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忱飒的右手背上有三处割伤,好在都没有伤到筋骨和血管。只有一处伤口长达一公分,较深。在打过破伤风针,消毒处理之后,医生开始准备麻药进行最后一步缝合。

    本来只在打针和消毒时稍稍皱眉的黎忱飒,一听说要缝针整个人都开始凌乱了。针头距离皮肤还有一段的距离,她就开始疼得一只手在空气里胡乱抓挠。钟奕让看在眼里,痛在心上,默默地伸一只胳膊过去,脸上全是凝重。

    缝合期间,郑歆给冷冰伟打了三个电话都被挂断。生怕她再打过来,冷冰伟干脆关机了。他只要做了决定,就不会再去招惹。

    出了医院大门,冷冰伟丢下一句:“我不回去了。”钻进出租车绝尘而去。

    钟奕让知道他需要静静,没问去向。黎忱飒也注意到,冷冰伟关掉手机之后,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中透着隐忍,所以一句话也没说。

    钟奕让拦下车,打开后车门让黎忱飒先进去,他随后。折腾了这么久,都没有去关心一下时间,黎忱飒从背包里拿出手机一看,九个未接来电,均来自郤家唯。和司机师傅说完目的地的钟奕让,转头看她握着手机不知所措,直接拿过来拨通了郤家唯的电话。

    车子在9 bar门口停下。

    黎忱飒走在钟奕让身后,心里正嘀咕这是要去哪儿,就看见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黑色车子。

    “你开了车,为什么还要打车去医院?”

    钟奕让放慢脚步等她跟上来:“冷冰伟喝酒了。”

    “你开啊,你又没喝。要喝就不会开车来吧?”

    “你都受伤了,我哪儿还有心思开车。”

    黎忱飒那根敏感的神经又变得大条起来,笑道:“你不会是一时逞能,过后也给吓够呛吧?”

    话都说得那么通透了她还笑的跟个二百五似的。钟奕让懒得再搭理她,径直朝主驾走去。黎忱飒依旧缺根弦似的,一边笑一边伸手拉右后方的车门。拉了两下没拉开,刚要第三次施力,后玻璃窗缓缓降了下来。

    黎忱飒正疑惑着为何如此智能,就看到钟奕让扭头过来,语气不大和善:“前边。”

    伴随着玻璃窗上升的声音,黎忱飒撇撇嘴走向副驾。

    车门一打开,钟奕让便调侃道:“小短腿儿爬得上来吗?”

    黎忱飒费劲吧啦的坐上车,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左手带上车门,对着钟奕让一通数落:“就会说风凉话,一点儿都不爷们儿!我手都受伤了,你也不知道帮我开下车门。你胳膊短啊?”

    猛然间,钟奕让探过身来,附在黎忱飒的右耳边轻声说:“那你爬下去,咱们再重来一遍?”紧接着他手一伸拉起安全带,帮她扣好之后,嘴角微微上扬:“够爷们儿吧?”

    “......老大爷!”黎忱飒一把推开他,将视线扭向车窗外企图掩饰尴尬。

    当时黎忱飒正面对着他说话,话音还没落稳他就靠近过来,还以为他要用嘴唇贴嘴唇的方式让自己闭嘴。仿佛现在耳边还残留着他气息的余温,并且暖上了面颊。

    收起一颗撩逗的心,钟奕让扣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为什么冲过来?”

    就知道他会问,所以黎忱飒低头看看自己手背上的那几条黑线。为什么?为了酷?

    如果不是仗着有钟奕让可以给自己撑腰,60%的几率黎忱飒会选择忍气吞声。毕竟现在是一个老大爷搁眼前倒下都不知道是真有毛病还是碰瓷儿的年代。人民群众的好心都给磨平了,大家都在试着选择性失明。可不管那些人管不管这个闲事,黎忱飒知道钟奕让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但是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结果。不免有点儿后悔,自己悄咪咪走过去不就得了,害得隔壁这位小伙子现在还挺自责。

    不过黎忱飒此刻想先跑个题:“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问。”钟奕让眼睛看着前方的路,等她说下去。

    “搬到你家那天,我不是去楼上找你吗?你当时是不是做噩梦了?”

    静默片刻,钟奕让问:“哪天?”

    黎忱飒侧目,一字一顿道:“搬到你家那天。”

    “没做梦。被你吓的。”

    “还装是吧?我最近可是有研究心理学,你别想蒙混过去。”

    钟奕让笑:“你要是当心理医生,病人都是被你吓痊愈的。敢不听二飒姐的话,甭想出这个门。”

    “别闹!心理学是一门科学。请你尊重科学。”

    钟奕让正色道:“那你说说,我做什么梦了?”

    “你肯定是做噩梦了。具体是被鬼撵了,还是跟工藤新一一样变成江户川柯南了,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肯定是噩梦。”

    一开始钟奕让对这个话题是完全抗拒的,现在听黎忱飒这样笃定,不免提起兴致来。反正她也不知道梦的内容,便说道:“既然你让我尊重科学,起码得先让我相信吧?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是做噩梦了?”

    “终于问到正题上了。”黎忱飒稍稍侧身,“其实人在睡觉的时候都会做梦,有些梦能够清晰记得;有些梦只在梦的时候很清晰,一醒来就忘了;有些呢,根本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快速眼动睡眠!人们通常都是在这个阶段做梦的。快速眼动,就是眼球在眼皮子底下快速地晃动。凡是这个时候被人叫醒,基本都会说一句,‘啊,做了个梦’。”

    “万一做了那种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梦被人叫醒了,谁还好意思说‘做了个梦’。”

    本想隐晦的开个小小的腔,让黎忱飒知难而退,哪成想她领会能力极强,并迎难而上。

    “你做那种梦了啊?这么不好意思承认。”

    “好吧。”钟奕让说,“我快速眼动了,被你吓醒了,做了个噩梦。”

    “你是被梦吓醒的,不是被我。”黎忱飒强调着,“你‘啪’地一下就睁开眼了,不是噩梦难道还真是那种梦啊?那要真是这样,你的表情可一点儿都不享受。”

    还越说越来劲了。钟奕让直接汗颜,不敢把话接下去,抿着嘴巴无奈的笑。

    “上周四你凌晨两点给我打电话,是又做噩梦了吧?”

    想不到问题接二连三,甚至再次被说中。钟奕让整个人一怔,转头看一眼黎忱飒,闪烁其词:“不是……是还没睡。”

    “我知道你睡得晚,基本都是一两点钟才睡,但那天你睡得特别早。”黎忱飒依旧振振有词,“我为什么知道?因为周四上午我没课,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醒着。大概十一点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楼上。当时你房门没关严,里边漆黑一片。”

    钟奕让的心里不免有些发虚,却佯装镇定:“大半夜你去楼上,就是想偷看我睡没睡觉?”

    黎忱飒只是想看看他关没关露台门,一个星期能不关两次门的主儿,也不怕把自己给弄丢了。

    黎忱飒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只见他的喉咙处微微滚动了一下,黎忱飒知道他在紧张。

    “你别自责。”黎忱飒坐正目视前方,“虽说不会恢复如常,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疤痕是会慢慢变淡的。”

    黎忱飒的话如抽丝剥茧般,生生地撕扯着钟奕让的心脏。他极力想要躲闪,却发现动弹不得。

    他看到了田晓坤。

    田晓坤坐在一棵老槐树的枝丫上,呲牙咧嘴地笑着——这是他七岁时的模样。

    田晓坤伏在书桌前,笔尖在厚厚的习题册上游走——这是他十四岁时的模样。

    田晓坤站在舞台中央,手指在琴弦上游走,一只脚轻轻打着节拍——这是他十六岁时的模样。

    还有他十八岁的时候,倒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空洞的双眼,一张白生生的脸。

    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停在路边。惯性使然,黎忱飒的身体前倾又撞回椅背。所幸是系了安全带。

    “同样的内容。”

    “啊?”黎忱飒心惊肉跳的看向钟奕让。

    钟奕让看过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调中也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

    “每次都是同样的内容。不是睡太晚,是不敢睡。害怕一闭眼就会看到。不是梦。”顿了顿,他接着说,“是惩罚。”

    一股寒意顺着黎忱飒的脊背直达头顶,阵阵发麻。她看着他,无法言语。

    “去吃点儿东西。”说完,钟奕让解开安全带走了下去。

    黎忱飒深深地呼吸。光顾着卖弄自己刚刚学到的一点儿知识,完全没有顾虑到钟奕让的所感所触。明明心中已经十分明了,却还要不依不饶。回想刚才的情形,心有余悸,更自我鄙视得很。

    车门被打开,黎忱飒一惊,转头看见钟奕让。

    钟奕让轻轻一笑:“爷们儿给你开车门。”

    黎忱飒慌乱的解开安全带,走下去。等钟奕让关上车门,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对不起,我不该自以为是……”

    看黎忱飒低着头一副犯了错的小媳妇儿模样,钟奕让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谢你,要不然我就脑残了。不管你从我刚才的话中又分析出了什么,不要说出来。”

    黎忱飒看着他,点点头。

    钟奕让凝望着她的眼睛:“很高兴认识你。”

    黎忱飒一怔,莞尔一笑:“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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