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到，沈玄商再来求见，就得等到日上三竿，不是金使无人伺候还未起，就是金使未吃鲍参翅肚没精神。
好容易见着，谈起正事不足片刻就疲累劳乏，体力不支。
可一旦沈玄商离开，金使就能吃酒宴饮，花楼流连。
那日，这金波儿又言疲累欲走，沈玄商那早就被反复按压的怒气和尊严，再不能忍，一下拍桌而起。
这金波儿这些时日到了哪里不是被捧着赞着，连他自己都忘了数日前也不过一小小城门史，竟然就觉得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当下被按住，竟生出几分被以下犯上的怒气，对着这虎背熊腰，杀人凡几的沈玄商大声喝骂起来。
一路从陈国贱民如羔羊骂道陈国皇帝是懦夫。
骂的沈玄商额角直跳，另一只始终按在刀上的手青筋暴突，却迟迟不能动弹。
耻辱就像冬伏天里云州的风，打的他遍体生疼，尊严又有如一根钉将他从头到脚的钉的笔直，责任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按的他无法动弹。
败家之犬就算牙尖爪利竟然也不敢对癞皮哈巴露出獠牙。
终究沈玄商还是忍下怒意转身离去。
只是第二日，马公公就喊来沈玄商训斥一番，并要求沈玄商向金使道歉，沈玄商冷着脸拂袖而去，之后马公公派人来说，沈将军冲动妄为，表示自己会将沈玄商所作所为如实上报。
并表示之后的一应接洽事宜会由他全权负责。
沈玄清听闻之后，当下就暴怒而起，手提长剑就要手刃了这无耻金贼，被沈玄商冷脸拦下后，直气的灌了一壶冷水。
沈玄商如何不知，景国派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来，就是要恶心他，让他忍无可忍办砸了这差事，虽不至于坏了这和谈，却也能再让本就错综复杂，内斗不休的陈国朝廷更乱上添乱。
只是这恶心竟如此长久，如此具体。
就像一块陈年浸在泔水里的抹布如鲠在喉，难以下咽，更不能吐出。
更令他心寒的是，这恶心里也有自己人的出力，外有强敌环伺，内仍有鬣狗藏在暗处等着你犯错。
他们沈家为国尽忠数十年如一日，换来的却是无尽的猜忌，无休的争斗，飞鸟还未尽，就迫不及待的要让良弓藏。
帝王无情，君主无心。
良臣含冤，忠良受屈。
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沈玄商的憋屈，并未影响马公公的发挥。
说来这马公公在宫里也算得上个人物，皇上心腹，手底下也是一干小太监伺候，爷爷哥哥的连声唤着，甚至后宫嫔妃谁不给他几分脸面。
可如今到了云州对着个七品城门史，马公公竟也能做小伏低，溜须拍马。
因着马公公出马，移交事宜被迅速谈妥，只是在移交的前一天那金使却出了点小差错。
这金波儿眼见要离开云州，怕再难有此等享受，这几日竟是夜夜去花楼享乐，这日金波儿一如往常，点上几个娇媚姑娘闹到半夜，直接就歇在了花楼里。
可等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光溜溜的躺在大街上，已经被云州百姓围观多时。
而此事的始作俑者却悠哉悠哉的在沈玄商的书房里喝着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着哥哥的唠叨，毫无悔意。
最稀奇的是那金使被送回府里之后，竟然罕见的没有闹腾，只是催促马公公速速启程。
第二日，宋凡之终于从州府里那犹如天井般的小院子里走了出来。
马车一路向北，宋凡之撩开车帘看着云州的长街，与记忆中的几无二致。
最近他总是梦到离开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寒风簌簌的冬天，天只是蒙蒙亮，父亲带着他走过这条静默的长街，枯鸦嘶鸣，寒风凌冽，吹得他的狐裘氅鼓鼓作响。
那时候母亲新逝，圣上传旨让父亲回京迎娶长公主，他们因此和沈家闹掰。
长街寂寂，寒风拂面，城门初开，一路走来，除了一匹瘦马，再无人相送。
父亲牵着他的手，抱着一坛骨灰，沉默着一直走到城门口。
朝阳初升，金光熠熠，却被厚重的城墙分为两个世界。
背后幽暗冷寒的是他最暖的时光，城外金光普照是他未知的苦难。
当他最后一次回头望，看见的是那个一身玄衣，策马而来的少女。
她从那灰暗的夜里奔来，慢慢的被初阳渡上一身的金光。
他还记得她的手是那样的温暖，那颗塞在他手里小小的猫眼石在朝阳的照射下波光流转，闪闪生辉，却怎么也比不上少女亮晶晶的双眼。
她对他说：别害怕，大不了回北境找我，我罩你！
长街其实并不长，踱步而行也不过盏茶，宋凡之逆着长街往回看，仿佛看见了那个幼小的自己在寒风中逆风前行。
放下了车帘，随着车辕下寸寸而过的故土慢慢走远，宋凡之恍然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松快。
如今他以身报国，也算没有辜负父亲的教诲，他再不欠他什么，也再不欠长公主什么，更不欠陈国什么。
养恩已偿，生恩难报。
宋凡之靠着晃晃悠悠的车壁，闭上又想起了幼时在云州的时光。
有一次，他跟沈玄清打了一架，他把沈玄清的脸抓花了，母亲气的按住他打了他的手板，却又在打过之后，抱着他心疼的痛哭。
他打小就知道他要让着沈玄清，因为沈玄清的父母救了他的母亲，又为母亲寻了一门好亲事，因此母亲总心怀感激，所以就加倍的对沈家三个小辈好，因他比沈玄清大上两岁，更是打小就被耳提面命的要让着她。
有好吃的让着她，有好玩的让着她，就连打架也得让着她，后来，让着让着竟然也就让习惯了。
他其实并不是什么胸怀大志的人，他小时最大梦想，也不过是去淮州帮母亲寻亲，再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烹茶读书，让母亲安享晚年。
只是世事难料。
宋凡之恍惚又看到了那日的大火，和那些凄厉的呼喊。
八年来他时常梦回那夜，即使是梦里，他也总是无能为力，战战兢兢。
车外忽然乱了起来，宋凡之猛然惊醒，一向沉静无波的脸上此刻却痛苦和悔恨交织，让他原本清俊的容貌看上去面目难堪。
又做噩梦了。
不多时有兵士告知，说是有他的忠仆一路追随而来，金使请他过去。
宋凡之一边沉静着思绪，一边想着。
莫非府里的老管家一路追了来，宋凡之心内不免有些恼怒又有些感动。
等他被引着往前行了丈余，宋凡之远远的瞧见的却是个少年。
那少年一身黑红布衣，身量并不算高，背着个包袱，略曲着身跟车内撩起半边帘子的金使点头哈腰的说话。
莫非是老管家的孙子？
走的近了，那少年似有所觉，一下转过身，宋凡之升起的那一点感动便翻涌成更大的怒意扑面而来，脸色不觉陡然一冷。
沈玄清！
宋凡之也不与她多话，干脆利索的表示，自己不认识此人！
可他究竟是低估了沈玄清的混账。
沈玄清刚刚还谄媚的脸上此时立马换上多情又决绝的表情，转身望向他时，已然是泫然欲泣。
“公子，求您让我跟着吧，我来的时候已然......已然......自宫......”
沈玄清边说还边不自在的朝金使车架上看了看，再开口已是凄凄切切，泪流两行。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对您的情谊...您...您一向知晓，若您赶我回去，我就一头碰死在府门口的石狮子上，求您看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让我跟着您吧。”
说罢就要一头跪倒，宋凡之下意识伸手扶住，脸上却是冷若寒霜。
他冷冷的审视着沈玄清，似乎想看清楚她今日这一出究竟是意欲何为。
那金使戏也看够了，手里捏着刚被那清俊小厮孝敬的金子，啧啧有声的打量宋凡之两眼，脸上勾起几分嘲笑，一甩帘子，示意车架前行。
沈玄清看着甩袖而走的宋凡之，忙做鹌鹑装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待进了马车，宋凡之已是罕见的没了耐心，倾身俯视沈玄清，冷冷问道。
“你究竟意欲何为？”
沈玄清在这个压迫性的姿势里，仰头看着宋凡之的眉眼高低，理所当然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救你出景国啊，你莫要担心，我这次计划周祥，决不会出错。”
说罢还眼睛亮晶晶的冲宋凡之挑了挑眉。
宋凡之仔细盯着眼前的人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些破绽，或者端倪。
她的容貌并未大变，眉眼依旧英气，只是唇鼻似乎比旧时更圆润娇气了，多了几分女气，脸上涂了黑粉，把记忆中还算白皙的皮肤完全遮盖了起来，让本就巴掌大的脸显的更加瘦弱了，唯独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凌凌的望着自己，毫无惧色。
倒是沈玄清这身衣服，的确是府里采买的小厮的服制，只是这衣服大约不大合身，本到膝下的下摆长长的盖到小腿，脚上的却是一双精工细作的羊皮靴，又和这一身粗布衣裳格格不入。
老管家的孙子也正是府上采买。
府里的衣服是按军队管理的，谁领了什么时候领的领的什么样式的都是一一记录。
沈玄清清楚他府里人事，还把手伸到自己亲信身上来了，看来，她此番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沈玄清见宋凡之打量自己身上衣服，就开口解释道。
“这衣服像你们府上的吧，我上次去找你，见你们府上的下人穿的还和以前在云州时一个样，这么多年也没变，我就让小清溪给我改了一套一样的。”
“小清溪你还记得吧？”
“我那个侍女，以前老追在我们屁股后头哭的那个，就是上次引开郑业成的那个小丫头。”
宋凡之看事情总能绕十八个弯，现下冷不防被沈玄清这样坦坦荡荡的解释出来，一时竟有些愣住。
或许是被之前的梦境影响，宋凡之看着这样一双眼睛，竟生出几分羡慕。
“你说得对，我有秘密。”
沈玄清一愣，半日才想起来之前在营帐里自己说过他有秘密的话，继而撇了撇嘴，了然的点点头。
“我就知道。”
宋凡之也不跟她绕弯子。
“我此去景国自有我的打算，事情未了，我不会走。”
宋凡之说罢收回了目光，垂着眼皮半天，还是加了句。
“你寻个机会速速回去吧。”
沈玄清看着对面这个儿时挚友，想了想才问。
“你还记得我送你的猫眼石吗？”
宋凡之手指微动，垂着眼没说话。
沈玄清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道。
“你我皆知，你此去景国危机重重生死难料，要想再回来只怕比登天还难。”
“你还记得在云州时，我们曾许诺过，要做一辈子兄弟的，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事要做，可我却知道我自己要救你。”
宋凡之忍不住抬头望向沈玄清，冰冷的脸色泛起一点难以察觉的柔和。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城门口，看着那个少女镀着光朝他奔来。
好容易见着，谈起正事不足片刻就疲累劳乏，体力不支。
可一旦沈玄商离开，金使就能吃酒宴饮，花楼流连。
那日，这金波儿又言疲累欲走，沈玄商那早就被反复按压的怒气和尊严，再不能忍，一下拍桌而起。
这金波儿这些时日到了哪里不是被捧着赞着，连他自己都忘了数日前也不过一小小城门史，竟然就觉得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当下被按住，竟生出几分被以下犯上的怒气，对着这虎背熊腰，杀人凡几的沈玄商大声喝骂起来。
一路从陈国贱民如羔羊骂道陈国皇帝是懦夫。
骂的沈玄商额角直跳，另一只始终按在刀上的手青筋暴突，却迟迟不能动弹。
耻辱就像冬伏天里云州的风，打的他遍体生疼，尊严又有如一根钉将他从头到脚的钉的笔直，责任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按的他无法动弹。
败家之犬就算牙尖爪利竟然也不敢对癞皮哈巴露出獠牙。
终究沈玄商还是忍下怒意转身离去。
只是第二日，马公公就喊来沈玄商训斥一番，并要求沈玄商向金使道歉，沈玄商冷着脸拂袖而去，之后马公公派人来说，沈将军冲动妄为，表示自己会将沈玄商所作所为如实上报。
并表示之后的一应接洽事宜会由他全权负责。
沈玄清听闻之后，当下就暴怒而起，手提长剑就要手刃了这无耻金贼，被沈玄商冷脸拦下后，直气的灌了一壶冷水。
沈玄商如何不知，景国派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来，就是要恶心他，让他忍无可忍办砸了这差事，虽不至于坏了这和谈，却也能再让本就错综复杂，内斗不休的陈国朝廷更乱上添乱。
只是这恶心竟如此长久，如此具体。
就像一块陈年浸在泔水里的抹布如鲠在喉，难以下咽，更不能吐出。
更令他心寒的是，这恶心里也有自己人的出力，外有强敌环伺，内仍有鬣狗藏在暗处等着你犯错。
他们沈家为国尽忠数十年如一日，换来的却是无尽的猜忌，无休的争斗，飞鸟还未尽，就迫不及待的要让良弓藏。
帝王无情，君主无心。
良臣含冤，忠良受屈。
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沈玄商的憋屈，并未影响马公公的发挥。
说来这马公公在宫里也算得上个人物，皇上心腹，手底下也是一干小太监伺候，爷爷哥哥的连声唤着，甚至后宫嫔妃谁不给他几分脸面。
可如今到了云州对着个七品城门史，马公公竟也能做小伏低，溜须拍马。
因着马公公出马，移交事宜被迅速谈妥，只是在移交的前一天那金使却出了点小差错。
这金波儿眼见要离开云州，怕再难有此等享受，这几日竟是夜夜去花楼享乐，这日金波儿一如往常，点上几个娇媚姑娘闹到半夜，直接就歇在了花楼里。
可等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光溜溜的躺在大街上，已经被云州百姓围观多时。
而此事的始作俑者却悠哉悠哉的在沈玄商的书房里喝着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着哥哥的唠叨，毫无悔意。
最稀奇的是那金使被送回府里之后，竟然罕见的没有闹腾，只是催促马公公速速启程。
第二日，宋凡之终于从州府里那犹如天井般的小院子里走了出来。
马车一路向北，宋凡之撩开车帘看着云州的长街，与记忆中的几无二致。
最近他总是梦到离开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寒风簌簌的冬天，天只是蒙蒙亮，父亲带着他走过这条静默的长街，枯鸦嘶鸣，寒风凌冽，吹得他的狐裘氅鼓鼓作响。
那时候母亲新逝，圣上传旨让父亲回京迎娶长公主，他们因此和沈家闹掰。
长街寂寂，寒风拂面，城门初开，一路走来，除了一匹瘦马，再无人相送。
父亲牵着他的手，抱着一坛骨灰，沉默着一直走到城门口。
朝阳初升，金光熠熠，却被厚重的城墙分为两个世界。
背后幽暗冷寒的是他最暖的时光，城外金光普照是他未知的苦难。
当他最后一次回头望，看见的是那个一身玄衣，策马而来的少女。
她从那灰暗的夜里奔来，慢慢的被初阳渡上一身的金光。
他还记得她的手是那样的温暖，那颗塞在他手里小小的猫眼石在朝阳的照射下波光流转，闪闪生辉，却怎么也比不上少女亮晶晶的双眼。
她对他说：别害怕，大不了回北境找我，我罩你！
长街其实并不长，踱步而行也不过盏茶，宋凡之逆着长街往回看，仿佛看见了那个幼小的自己在寒风中逆风前行。
放下了车帘，随着车辕下寸寸而过的故土慢慢走远，宋凡之恍然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松快。
如今他以身报国，也算没有辜负父亲的教诲，他再不欠他什么，也再不欠长公主什么，更不欠陈国什么。
养恩已偿，生恩难报。
宋凡之靠着晃晃悠悠的车壁，闭上又想起了幼时在云州的时光。
有一次，他跟沈玄清打了一架，他把沈玄清的脸抓花了，母亲气的按住他打了他的手板，却又在打过之后，抱着他心疼的痛哭。
他打小就知道他要让着沈玄清，因为沈玄清的父母救了他的母亲，又为母亲寻了一门好亲事，因此母亲总心怀感激，所以就加倍的对沈家三个小辈好，因他比沈玄清大上两岁，更是打小就被耳提面命的要让着她。
有好吃的让着她，有好玩的让着她，就连打架也得让着她，后来，让着让着竟然也就让习惯了。
他其实并不是什么胸怀大志的人，他小时最大梦想，也不过是去淮州帮母亲寻亲，再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烹茶读书，让母亲安享晚年。
只是世事难料。
宋凡之恍惚又看到了那日的大火，和那些凄厉的呼喊。
八年来他时常梦回那夜，即使是梦里，他也总是无能为力，战战兢兢。
车外忽然乱了起来，宋凡之猛然惊醒，一向沉静无波的脸上此刻却痛苦和悔恨交织，让他原本清俊的容貌看上去面目难堪。
又做噩梦了。
不多时有兵士告知，说是有他的忠仆一路追随而来，金使请他过去。
宋凡之一边沉静着思绪，一边想着。
莫非府里的老管家一路追了来，宋凡之心内不免有些恼怒又有些感动。
等他被引着往前行了丈余，宋凡之远远的瞧见的却是个少年。
那少年一身黑红布衣，身量并不算高，背着个包袱，略曲着身跟车内撩起半边帘子的金使点头哈腰的说话。
莫非是老管家的孙子？
走的近了，那少年似有所觉，一下转过身，宋凡之升起的那一点感动便翻涌成更大的怒意扑面而来，脸色不觉陡然一冷。
沈玄清！
宋凡之也不与她多话，干脆利索的表示，自己不认识此人！
可他究竟是低估了沈玄清的混账。
沈玄清刚刚还谄媚的脸上此时立马换上多情又决绝的表情，转身望向他时，已然是泫然欲泣。
“公子，求您让我跟着吧，我来的时候已然......已然......自宫......”
沈玄清边说还边不自在的朝金使车架上看了看，再开口已是凄凄切切，泪流两行。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对您的情谊...您...您一向知晓，若您赶我回去，我就一头碰死在府门口的石狮子上，求您看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让我跟着您吧。”
说罢就要一头跪倒，宋凡之下意识伸手扶住，脸上却是冷若寒霜。
他冷冷的审视着沈玄清，似乎想看清楚她今日这一出究竟是意欲何为。
那金使戏也看够了，手里捏着刚被那清俊小厮孝敬的金子，啧啧有声的打量宋凡之两眼，脸上勾起几分嘲笑，一甩帘子，示意车架前行。
沈玄清看着甩袖而走的宋凡之，忙做鹌鹑装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待进了马车，宋凡之已是罕见的没了耐心，倾身俯视沈玄清，冷冷问道。
“你究竟意欲何为？”
沈玄清在这个压迫性的姿势里，仰头看着宋凡之的眉眼高低，理所当然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救你出景国啊，你莫要担心，我这次计划周祥，决不会出错。”
说罢还眼睛亮晶晶的冲宋凡之挑了挑眉。
宋凡之仔细盯着眼前的人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些破绽，或者端倪。
她的容貌并未大变，眉眼依旧英气，只是唇鼻似乎比旧时更圆润娇气了，多了几分女气，脸上涂了黑粉，把记忆中还算白皙的皮肤完全遮盖了起来，让本就巴掌大的脸显的更加瘦弱了，唯独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凌凌的望着自己，毫无惧色。
倒是沈玄清这身衣服，的确是府里采买的小厮的服制，只是这衣服大约不大合身，本到膝下的下摆长长的盖到小腿，脚上的却是一双精工细作的羊皮靴，又和这一身粗布衣裳格格不入。
老管家的孙子也正是府上采买。
府里的衣服是按军队管理的，谁领了什么时候领的领的什么样式的都是一一记录。
沈玄清清楚他府里人事，还把手伸到自己亲信身上来了，看来，她此番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沈玄清见宋凡之打量自己身上衣服，就开口解释道。
“这衣服像你们府上的吧，我上次去找你，见你们府上的下人穿的还和以前在云州时一个样，这么多年也没变，我就让小清溪给我改了一套一样的。”
“小清溪你还记得吧？”
“我那个侍女，以前老追在我们屁股后头哭的那个，就是上次引开郑业成的那个小丫头。”
宋凡之看事情总能绕十八个弯，现下冷不防被沈玄清这样坦坦荡荡的解释出来，一时竟有些愣住。
或许是被之前的梦境影响，宋凡之看着这样一双眼睛，竟生出几分羡慕。
“你说得对，我有秘密。”
沈玄清一愣，半日才想起来之前在营帐里自己说过他有秘密的话，继而撇了撇嘴，了然的点点头。
“我就知道。”
宋凡之也不跟她绕弯子。
“我此去景国自有我的打算，事情未了，我不会走。”
宋凡之说罢收回了目光，垂着眼皮半天，还是加了句。
“你寻个机会速速回去吧。”
沈玄清看着对面这个儿时挚友，想了想才问。
“你还记得我送你的猫眼石吗？”
宋凡之手指微动，垂着眼没说话。
沈玄清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道。
“你我皆知，你此去景国危机重重生死难料，要想再回来只怕比登天还难。”
“你还记得在云州时，我们曾许诺过，要做一辈子兄弟的，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事要做，可我却知道我自己要救你。”
宋凡之忍不住抬头望向沈玄清，冰冷的脸色泛起一点难以察觉的柔和。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城门口，看着那个少女镀着光朝他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