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为期两周的军训,一进入九月就遭遇到“秋老虎”的突袭,午后气温达到了35 ℃,地面像蒸笼一样热得人喘不过来气,终于在第九天,校方草草检阅方阵后打道回府。

    开学一周后的这天中午,黎忱飒和郤家唯吃完饭回到宿舍,一进门就看见郑歆正在收拾床铺。郤家唯一时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力,退到门口看了一眼门牌号,是自己的宿舍没错。

    郑歆抬头,笑脸如花:“你们回来啦!”

    “你这是要干嘛?”黎忱飒走过去问她。

    “换宿舍。”郑歆把床铺叠好,抱起来递给黎忱飒,“快帮忙接一下。”

    黎忱飒伸出手,郤家唯也快步上前接住。

    郑歆从上铺爬下来,神秘兮兮的招呼两人向她靠拢,压低音量说道:“你俩不知道,为了能换宿舍,我昨天下午请你们宿舍那俩姐们儿在学校最好的餐厅吃了一顿。那俩姐们儿还真是不客气,吃了我六菜一汤。这不,我现在还得负责给她们俩搬各种东西。”

    郤家唯听到一半就直起了身,摆着一张嫌弃脸等郑歆说完,问道:“干嘛换我们宿舍来?”

    “我和陆璘搬过来,咱们四个好相互有个照应。我觉得咱们四个住在一起更方便一些。”

    “你私自换过来的?”黎忱飒问到了正题。

    “我怎么敢?跟老师打过招呼了。你们就放心吧!”说着,郑歆抱起椅子上的被褥,匆匆道,“先不聊了,我得赶紧给那两位姐姐铺床去。”

    郤家唯看着黎忱飒,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想不到你这个同学,还挺有想法的。”

    黎忱飒也倍感无奈:“我也是刚发现。”

    “哎,你说……”郤家唯突然担起忧来,“郑歆会不会和咱们宿舍那朵奇葩打起来啊?”

    提起那朵奇葩,黎忱飒不禁干笑两声:“呵~呵~。”

    窗外是晴空万里,黎忱飒趴在课桌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讲台上的英语老师。麦克风里传出老师标准的发音,可对于黎忱飒来说只是意味着嘴唇在做着简单的闭合运动。她不是听不懂,而是实在没有心思去听。

    公共英语第一堂课那天,蓝朔也漫不经心地走进教室,抬起眼睛之时看到了黎忱飒,稍作惊讶之后就撇下同学面带微笑走了过来,坐下身轻声说道:“又见面了。”

    从见到蓝朔也的那一刻起,复杂的心情就在黎忱飒的心头萦绕。这种复杂包括最初的惊讶,尔后的迷惑、嫌弃,以及此时莫名的欣喜。

    “我叫蓝朔也。你呢?”他目视前方,靠近黎忱飒用轻缓的声音问道。

    而那时的黎忱飒正被同学们注视着,处于尴尬之中无法自拔,只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一时忘记回答。待到反过闷来已是半节课后——敢情是你?

    女生们在大巴车上的那次讨论,始于成绩,止于颜值。黎忱飒只听了前半部分。突然记起,不免心生敬畏。

    蓝朔也是以专业课和文化课双料第一名的成绩考取谈大环境设计专业的。而黎忱飒呢,在高一的暑假,大家都在积极参加学校秘密组织的补课班的同时,她不顾任何人的反对,拾起半途而废的绘画,立志学习视觉传达。最终,功夫没有过于辜负有心人,她被调剂到艺术设计学专业。

    能和郤家唯考入同一所大学已经很高兴了,知足常乐嘛。她在得知录取结果时这样安慰自己。可开学没多久,有的同学就开始迷茫四年以后。有人调侃道:理论大于实践,什么都学,可又仅学一些皮毛——多出的“学”字意在说明如此。

    记得高二下半学期刚开始,班主任就让大家写下自己对未来的期许。黎忱飒是这样写的——未来的事,无从预知,一切顺其自然。

    这看似不求上进的三行字,十分炸眼的在教室墙上贴了将近半个学期。如果时光能够倒转,黎忱飒选择把字迹写得更工整一些,稍微收敛收敛自己的随性与洒脱。

    所以她有些搞不懂,为什么要对未来的事情担忧?越担越忧。还是踏踏实实的过好当下吧。

    比如现在,嘴角和眼底噙满笑意的她将蓝朔也的后脑勺望着,内心不禁祈求这短暂的相处时光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然而他却扭过脸庞,迷迷糊糊的咕哝道: “短信。”

    冷不防吓黎忱飒一激灵,直接从桌面上弹起身。

    蓝朔也眯着眼睛看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手机。”

    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黎忱飒忙伸手从课本底下捞出手机。

    是郑歆的短信。她说为了庆祝四个人同住一间宿舍,决定下午放学在北门集合,那边有一家非常不错的私家菜。

    刚要回复,郤家唯的短信又发了过来:那姐们儿昨天下午的六菜一汤还没吃够……

    黎忱飒轻轻地笑一下,回复:没办法,北门见吧。

    “这么开心?”蓝朔也探过头,“躲什么?我又不偷看。”

    黎忱飒把手机扣在桌面,用气声说:“你下次能不能不坐我旁边?”

    蓝朔也看看两人之间的空位,欠身挪腾过去,同样用气声说道:“不能。你解救我于危难之中,我得知恩图报。一周只有公共课可以见面,体育课我又没时间陪你,所以我就坐你旁边。”

    “谁用你陪了?”

    “老师都讲什么了?”

    “自个儿琢磨去”

    “书都不翻,问你也是白问。”说着,蓝朔也拿过黎忱飒的英语书,随手一翻,一张画纸赫然在目。他先是一怔,随后笑起来:“还留着呢?”

    视线落到课本,黎忱飒一把夺过,脑海中想起第一堂英语课的一幕——蓝朔也向身后的女生借一张白纸,在上边绘出一包纸巾送予她,同时还不要脸的说一句:“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她合上书,愤愤地看回去,他却一脸宠溺的笑着说:“喜欢什么我再给你画。”

    黎忱飒还真是招架不住他现在的模样,尤其是那副眼镜的点缀,使他看上去活像一个斯文败类。等等,这比喻不太好,索性她扭回脸不再看他。

    蓝朔也看着她明显泛起红晕的面颊,不由得笑得更开心了。

    秋日的下午五点时分,太阳已经收起温暖的光芒,在云彩的簇拥下向西方渐渐隐去。路上的学生行色匆匆,只有黎忱飒缓慢地行走着,感受着这份恬静。

    风吹过来,吹乱了发。

    她理好额前的头发,一面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才把它放到耳边那头就传来郤家唯充满活力的声音。

    “我们仨可都到了啊。你腿脚麻利点儿。”

    “老师刚才多讲了十分钟,不好意思啊,你们稍微等我一下。”

    郤家唯感到不可置信:“大学老师还时兴拖堂?!”

    “就剩一点儿内容,不想拖到下次课。”

    “好吧,那你腿脚麻利点儿。我们就在北门最显眼的地方站着呢。先挂了。拜拜!”

    “别挂!先别挂!等一下!”黎忱飒一叠声叫道,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北门怎么走啊?”

    “不是吧黎忱飒?北门你都不知道在哪儿?上北下南你知道吗?北在上边!”

    “......我又没站平面图上......”

    “那学校的平面图你看过没有?”

    黎忱飒答得利落:“没有。”

    听筒里一片沉寂,几秒后传来郤家唯幽远的疑问:“那你是怎么找到教室的?”

    黎忱飒答得诚恳:“和同学一起来的。”

    “好吧。”郤家唯耐着性子问:“你现在在哪儿?”

    黎忱飒环顾四周:“化学楼。”

    话音一落郤家唯立即炸毛,提高分贝嚷嚷道:“你一个学艺术设计的,跑化学楼去干嘛?”

    自知理亏,黎忱飒稳着声音说道:“我刚走到这儿而已。”

    “你们知不知道化学楼的位置?”郤家唯在电话那头问另外两个人,转而又对黎忱飒说道:“我们都对化学楼没有印象。”

    “我听到了。”黎忱飒一筹莫展,“那怎么办?”

    “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别独来独往,让你和同学打好关系……”

    “行啦郤(xi,四声)主任!咱别长篇大论啦。我刚不是说了和同学一起来的吗?关系正打着呢。现在赶紧想想我怎么过去吧。”

    “能怎么过来?自己问路去。拜拜!”语毕,郤家唯就撂了电话。

    “家唯,其实咱们可以百度一下地图的。”陆璘提醒。

    “对啊!”郤家唯恍然大悟,紧接着又说道:“不告诉她,让她自己锻炼锻炼。”

    “对,就不告诉她。”郑歆随声附和。

    耳边突如其来的寂静让黎忱飒惆怅极了。而那些可爱的同学们,他们有的三两成群的有说有笑;有的虽是形单影只,却戴着耳机疾步行走,口中念叨着各国词语。瞧!又从身边走过一对小情侣……那画面在九月底的微风中是如此的美好,黎忱飒不好意思去打扰。

    风又吹了过来。她的无助没人理睬。

    对于黎忱飒这种身处陌生环境就犯社交回避恐惧症的人群而言,要开口询问是很艰难的一件事。不过幸好她是双子座,自己可以和自己交流得很愉快。于是乎,她这样在心中和自己进行对话:

    靠方向感应该能找到北门吧?

    表示赞同:可以试一下。

    转而提出疑问:方向感?

    立即否决:目前不具备!

    叹气:那只有开口问路了。

    点头称是。

    再次疑问:无从开口怎么办?

    无从开口,那就先下手好了!

    果不其然,手心就传来柔软的触感。还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快到黎忱飒自己都傻了眼。等到意识回流,才发现有一双眼睛正在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自己。

    可两人只对视三秒不到,那人的视线就移动开来。黎忱飒顺着他的目光一路看过去,只见自己的左手正牢牢地按在他的胃部,由于用力过猛,掌心下的毛衣纤维从指缝溢出。

    这是什么情况?!她只不过是想拦下此人问一问路,并不想在人家的胃部建个手掌模啊!而且下手还不算轻,走了型。

    登时,黎忱飒就将惊慌失色一词诠释得淋漓尽致——红着脸迅速收回手按在自己的胃,同时下意识退后一步,连连点头致歉:“对不起啊!打到你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末了还不忘加一句,“请问北在哪儿?”

    对于这一系列的举动,对方只轻描淡写的看一眼便径自走开了,徒留黎忱飒石化在当地。不过大概走出去不到十米远,他又突然折返回来,走到半途停下脚步说道:“一起走。”

    黎忱飒没听清楚,一副蒙圈模样:“啊?”

    只见他面无表情又补充一句:“带你去找北。”

    黎忱飒这才反过闷来,美颠儿的朝他奔过去,犹如在逆境中抓住了救命稻草。尽管不久之前,她的一只手确实抓在了人家的胃。

    “谢谢你!我去北门。”

    “我知道。”他的语调依旧寡淡,边说边甩开步子向前走去。

    上一次像这样急行军式的行走,还是五岁那年。乡间的小路上,黎忱飒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四周是无边的寂静。月亮把半边天都照亮了。只有在边际的天空才看得见一两颗星星,闪着淡淡的光若隐若现。原本渐行渐远的身影,竟然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的放大。爸爸一声不响地蹲下身子。

    多年后,她才学到适合形容自己当时心情的词语——受宠若惊。她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攀上爸爸的背,第一次感受到父爱的温暖。爸爸说,咱们得走快一点儿,不然妈妈该担心了。然后爸爸就跑了起来,有风从黎忱飒的脸上拂过。妈妈曾说,爸爸当过体育委员。

    有些事之所以能够让人念念不忘,或许只因仅此一回。

    回忆有多么美,现实就有多么毁。

    跟在他身后走着,累,也丢人。从他们对面走过的小女生们看黎忱飒的眼神凶狠不说,还透着鄙视。等到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瞬间就弯了嘴角,表情暧昧的不得了。而眼前那个在白衬衫外搭了一件绿色毛衣,活像一颗疾步行走的小葱的高个儿男生,对此完全视若无睹。

    黎忱飒就不明白了,自己又没长残了,怎么就那么遭那些姐姐妹妹的白眼儿呢?就算自己和他的身高差距大了些,那也是因为“小葱”太茁壮成长了。身高咱先放着暂且不说,光是看她挽起裤管露出的那截小腿,就能纤细死个谁。还有身材也不差,后翘前……算了。

    申诉戛然而止,黎忱飒有些懊恼,于是放慢脚步,决定远离那个“祸端”。哪成想,距离这么一拉开,自己竟也端详起他的背影来。

    身材比例协调,衣服剪裁得体,背影可以打个9分。再回想一下刚才短暂的对视,皮肤白皙,五官端正,算是长了一副美少年的皮囊。只可惜,眼神淡漠,嘴角绷得笔直。负分不接受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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