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母……,不过是一只小鹰雏,您……,您何故说的这般骇人?”眼见着气氛冷了下来,梓允孩子气的嘟囔了句。

    “梓允,妃母可是为你好!”

    “这——”少年的话凝在唇边,垂下头去。

    “本宫自知入宫时日尚短,说的话你恐不爱听,可妃母不过是据实以告,梓允,你这般不听训教,你可知罪?而本宫已来了半天,何故有人见了本宫,却迟迟未曾前来见礼?”徐妃愠怒地端起了身姿,眼角的余光却不偏不倚地投向了远处久未做声的少年。

    “梓允……,并非……对娘娘不敬……,那鹰……,并非如娘娘想的那样可怕!”

    梓允眼中惊震,一下挡住了徐妃的视线,气息局促地小心回禀。

    “老七——”二皇子见冷氛暗涌,一旁沉声训道。

    “妹妹,梓允不过是个孩子,何苦为难于他!”皇贵妃终是看不过去,近前小声劝那徐妃。

    “姐姐,妹妹不过是好心提醒,怎么算是难为?若说难为,到底是我人微言轻,他们兄弟几人,恐是从未将本宫放在眼里,姐姐觉得那鹰就当真不会啄人么?”徐妃娥眉一挑,冷笑着偏过脸去。

    皇贵妃当即气结,想她数年宫中行走,连皇后娘娘都要给她三分薄面,今日却眼见这徐妃在自己面前放肆无状。

    皇后凤驾未归,宫内风波不停,却不好在此际借皇贵妃的头衔压人,一时骑虎难下。

    “儿臣愿为娘娘解惑!”

    一气定神闲的声音落下,由芙蓉花阴下走出一人,阳光照耀着他身上的蟒纹金线,灿灿耀眼。

    徐妃轻抿朱唇,侧目打量向目若星辰的少年,微微笑道:

    “四皇子今日回宫,本宫甚感宽慰,你既请缨,便要解个明白,若解不出,可惜了师傅苦心、大好书卷,便要自当领罚!”

    “娘娘所言甚是!这鹰自上古便被视为灵物,与其他禽鸟相较,本就聪敏非常,而儿臣宫中的那只苍露乃早年秋闱时所猎,父皇有悲天悯人之怀,赐于儿臣驯养,而那只鹰也的确未曾啄过人。此事宫中无人不晓,但不知娘娘偏偏将这鹰视为阴毒狠唳之物,不知是何缘故?”

    少年眼露深慧,侃侃而谈,皇贵妃闻言,脸色不由地一缓。

    “即是这般,今日妃母倒要讨教一番。诸皇子自幼由帝师授教,博闻强记,只是本宫不解,若这鹰是灵物,鹰瞵虎攫之说何来?倘若鹰犬为伍,四海岂不是该有昌隆之相?”徐妃寒光迫来,在场的嫔妃脸上均变了颜色,齐刷刷看向了正中少年。

    “娘娘,天养万物,相生相克,用之得宜,利民,纵之相害,为祸,这鹰有雄鹰、黑鹫之分,这龙也有真龙、虚相之说。世人皆言国君乃天龙在世,父皇却言昔日永帝误国、民不聊生,自缢于阗,乃当世之戒,故明君方可谓之真龙也。而这鹰有阳刚之气,素与狡兔、赤狐、青狸等阴侵之物不可同类而语,庸人训之,赏玩丧志而已,中人训之,徇私相害而已,高人训之,扬长避短,视为天骄,鹏程万里也。而诸葛氏,如我父皇,他龙御天下,驯服一只鹰,自不在话下,梓允乃宗室龙脉,精习六艺,娘娘难道认为他只有安修笔墨之能?而这鹰,娘娘恐怕忘了,也是邬敕国轩辕皇族上古皆知的宝禽,父皇今日差礼部转送于公主的正是一枚羲皇鹰纹玉璜!”

    锋刃落下,徐妃一时语塞,气色着实难看。

    早闻四皇子少年聪慧,此番相对,他字字珠玑、句句圣言压顶,的确不俗,只是这一番论战,莲歌也不免听的心惊肉跳。

    一手持雪香宫扇的妃子,闻言款款步出,曼笑着拉过了梓允道:

    “难怪叶师傅要告老还乡,这老四果真是大成了!梓允,你这鹰将来若逮了赤狐青狸,妃母必将重重有赏!今日你们哥几个行酒令,算妃母一个!”

    此话一出,四处哗笑轰然,徐妃面上挂不住,不由地反唇相讥道:

    “郭姐姐真是好兴致,据闻那郭慈被流了三千里,尚不知死活,我若是姐姐,此际就乖乖在殿里待着,也备不住圣上朝后,会请了姐姐去御书房吃茶?”

    郭家出了乱子,朝廷宫闱一片非议,皇贵妃见郭才人此际强出头,心中隐隐忧虑。

    “劳妹妹费心,昨日圣上驾临,怎会不尝尝我家乡的茉莉云片?今日来此,不过是奉旨,替锦姐姐分忧!”

    郭才人笑的得意,一身新上身的宫装衬的那张脸更加美艳。

    徐妃心中着实吃惊,想自己一时沉不住气,倒让这郭才人乘虚钻了空子。

    “今日贵客临朝,吉时已过了大半,也不怕有失宫仪!”

    皇贵妃听说郭家事态平息,眉头一松,佯装嗔责,却暗中拉过了郭才人。

    徐妃铁青着面孔,将那些暗笑之人的面孔一一记下,目光触及远处的鸾轿,心念一转,阴霾顿消,假笑附和道:

    “姐姐训教的是,我们姐妹间只顾着说笑,竟忘了大事当前,怠慢了上宾,既然圣上差礼部奉上国礼,不如由本宫与四皇子代劳,迎那轩辕朝的公主入我门庭!”

    此番顺水推舟,倒又替自己挽回了些许颜面,礼官推拒不得,只叩首触地,千恩万谢。

    “我说妹妹,这上宾来朝,即若是代劳,也该由这堂堂皇贵妃娘娘出面才是,你这位份轻,此番越俎代庖,恐失了礼数!”

    郭才人闻言面有不悦,不由地瞪向那礼官,礼官左右为难,跪伏在地,脸色白了又白。

    “郭姐姐好差的记性,您不是也曾御前请命,愿为万民祈雨,这可是皇后娘娘才担起的重责,我倒不知这算不算是越俎代庖?”徐妃拂袖而过,将手中的宫扇气急败坏地扇了几记。

    “公主贵临本朝,妹妹有垂护之心,本宫自当体恤,闲话不谈,莫让公主久候了!”

    皇贵妃多年宫廷历练,处事圆通,此时未引出乱子,已在心中长吁了口气,当下准了。

    那礼官如获大释,喜上眉梢,忙吩咐小厮奉礼而去。

    轿中的莲歌听的真切,这一个腿脚不便的皇子外加一位十月怀胎的宠妃,就算她这九亩公主故国之风犹在,也担不起这偌大的恩典,忙低声唤过身边的宫娥,自轿中步了出来。

    早年莲歌的旧事,一些妃嫔也有耳闻,对四皇子不禁心生恻然,怜惜千般。

    一个亡国公主,此番入宫受教,已算是天大的福分了,今日诸位嫔妃盛装来迎,不过是瞧瞧热闹、御前应付差事而已。

    嫔妃们一个个神色漠然地抬了眼,赏了几丝寡淡的笑容。

    只是初一看,宛若惊鸿,又纷纷擦亮了眼,引颈低声絮语起来。

    而一早对莲歌颇有印象的五皇子,凑到他二哥身边,小声嘀咕道:

    “二哥……,这……这……怎会……怎会是那莲歌?”

    “老五,前日宫宴你也在,姜尚郡主不是说这邬敕国的公主不过是一蒲柳之姿么?”二皇子也一时茫然。

    “那姜尚郡主的话如何能信,他爹除了静王妃,身边儿也没几个像模像样的女人,有其父必有其女,也就是你这呆子信!

    “五皇子偳业白了他二哥一眼,这莲歌早年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瞪大双目,兀自回想,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远处行来的少女,眸若点漆,黛眉入鬓,婷然可爱,那身上的彩蝶似飞将而出,怎么瞧,都似画中人一般,赏心悦目。

    徐妃也有些讶然,想她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四皇子的不是,圣上竟晚膳未尽,生生撇她而去,本欲借今日瞧瞧这四皇子与亡国帝姬的笑话,却未想到是这般情形。

    诸葛合墒跛足前行,着实吃力,徐妃怎会顾念于她,一步快似一步,他心知这徐妃想见自己出丑,却只得忍住。

    见那臭丫头莲歌,尚知礼数,携了宫娥赶将而来,此番入宫的圣旨引发的恼怒不由地压了下去。

    莲歌近前裣衽福身,依宫仪见过徐妃,将母后亲绣的一副榴花百子图差人送了过去。

    “公主临朝,是我朝之幸,且代本宫谢过姬皇后,适才本宫唐突,竟不知邬敕国故国风俗,倒让公主见笑了!”徐妃住了足,微微欠身还礼。

    “娘娘严重,您身怀龙嗣、凤驾亲迎,晚辈自当感念于怀!”

    这徐妃,母后交待得罪不得,莲歌未敢直视,当下乖巧寒暄。

    后有传礼太监,奉旨宣读,莲歌听着那些品貌端庄、淑仪尊贵等赞溢之词,只觉比父皇每日的训教还索然无味,只垂目假装静听。

    骄阳洒照,眼光落于徐妃曳地的锦纱裙摆之上,只觉那裙装色泽明丽,泛着七彩的光芒,又有牡丹浮绣于上,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想起流月尚缺一件舞衣,眼光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宫廷司制,日常用度、绣法花色皆有内宫法度,即便是寻了这料子,京中又有谁敢擅自炮制呢?

    心内踌躇,正欲收了目光,却乍见那裙畔处一抹黑影,定睛看后,才惊觉是四皇子的朝靴踩到了徐妃的曳地的凤披上。

    本欲提醒,偏偏那四皇子心无旁骛、俯身听旨,未有一丝察觉。

    猝然抬首,徐妃面容带笑,眼阔深深,而那目光却分明看向了同一处。

    莲歌心中忐忑,眸中乍现微澜,徐妃猛地觉察,眼光回顾,瞳仁定定看着一脸青涩的莲歌,腮边的笑影儿如风渐起,眸光幽地卷出一片暗影。

    恰时礼官宣完了旨,徐妃左手抚过凸起的小腹,娥眉一挑,笑着传话道:“奉礼!”

    手持红色漆盘的太监,碎步而过,徐妃提起裙服的一边,侧移了步履,莲歌如遭雷殛,心中忽悠一沉。

    分明知道要发生什么,羽睫飞速地眨了一下,转而看向诸葛合墒。

    四皇子抬首,莲歌的潭眸划出一道波光,似惊鸟掠过,涟漪乍起,那一泓秋水,欲言又止,诸葛合墒一时莫名,却见那眸光如风吹过的灯火,一闪即灭。

    鹅黄婷然的身影如春时的落花般倾然飘落,脚下如蛇般滑动的丝缕,隐隐带着几分力道,一截明晃晃的细罗纱缎顷刻裂开了一道扎眼的白隙,诸葛合墒惊地移开了步履,身侧水红的身影还来不及踉跄,只僵然顿住了。

    一切来地太快,徐妃直勾勾地看向那鹅黄拂动的纱缕四散于近前,还有那截紧紧压在自己绣鞋处的身躯,横陈于脚下,额际不由地青筋暴起,指端的蔻丹嵌入揉皱的裙褶内,一双手已抖颤起来。

    “天,公主晕了——”

    随侍宫娥脸孔发白,惊喊出声,四处顿时一片纷乱。

    诸葛合墒跨步而过,扶起莲歌,执手探了探少女的鼻息,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定格于那截裂帛之上。

    徐妃玉面僵冷、脸上乱痕未褪,窥见一双与圣上浑似的双眸,恍惚时,心内泛起冷意,如见鬼一般猛然移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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