随着打开的宫门而映入眼帘的仍旧燃烧的红,眼色却是比烟火更为寂寥般。

    而策马在许画傅珩身后的许画涯,轻声道:““如今还有大约一个多时辰才会开城门,在这之前,她仍在这朝圼都中。我们还有机会。”

    然而却孟林沉了沉眉,看了看许画涯缓缓道:“可是她既然决心要走,又怎么会轻易让我们找到她。”

    “可是如今的情形,做些什么总比不做要好。”许画涯又何尝不知道,可是看着神色依旧冷峻的傅珩,却是微叹了一口气道。

    “或许,她是真的不愿。”许画涯却是忽然开口道,迎来韩玉竹和孟林的侧视。而他却是想着沈长瑜留下的纸条,微微地有些明白沈长瑜的决绝。

    而虽然许画涯的话乃是轻声的感叹,可是傅珩却分明是听得真切,他拧起眉头,握住缰绳的手立刻显出分明的骨节,甚至于越发的锋利起来,让孟林与许画涯都有些不觉的诶韩玉竹捏了一般汗。

    只不过,傅珩却是故意装作没有听到许画涯方才的话一般,忽然变得颇为沉静道:“她拿着的金牌是我赐给闫如歌的。虽然答应嫁给我之前,她让我许下了以后不得为难沈家的承诺,可是如今闫如歌丢失金牌,乃是确有其事。”

    “她终究是会放不下沈家。”许画涯皱了皱眉:“可是这就相当于是在逼她了。”

    他与她也曾倾心相交,自然也明白她的几分性子。便是明白才知道她最不喜欢的便是被人逼迫。傅珩之前便是利用沈家逼她答应与他成亲,虽然情真意切,可是无意是触碰了她的底线,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逃婚。而如今若是再用沈家逼她,她或许会做出让他们都后悔的选择,尽管,他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但是她且知道她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弃自己的自由。

    而他也正因为如此,才一直都知道傅珩或许根本就留不住她,因为这是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全彼此的婚姻。只是,他没想到她这样决绝。

    “她竟然在大婚之日离开,不也是在逼我。”傅珩的声音变得有些狠戾,却也是藏着让人可以察觉的伤心。

    “可是······”许画涯虽然还是希望傅珩能够思索一番,却是被更为寒冷的声音给打断:“画涯,你明白吗?只要能够得到她,我从来不介意用什么样的方法。”

    许画涯立刻垂了垂眼,知道傅珩是极为认真的在忠告他,也知道自己是触到了傅珩的逆鳞。

    而他明知道傅珩的逆鳞是她,却还是这么做了······

    片刻之后,火光与马蹄声就再次喧哗了沉静不久的沈家,然而让傅珩觉得意外的却是沈家的人比他意料之外的冷静与自知。

    为首的是沈家的当家人沈敬堂与陆怀音,两侧是沈家的长子沈长恪和长媳闫如歌,以及他们的孩子沈愆阳。除此之外,便是还有管家苏全与婢女云心。几人本是站在大厅前,一见走进来的傅珩,就都跪了下来:“拜见皇上。”

    傅珩看着垂下头的众人,眼中似乎明了了许多一般,看了看沈敬堂:“沈敬堂,你早就知道我会来的,对吧。”

    沈敬堂皱着眉头,依旧低着头,却是毫不避讳道:“是,请皇上恕罪。”

    “恕罪?”傅珩一挑眉,眼中尽是无法遮掩的几分疯狂:“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皇上,无论小女做了什么,微臣都愿意替她恕罪。”沈敬堂终究还是抬了抬眼,看向傅珩,说道。

    “赎罪?”傅珩冷笑了一声:“她逃婚便是欺君罔上,置我皇家尊严于不顾。这罪名,便是你整个沈家也承担不起。”

    “逃婚”,傅珩话中的两个字顿时就让闫如歌心中一惊,想着之前沈长瑜出嫁之前向她借的金牌,直觉与此有所联系。而一想到大婚之后,沈敬堂却是极为意外地就让府中的人都离开了一事,她却是十分笃定沈长瑜逃婚一事是蓄谋已久,而沈敬堂必定是知晓的。

    可是若是按照傅珩的意思,沈长瑜逃婚一事是要牵连整个沈家的,那么就表示她的愆阳也会牵扯其中,这却是极为不公平的,想到这,闫如歌却是有些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沈愆阳的手。

    “皇上,她注定做不了我陆怀音的女儿,却是也就无命能够成为这盛朝母仪天下的女子。”陆怀音却是忽然开口道,原以为她也觉得皇上会是她的长瑜的命中注定之人。然而亲手将沈长瑜送出门去,却又从沈敬堂那听到了二十年前的旧事,一刹那,才明白原来自己当做了二十年的孩子却不是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为沈家做的那一切,却又偏偏是最该是她的孩子。

    而沈长恪却是并不清楚其中的真相,只是觉得今日沈长瑜逃婚的理由,远远不是他所以为的“不爱或是不愿”那么简单。

    “她不要,朕却偏偏要给。”傅珩因为陆怀音的“无命”二字而有些恼怒:“朕既然给了,她就应该要。”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一惊。而一旁的沈愆阳却更是因为傅珩的狰狞而有些害怕,竟然小声的呜咽起来。

    “愆阳。”闫如歌握住沈愆阳的小手,又想着方才自己的猜测,更是无比恋爱地看了他一眼。

    而傅珩这才看向闫如歌,冷声道:“少夫人?”

    “臣妇在。”闫如歌一听到傅珩叫自己的名字,就立刻有些恐惧地答道。

    “上次你携子进宫一事,可还记得?”傅珩问道。

    “自然记得。”闫如歌答道。

    “那朕赐了你的孩子何物?”

    “长命锁。”闫如歌皱紧了眉头,忽然手掌有些发凉地开口道。他既然先金牌而问了长命锁,便是在警告她?

    而傅珩也的确是恰有其意,在他看来既然沈敬堂将沈家所有的人都遣散完毕,必定是下定了决心。而对于闫如歌来说,沈愆阳是她的孩子,她则是母亲,天底下是没有哪个母亲会感受不到自己孩子的威胁的。他就是要让她明白,既然他可以将长命锁赐给她的孩子,就是将活下去的祝愿给了她的孩子。而同样,他亦是可以将长命锁收回来,也就是夺走她最珍爱的东西。

    “那你记得我赐给了你何物?”傅珩这才缓缓地说道,而闫如歌却是觉得心中一凉,顿时有些腿软,原本跪着的姿势更像是跌坐在地一般。

    而站在一旁的许画涯与韩玉竹等,都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不管如何他们对于沈长瑜的家人或许没有多少的情谊,可是若是“宁绎”,那就另当别论了。何况第一次见到傅珩这般毫无顾忌,却又显得阴冷的手段,都不由得提起了一口气。

    “记得。”半响,闫如歌才因为沈长恪握着她手的力道而回过神来,话中却是又有了更多的颤抖:“只不过······”

    正在此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闫如歌立刻沉默下来。而韩玉竹走了出去,随后却是跟在一人身后进来。

    “皇叔?”傅珩转过身来,看着来人竟然是傅谌,有些惊讶。

    而傅谌则是看了看跪了一地的沈家人,眼中忽然变得有些深沉,然后走到闫如歌身旁,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她道:“这是有人托我给你的东西。”

    闫如歌微有几分怔愣,却还是接过傅谌递过来的用明黄色布绸的东西,拿到手中打开一看,却是大吃一惊——正是之前沈长瑜从她这里节奏的金牌。而在场的众人一见此物,便知道了傅谌口中的人是谁了。

    “她还让我告诉你一句话。”傅谌看向傅珩,变得极为严肃道:“你答应过她,不为难沈家的。”

    “皇叔!”傅珩眼中一凛,却是更加觉得心如刀割:“她在哪?”

    傅谌皱起眉头,看着他,然后道:“和光,若是你真的爱她,就让她走吧。”

    傅珩看向傅谌,因为他的话神色才渐渐有些崩塌,可是却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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