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谷

    树仍是那棵被她倚过的树,杯也还是她曾握过的杯,却是人,早就不复往昔······

    “早该知道,她并非是那般绝情的人。”卫玠坐在亭中,手中握着一盏青花瓷杯,眼中含着几分叹息地看着不远处依旧烟烟一片的花树。

    当初因为她的决意,除了恼怒便是失望。如今却是知道她一切乃是自有筹谋,说不出的开心,却又未必掩盖了所有的失望。

    因为他终究是没有看破她的心意,却是一味的责怪,不然,他本该与它一同承担一切才对。

    而聂少然和月疆站在一旁,想起了沈长瑜的良苦用心,也是不由得颇为感慨。

    “少寒传来了消息,他们在路上遇到了苏景行,并一同离开了盛朝境内,如今正在越国婺州。”聂少然说道。

    卫玠点了点头,眼中多了几分欣慰之意,笑了笑,然后抬起手中的瓷杯,轻轻地啜了一口。

    “如果这是她所愿,我倒是也放心了。”卫玠沉吟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道。

    “可是,少主,你当真就能够放下心吗?”月疆因为明白卫玠对沈长瑜的情谊,却是觉得可惜道。

    “放不放得下,又能如何呢?”卫玠自嘲地笑了笑,一向极为清明的眼中却是有着片刻的失神:“她当初既然会将我们排除在她的计划中,便是不希望我们参与其中。虽然你可以说这是她对我们尚有的几分护短,却也可以说她更加希望从此以后的未名谷和锦城能够离她更远一些。”

    “可是,你为她做了这么多。“月疆尚且有几分介怀,说道:“难道将就不曾希望长瑜知道这些,或许她会愿意留在你身边。”

    “她不愿意做的,我却是替她做了。一切也不过是我心甘情愿,何曾希望用此来束缚于她。”卫玠看了看月疆,笑了笑:“而且若是真这样,也是换不来她的真心。这和傅珩用沈家威胁她,又有什么不同呢?”

    月疆皱了皱眉,她一向知道卫玠虽然温和内敛,却也极为固执与慎重。既然说出了此番话,想必也是思量许多之后。便是也不能再如何开口了。

    而聂少然站在一旁,也是心知月疆性子一向柔软,有话直说,也不曾阻拦。直到此刻才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笃定地看了她一眼。

    “最近少卿在忙何事?”卫玠想起许久不见的秦少卿,轻轻地提起道:“却是许久不见了。”

    “少卿哥哥最近是日日都在故城楼,鲜少回来。”月疆倒是知晓一二般道:“我也是一个星期前才见过他一面。”

    “虽然我是少主,可是少卿却是为我处理太多的事情了。”卫玠对于秦少卿对工作的热情也是极为明白的,只是念及自己所担的身份与名号,倒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少然,你让人带个口信给少卿,就说故城楼的事情以后向我禀报吧,他若是长此操劳,却是会吃不消。”

    “是。”聂少然应了一声,而后又继续道:“我会将你的意思转达给他。”

    卫玠点了点头,微微地扯了扯嘴角:“今日天气不错,我且去看看药园里面的草药长得如何了。”

    说着,起身便如一缕清风,淡淡地地带着几分悠然而走远·····

    婺州

    一连几日都阴云密布的婺州,显得格外的湿漉漉。青石板上少了行人的脚步,更是长出了墨绿色的苔纹,幽幽地折转在大街小巷,亦如被困在客栈的沈长瑜的心思一般。

    而终于是好不容易逢了一个晴朗的日子,听客栈老板的推荐,这婺州附近却是有座名为鸣佩的山峰极为秀雅,颇多景致,值得一游。

    于是沈长瑜倒是也不由得有些心动,想着这几日变得也晴朗起来的天气,便是安置好了棺木,与苏景行、岳少寒和楚让一同前往游玩。

    一到这鸣佩山,几人就有些明白了为何此山有这样一个雅致之名,却是每当风起,便有环佩相撞的清越之声。

    “人常言:风为裳,水为佩。却是不知这鸣佩山的佩玉之声是不是就是这“风水”二字。”楚让抬眼看着一片山清水秀之景,却是心中也变得辽阔了许多般,道。

    “的确是好风好水。”沈长瑜也放眼看着风吹林动,林动鸟鸣的好景,赞叹道:“不过我想这鸣佩二字,却是也少不了这满目青翠的功劳。比起风声而言,我倒更觉得是这绿竹猗猗相撞之声。”

    “又或者是这风过林中,两相结合。”苏景行似乎也因为出游而颇有一番兴致,说道。

    沈长瑜挑了挑嘴角,看向苏景行的眼中有了几分笑意。而后一行又往林深处走了几步,却是偶听得些许的谈笑之声,片刻又是一段清浅的箫声,袅袅传来。

    “看来比我们有雅兴的却是另有其人。”沈长瑜看了看山中忽然出现的一段清澈的溪流,耳闻着宫商角徵之声,颇有兴致地往上走。

    却是谈笑之声越来越浓,抬眼亦是可见一座亭子在密林中飞檐出挑,而亭下却是溪水的源头,一处小小的水泊。

    沈长瑜透过树丛,恍然见到沿着小溪两侧的些许身影,眼中却是不免有几分惊叹。而后又走近了几步,却是看清了围坐谈笑的一干人,都是轻衣简装,各有风姿,有的持萧,有的握笛,有的横琴,还有的虽然身无一物,却仍旧在众多人中,有着无限的清华。

    位于最上位的乃是一个白须冉冉的老者,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而他的身旁放着几盏酒杯,正巧他抬手将其中一盏放到溪流中,却只见那酒盏就颤巍巍地随着溪流而下,而这段溪流却又偏偏诸多回折,没走多远,就停在了另一位老者的身前。

    “流觞曲水。”苏景行一见此景,也不由得有些感叹,看了看沈长瑜道:“却似乎不是一群普通的游人。”

    “我曾见书中有载昔日书圣王羲之与众友会与会稽山阴之兰亭,便是有这流觞曲水一段。”楚让因为苏景行的话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一般,道:“后世有传“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便是记载此事。”

    “不错。”沈长瑜也点了点头:“倒是没想到今日会真的遇到这般有雅兴的一番人。”说着,又看了看众人,眼中却是忽而一动:“更巧的,却是有熟人在列。”

    “熟人?”岳少寒又细看了一番,却是凝眸在一张清峻面容上:“是那日婺州城外的清峻男子。”

    楚让与苏景行也凝了凝眉,看向微含几分笑意,却的确是那日所见之人。

    而就在沈长瑜等人都颇为感慨的时候,坐于高位的老者,却是也因为目之所及,一眼就看到了四人。想他也是观人无数,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让他觉得赞叹的几人,说不清楚是怎样的风姿,却是忍不住让人侧目,特别是其中稍微年长的两位,沉稳之中又自带了一些清明。

    “来者皆是客。”原来这老者也不是别人,正是这婺州的州牧,复姓欧阳,单名修字,别号六一居士。

    众人因为欧阳修的话,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误闯的沈长瑜几人,眼中或有打量,或有惊讶。

    “实在抱歉。”沈长瑜一见却是此番情景,也就坦荡荡地从草丛中走了出来,对着众人行了一个礼:“打扰了诸位的雅兴。”

    “是你们?”座下的清峻男子一见沈长瑜等人,先是有几分惊讶,其后就走到欧阳修身旁,对他低语了几句,只见欧阳修神色微动,却又敛了敛,看向沈长瑜:“原来你们就是那日寒笙提过的,在婺州城外遇见强盗的人。倒是我婺州治理不严,让诸位受惊了。”

    “看几位,似乎也是满腹诗书之人,既然有缘聚于此处,不妨一同坐坐。”说着,就抬了抬手,伺立在不远处的仆人立刻就拿出四个蒲团,为沈长瑜四人铺在了溪流一侧。

    “相请不如偶遇,我等却是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沈长瑜就携四人一同走上前去,坐在了安置好的蒲团上。

    而相比起唯唯诺诺,诸多扭捏的后生来说,欧阳修却是更喜欢这样不拘一格,坦荡与洒脱的后辈,眼中便是又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我叫晏旸,字寒笙。”却刚巧沈长瑜落坐之处的一旁便是那清峻男子,而再见沈长瑜几人,他也觉得十分亲切,便是先开口道。

    “我姓宁名青。”沈长瑜却是微顿了顿,最终还是用了宁绎一名,而果然晏旸和在座的人都有几分惊讶,便是又道:“据闻昔日盛朝左相也叫宁绎,能与他那样的英雄同名,却是我之幸事。”几句话就解决了众人的疑问,又是颇为轻松雅趣,也不由得让晏旸有几分侧目。

    “楚让,字允恭。”

    “岳少寒”

    “苏景行”

    “看来几位果然是非同凡响,四人之中,却是两人都与那灿若星辰的人同名,宁绎,盛朝左相;苏景行,熙朝苍亘王。”欧阳修却是眯了眯眼,对于这样的巧合多了几分试探之意,然而沈长瑜却是淡淡地一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而欧阳修虽然心中有疑问,却也看出沈长瑜的避让之态,也就并不追根究底,只是笑了笑:“我乃婺州州牧欧阳修。”说着,又一一为沈长瑜几人介绍了在坐的几位。

    沈长瑜一一含笑致意,却是发觉这在场的人都是这婺州的官员,又或者是书画之家,总而言之便是婺州英杰齐聚一堂之处。想来这一番仿古之行,必定就是那州牧欧阳修所牵头,想来他也是个颇有情怀之人了。

    而欧阳修虽然对沈长瑜四人是颇感兴趣,倒是也并未中断了雅兴,流觞曲水,诗酒交欢,却是一如方才。

    巧的是,方过了方才被流觞曲水选中的人,接下来,那酒杯却是顺着溪水慢慢地停到了沈长瑜的面前。而沈长瑜倒是也毫不惊诧,只是淡然地就执起酒杯,施施然地抬头饮尽,深得一番赞扬。

    “既是宁绎被选中,便是献丑了。”沈长瑜知晓其中规矩,便是循步说道:“只是奈何碧箫不在,玉笛未携,只能借哪位的琴来抚上一曲。”

    话音一落,便是座中有人将琴递给了伺候的奴仆,传送道沈长瑜手中。沈长瑜轻然一下,然后看了看众人,这才抚动起来。

    一曲《征鸿》,琴声高冷,颇有几分曲高和寡之意,却又片刻又低到尘埃,似乎如此起伏难测,才是这远走的大雁所应当有的飞翔之态。而人生在世,不也若这般,时高时低,何时能够一帆风顺过。

    待到琴声停下,欧阳修才抚掌一笑,要说为何诗词歌赋无比动人,便是借着无言却又仿佛道尽了千般的手段,才能够让所听所闻之人,感同身受。虽然他对这几人的来历仍旧有几分猜度,可是因为沈长瑜的这一曲却是欣赏之意,有增无减。

    “果真是良音绕空,恐怕是数里不绝。”欧阳修看着已经收了轻声,再度正襟危坐的沈长瑜,赞叹道。

    “的确是琴音袅袅,令人难忘。”晏旸虽然一向与音律不知多少,却还是因为方才的琴声而忽有感而生,便也说道。而其他诸位也是毫不吝惜赞赏,却只是让沈长瑜低了低眼,淡淡地答道:“多谢诸位宽带,容我献丑。”

    众人自然都是“哪里,哪里”地来应答,想着方才的一曲,技艺如何,却是众人所见,又何来献丑之意。

    而欧阳修也挑了挑眉,宴会一行也算是因为沈长瑜的琴声进入了一个高潮。

    其后又是按着酒盏所至之处,轮流吟诗作对,一番风雅,有恰好逢了才高的众人,便是越发的妙趣横生。

    而林中风动,却是时时耳闻环佩相撞之声······想来一切相见皆是缘分,再度相逢便是更有几分宿命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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