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莲歌手持一面菱花古镜,将自己从头至脚,瞧了个仔细。

    范承旨从未见过她家公主这么在乎过颜面,想她家公主豆蔻韶龄,终是开了窍,遂欢喜道:

    “皇贵妃娘娘已吩咐了内廷,为公主裁制新裳、司珍局也派人送了各色钗环纹样,供公主择纳!”

    “薜荔可衣,不羡绣裳;蕨薇可食,不贪粱肉;箕踞散发,可以逍遥,范进,记得将那些各处赏赐的金银珠翠,华服锦裳,一一造册,待吾等返朝,皆要悉数奉还!”

    范进听此,蓦地凝住,发觉自己意会错了,一时纳闷,近前答应着,却听莲歌分外疑惑地问:

    “范进,这书中可有什么关于熊的典故,来形容一个女子?”

    “熊?熊……,形容女子?”

    书生莫名其妙地伸手比划了一番,后双眼迷茫地看向他家公主。

    “嗯——”

    云丽于庭的少女,拉长了声音,将那面古镜倒扣于小几处,一时匪夷所思。

    “这天下的女儿家皆是那花朵般的妙人,书中典故怎会如此冒失作比?”

    “可那濋章殿的四殿下说,这人若脑后长有角骨,便是阴煞!”莲歌复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

    “堂堂须眉,怎可不知轻重,心思偏狭至此,将一女子比作阴煞,是可忍孰不可忍!”范进愤愤然。

    “想必是这四皇子当日落陷整晚,心中不服,今日相见,口不择言也当在预料之中!”

    “说来微臣倒替公主捏了把汗呢!这初来乍到,还是莫惹是非为妙,而这四殿下若只是寻口舌之快,倒也是难得雅量了!”范进微吐了口气,递去一无事的笑容。

    “范进,我猜他言外之意,无非是指本殿有悍妇之姿,想自那游园后宫中也颇有非议,如此一来,圣上自会广开言路,重议吾二人的婚事!”

    “这最苦莫过帝王家,来了若许日子,这气都气饱了,公主若执意,范进自不会阻拦,只是婚约若解,姬皇后及轩辕陛下那边如何自处,公主应有善后之法!”

    莲歌明白,这便是症结所在!

    一个古时的女子,解了婚约,如同被休,是家族莫大的耻辱。

    她轩辕一族,已经不起太多风雨。

    父皇言滄岳朝王军百万、威震四野,四皇子卓而不群,多少国君期盼嫁女于他,而身为邬敕国公主的她初入朝国,武皇陛下便信中赞她品貌舒雅,父皇因此龙心大悦,颜面光彩。

    而母后那方也甚为宽慰,想她在滄岳国宫廷安然生活,自是强于随故国垢面之身受那颠沛屈辱之苦,信中言语恳切,嘱她定要好自为之。

    如今似乎只有铎壬哥肯听她的只言片语,甚至有入朝为她解除婚约之意。

    为了自己,也为了轩辕氏,确该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苦思未得,却得依照师傅之命自去书斋领罚。

    清夜里,除了一夕萤火,侍人皆退了个干净,那叶老儿果然是严厉非常!

    莲歌沙沙而书,那字似和她作对一般,依然没骨头般瘫在那方方正正的格子中。

    “师傅说的是,只是这字非一日之功!”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累死是小,颜面是大,莲歌喟叹。

    ……

    书册依然厚实,莲歌忽觉自己愚笨,想这抄书倒还不如那戒尺打的痛快。

    后来写累了,莲歌干脆伏在了桌上,强撑着精神,两眼空洞地看着那时间流逝。

    诸葛合墒来时,看到的便是粉色重纱流泻处,一双黯淡无光的双眸。

    碧玉光冽,晃人眼帘,视线自下而上看过,莲歌方瞧清来人是一位玉面公子,“殿下深夜至此,不知有何指教?”莲歌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地问。

    “夜读!”来人扫了眼条案上满纸黑色绵延的“团团圆圆”,言简意赅地抛下二字。

    “四皇子果然是人中龙凤,夙夜匪懈、宵衣旰食!”

    莲歌极有“风度”地夸去,却见一张俊脸大喇喇地贴了过来,冲她高深莫测地一笑。

    撇开私下与四皇子间的过节不谈,来人一抹不寻常的笑容,十分引人,且如那醒神丸一般,当下惊走了睡虫,莲歌神速地挺直了脊梁,回了一礼貌的微笑,“莲歌受罚习字,殿下请自便!”

    “随我来!”

    来人淡淡吐出三字,并不解释,将她手中的那杆竹笔扔在了一旁。

    啊!莲歌身子一僵,猛地被一股力道带过,裙裾翻起了一层层素白的花涛。

    与校草级大神牵手的待遇,一贯是王丫丫的专利,二人缘木梯而上,莲歌只借着那晕黄的灯火,双目如炬地欣赏着少年颇为修长的指节,心道:“王丫丫,哪里有什么过电的感觉,分明是员工盒饭换做了贵宾牛排的感觉,五星闪亮!”

    一路这般陶然想着,直至攀上了云梯五级,莲歌方从百年难遇的大运中醒转。

    七殿下梓允说书斋的五层藏有达摩佛经千卷,由于滄岳国史上曾有帝君遁入空门,虽属与佛有缘,却是四海之悲,国之损失。

    诸皇子平日里多由国寺高僧讲经,并不允于此侍经丧志,不思课业。

    莲歌疑惑时,四皇子已打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一股檀香之气拂面,映入眼帘的佛龛处,有佛祖金身,法相庄严,相下清池中植有金色千叶莲花,蔓引至佛指处,佛祖拈花而笑。

    佛陀浮绘四壁,色彩瑰丽,却未见一本经册。

    “因有龙庭的泉水引入,斋内湿润,佛经不易保存,皆置于四壁的暗格内!”

    “莲歌愚钝,既无佛性,也无慧根,不知殿下唤莲歌来此何故?”

    “公主今日曾言,三载之内,轩辕氏妄动不得?”少年拱手,凝眸细细看来。

    “本殿不过是信口胡说,殿下怎好无端当真?”

    莲歌淡淡而答,瞧那池水因所铺砾石的缘故,泛着七色水光,执手探入那清池之中,瞬时便有几尾锦鲤聚来,好奇时,那鱼儿竟愈发多了起来。

    眸光一漾,只觉神奇,也未言语,只拉了旁侧少年的袍袖,示意他将双掌置于那清池之中。

    少年修长的双手浸入水中,群鱼竟似吓到了一般,当即四散逃了个干净!

    莲歌伸出手掌,不解地放在眼前看了看,那厢里少年也眉头一攒,如看怪物般审度着她。

    “这……”

    “即若不是那殃及无辜的阴煞,恐与那鱼妖也脱不了干系!”少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冷颜嘀咕。

    莲歌近处听的明白,眼珠一转,神游浮思道:

    “鱼妖我未曾见过,却见《搜神记》中记载过鲛人!”

    “搜神记?鲛人?”少年挑眉,想他也是饱读诗书,却从未听过这种神怪,目光锁住了她,一副但听下文的模样。

    “这鲛人据说是一种鱼尾人身的神灵,头发有珊瑚般美丽的色泽,美丽无双,歌喉宛若天籁,哭泣时眼泪会化作珍珠,她们织造的鲛纱,入水不湿,素白如霜!”

    少女手托香腮,龙石泉口处迸射的水光浮在她的脸上,似一层珍珠银光,玲珑剔透,一双秋水莹莹然,十分灵动。

    近处的少年只觉莲歌的双眸清清耀人,目光一时停在那方,无法移开,后见莲歌又独自引那鱼儿嬉耍,眉峰也渐渐缓将下去,只求问她:

    “书中所云的神灵多生在仙山云境中,但不知这鲛人长在何处?”

    “南海!”莲歌微微一笑,偏头告诉身畔的少年。

    “南海?”

    身着绣金素衫的少年,闻言一愣,垂眸深思时,危险地眯起了双眸,冷嗖嗖地打量着她。

    这人的脸变的好快!

    莲歌暗自嘟囔,想佛祖面前,不得妄言,遂呲牙解释道:

    “殿下也可以不信,不过是书中记载,未曾有人见过!”

    “公主所言,恐怕并非无稽之谈!”

    少年阔步至书斋东侧,顺手拉了黄幔处一根红色丝绦。

    哗啦啦的声音自头顶上方滚下,倒把莲歌吓了一跳。

    “瞧,这里!”少年执灯相望,眸光湛湛。

    莲歌看清那是一面羊皮地图,顺着四皇子食指指向的地方,那里横陈着的二字跃然于眼前。

    “南海!”

    双眸聚焦在那黑色醒目的字迹上,莲歌一时愕然。

    “公主,还要在此明知故问吗?”

    少年沉冷的声音在空寂的书斋内回旋,莲歌的笑容一霎消失了去。

    “若莲歌说谎,就变作那长鼻子公主!”胸内一阵郁结,莲歌当即指天明誓。

    长鼻子公主?少年脸上又一阵迷惘。

    “那——是——何人?”

    莲歌叹息,搜刮起旧时记忆中的寓言故事,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告诉了近前的四皇子:

    “据书中所载,南海沿路有一小国公主,平时爱说谎,因谎话连篇,惹恼了上苍,于是老天将她的鼻子变成了象鼻,每说一回谎,就长一丈……,如此这般,那鼻子便无休无止地长长了去,也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长鼻公主!”

    “公主难道不觉这南海的公主像极了一人!”

    少年听的真切明白,剑眉一挑,身影趋近过来,盯视着莲歌颇为秀气的鼻子,冷哼了一记。

    “这个……”莲公主抚着双颊,倍感无力。

    “公主既提到了这南海,合墒不才,便要与你讲讲这南海!”

    少年咬牙打破了室中的凝窒,缓步到了那面地图前。

    “但问公主,你邬敕国可是环海一面?”

    “正是!”莲歌颔首。

    “可是叫做月海?”少年接着问道。

    “不错,殿下应知我母后便来自月海姬氏一族,呶,在这里!”少女轻移莲步,将一面红色翎旗插在图上。

    “据我所知,这月海东流,最终便汇至于这南海之中!”

    “如此蔓引相联,未免太过牵强!”莲歌摇首反诘。

    “四属邻国,唯有邬敕国的海水流向为东,月汐之时,不可行船!”

    “即便这样,与那南海又有何瓜葛?”莲歌不解。

    “近日南海岛国晁罱海岸曾见数艘触礁青舸,当地有人言及系商贾船队,途中偶遇风浪,搁沉在此!而那些获救之人虽经历了大难,却修整有素,据闻臂上有飞鹰刺青!”

    “如此看来,此应为我邬敕国人,我朝历来与周边海上商贸频频,船只遇险也十分常见,只是殿下之言,似有深意!”

    “那些商贾一夜之间消失不见,青舸及亡者尸身皆烧个了干净,而你邬敕国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数月前俘获的窦德因暴疾死于了天牢之中!”

    “楚桓嗣即有意灭窦氏一族,便会连根拔起,窦德被俘,我大哥早有预料!”莲歌感慨。

    “这窦德之死,十分蹊跷,是真是假,合墒以为还不可妄断!”

    “殿下是说这南海商贾之事与窦德有关?”

    “那便要问公主了?”少年抬眸,眉眼之处皆是探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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