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侯的天气,暑热扑面。

    诸葛敬远派出的各路精锐,寻人两日未果。

    眼见三日之限将至,宫中一时蜩螗沸羹。

    “圣上虽允各府道官员、暗卫专使由三哥哥差调,可寻那可汗,却非仅靠人力,宫中几个能派上用的皇子皆被圣上禁足于宫中,连我爹那边也收了闭门静养的圣旨呢!”

    姜尚一早入宫,自进了门便怨声不止。

    皇贵妃娘娘亲去御书房求那恩典,到底被圣上劝了回来,门外听郡主这一通言语,方知敬远私下瞒了她七分,一时心疼,又落了泪。

    “娘娘——”莲歌瞧见,近前施礼,于心不忍地低声唤道。

    “敬远哥之事,本不该避着娘娘,无奈哥哥叮嘱过各处!”姜尚歉然,扶了娘娘坐下。

    “圣旨已出,我便知这收回成命多半是奢望之举!”娘娘黯然道。

    “那火罗可汗不过是一西地蛮夷,圣上说什么戴罪立功,依我看,分明是百般刁难!自此,圣上那边姜尚再也不去了!”姜尚气道。

    “如今诸人同心协力,莫要自乱阵脚才好!但问郡主那边可依我铎壬哥哥信中所指,昨夜派人去了郊外南堂的处所?”莲歌示意宫娥外间守候,近处问她。

    “尚儿,圣上不是于你府上下了旨吗?”皇贵妃听出其中曲折,恐又惹出乱子,侧目急问那姜尚,脸孔上更添几许疲惫。

    “娘娘,那圣旨姜尚瞧过是圣上于我爹下的旨,圣上也未禁足于我,而我听了公主的话,未用我王府侍卫!”姜尚小心回禀。

    “娘娘莫虑,三日之期,稍纵即逝,如今钻钻这空子也未尝不可,圣上暗卫遍及各处,郡主在外寻人,圣上未尝不知?同为朝事,想圣上定会网开一面!”莲歌一旁替皇贵妃娘娘扫去顾虑。

    “本是宫中纷乱,已有几名皇子获罪,本宫实在不想再累及旁人!”娘娘拉了那姜尚道。

    “娘娘,您这是哪里的话?公主所言,也是家父的意思!只是那红毛子鬼似知众人在寻他,每次都留了蛛丝马迹,然你去寻他,他又与你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人是在南堂那边未错,只是他的随侍皆身手了得,昨夜人马皆无功而返,此来也是想劳烦公主再问问铎壬太子,如今那可汗的行踪,我好有个眉目去寻!”姜尚一时无计可施道。

    “我铎壬哥处自会有求必应,只是这可汗似乎并未有现身相见之意。接连两日三殿下处皆收到了那火罗可汗的千里酒,而这酒据殿下所言,正是良醒署近日失窃的两坛!殿下这好脾气的人恐也要气坏了!”莲歌思及三皇子眉间的冷氛,心想这可汗真是魑魅魍魉一般的诡谲无常,心内隐隐焦虑。

    “都说这千古帝君,海纳四方,吾等以礼相邀,此人却戏耍千般!堂堂滄岳国,何故怕这蛮夷小国?如此辱没我朝国颜,若给我金戈铁马十万,定要踏平这火罗不可!此番这可汗若识趣自动现身,还则罢了,若非如此,便是与我成王府世代为敌!”姜尚听到诸葛敬远受屈,顿时气煞道。

    “虽说是孩子话,却不愧是忠良之后,若圣上今日听了,定知这罚罚错了!回去代我问候王爷他好,如今你们已尽力了,倒该我这为娘的出面了!”皇贵妃娘娘提起精神道。

    “娘娘,圣上那里您也见了,整日里和颜悦色,您就是气十分,那圣上处也能想了法子让你软下七分来,故这御书房请旨不是法子!”姜尚近前劝道。

    “尚儿,本宫明白你说的不错,如今那旨本宫可没心求了!和顺,去回圣上,就说本宫现下要去斋室礼佛,晚膳请圣上自便!今夜皇命之期将至,阮锦会出宫与我儿敬远迎那火罗可汗来朝,即若是三拜九叩,定会完成皇命,告慰先祖!”皇贵妃目光涔冷地拔下了头上珠翠,吩咐了内监去御书房通传。

    “娘娘——,您……”姜尚瞧娘娘如此,兹事体大,一时惊骇,不由地跪了下去。

    皇贵妃娘娘后宫稳坐,历经数十载风雨,怎会仅凭花容月貌、通达贤惠立命?圣上的女人中哪个不是智比男儿,这些如花美眷整日里在后宫的棋局内行走,对对弈之道早已是游刃有余!

    圣上于三皇子一道难题,这皇贵妃娘娘倒也于御前出了道难题?

    莲歌见姜尚冲她递眼色,手持宫扇敲了她一记,当下拉了她起来道:

    “姜尚,皇贵妃娘娘如此,却恰到火候!你且去求那岳家小姐,让她请出相爷,于朝臣前做个表率,请圣上赦免了殿下,朝臣们必会有所动议。娘娘此际,只需去那佛堂,静心礼佛,想必宫中的娘娘们一会儿也会相携助您,而圣上怎舍得娘娘人前抛头露面?”

    “圣上哪是舍不得我,不过是舍不得男人的那张颜面而已!他既难为了敬远,如今也莫怪妾身人前失了体统!”皇贵妃娘娘双眸美慧,似有了体己人,一旁拉住了二人,意味深长地笑了。

    “那红毛鬼难道不用寻了么?”姜尚低声问了句。

    “这时辰未到,怎知三殿下就寻他不得?”莲歌瞧瞧天色尚早,启语道。

    姜尚听此,意会出其中之味,想她的敬远哥少年英伟,当即道了声遵命,一溜烟去找岳菀真去了。

    “娘娘——,今日你且去将这戏演真了,现下总要用一些午膳才好,免得殿下为您担心。只记得那晚膳,即若是圣上派人送了,您也莫要动它一口,这样圣上便知您这当娘的心。三殿下这边若有消息,本殿定会派人去回娘娘!”

    “多亏公主殿下想的周全,如今宫中纷扰,倒让公主见笑了!”

    皇贵妃拉了莲歌叹息一声,想起皇廷内数十载风雨,这风雨如今刮到了敬远身上,一时伤涌,唤过身边侍女,匆匆去了。

    宁馨殿中,范承旨自濋章殿回来,已是青衫尽湿,汗流浃背。

    “范进,难道是……,又被挡在了殿外?”莲歌想这范进平日状况百出,一下拧了眉头。

    “此话不差,今日在濋章殿外足足立了三个时辰,人都快烤熟了,后瞅了机会闯宫,被那两个侍卫横眉冷对地架了出来,胳膊都快脱臼了!”范进饮茶后,揉着肩膀气道。

    “那四殿下听到殿外纷乱,难道就未有半丝动静?”莲歌执目问他。

    “不知是不是殿下对范某心存芥蒂,即若微臣扯破喉咙,濋章殿依然窗门紧闭,殿下连个头也未露呢!”

    “那福印也没出来么?”莲歌诧异,望向殿中挂地那盏宫灯,微微呆了一呆。

    “福印微臣倒未见,只见他宫内之人,似有什么事一般十分忙碌,抬着一顶顶的陶瓮进进出出?”

    “陶瓮?”

    “对,是那陶瓮,就是冼宫人给流月姑娘泡药浴的那种!”范进比划道。

    “这殿下难道也要泡药浴不成?”莲歌思及近日见闻,暗自揣度道。

    “公主,那流月是膳房的烧火丫头,用那陶瓮泡药浴,根本不足为奇,且那陶瓮原本是宫中腌渍泡菜用的,冼宫人是怕流月姑娘忌讳,才说是专司药浴的陶器。而宫中有帝京引来的温泉水,那殿下泡药浴怎会用那泡菜坛子?”范承旨为莲歌指点迷津,莲歌恍然,想到流月如腌菜一般泡在里面的情形,噗嗤乐了起来。

    “公主,你和流月姑娘之间好生奇怪,她那日学您端起公主派头,说笑话的模样与公主如出一辙!”

    谁要与那丫头如出一辙,她是攀高枝的红颜孽障,我不过是倒霉,掉在此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莲歌腹诽,一抖纱帕,不再说笑,只捧了双颊思量道:“真是奇怪,这大热天,也不是腌渍泡菜的时候,皇子们个个不分五谷,那陶瓮到底有何用途?”

    “微臣也想不明白,只听那些宫人们嘀咕,似乎是要给君先生准备的,这君先生是何人范某便不知了?也许该问问三皇子,方能理出些头绪!”

    “君先生?”

    “若微臣未听错的话,应是那君先生与这陶瓮有关!”

    范进默默说着,揣度间忽然一怔,再抬眸时眼中浮起一道星亮。

    少女乌瞳也幽地一亮,与那书生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请君入瓮!”

    “可这如何能请君入瓮呢?策也,非也!”书生踱步,摊开两袖,仍觉前路茫茫。

    “良策,是也!到底还是这和尚念的经多!”少女明眸善睐,起身笑道,一时茅塞顿开。

    “既是请君入瓮,便当好生请请这位君先生!”

    莲歌微笑,不出片刻已派人寻来一支鱼竿,将那上方弯钩换下,只悬了一锥形的玄铁上去。

    “公主,这如何能钓上鱼来?”范进瞧着,呆若木鸡。

    莲歌只轻轻一掷,那鱼线便飞了出去,范进见那玄铁飞向自己脸孔,慌乱间忙执袖掩面。

    “今日钓鱼只是幌子,钓上那红毛可汗上来,才是王道!”莲歌尾音悠长道。

    “宫廷夜宴、月下品酿、赏舞听曲儿,这本是天上掉下的美事,范进饥寒交迫时梦中常思,如今以这鱼竿钓鱼,就怕告示一出,朱雀大街人头攒动,京畿大乱!”范进轻摇头,坐在地上略一沉吟。

    “你莫怕,今日可是御湖垂钓,试问天下有几人敢揽这等生死一线的“美”事?即若有这世外高人,估计也是鲜少的几位,此番吾等长长见识,也好打发这宫中无聊的日子!”莲歌嘴角一勾,满目期待。

    “公主助那殿下无错,只是现今客居他乡,莫要于皇廷引出纷乱才好!”范进起身难掩担心。

    “若引出了乱子,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回朝而已!”莲歌娥眉一挑,耸肩道。

    “这……,这难道也是濋章殿的意思?”范进压低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莲歌视线飘摇,思及那日四殿下与自己深夜说的那些糊涂话,心中隐隐不安。

    “此方终归不是本殿的乡原,本殿以为离开方是上策!”

    扫去那些复杂的问题,莲歌不愿多思,只一抬眸,将那布告递于书生道:

    “范进,你且将这布告给那书官,吩咐京畿各府道,速速贴了出去,莫耽搁了时辰!”

    范进心中嘀咕,见莲歌瞪他,只好领命而去。

    御书房内诸葛豊迟瞅着御案处陡增的折子,微微愣神。

    而皇贵妃娘娘身旁的和顺的一席回奏,让今上登时冷下了龙颜。

    “朕的皇贵妃如今要私自出宫亲迎那火罗可汗?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成何体统!”

    “想必娘娘也是急火攻心,娘娘几日仅食了些米粥,今日还要去佛堂拜佛,那身子怎受的了?”红衣内监陈萦一旁递话道。

    “远儿的事,我知阮锦她伤心,可朝事当前,朕也是迫不得以。她几番来此,朕皆是未嗔未怪,疼爱有加,可如今她要出宫迎贵客入朝,宫中纲常法度她不是不知,真是岂有此理!”

    诸葛豊迟光火,当即起身要去那佛堂发难。

    “圣上——,宫中皇后娘娘、郭才人、尹昭仪诸人皆陪着娘娘,您此时去,恐……”红衣太监未敢多言,只侍立一旁,等待圣命。

    “宫中娘娘们都去了?”武皇诧异。

    “除徐娘娘有小公主脱不开身外,据闻能去的皆去了!”

    “好么,这朝臣们尽数这皇贵妃凤德昭昭,这后宫内此时尽是姐妹情深,倒是朕仿佛是那大恶人一般!”帝目乍现波澜,与内监对视一眼,诸葛豊迟压了压火气又折回了书案前,只是连瞅了三道折子,再也无心看下去,急火蹿起,拍案道:

    “这分明是事前合计好的,阮锦是个明白人,陈萦,速速去查,看此事究竟是谁的主意?”

    红衣内监才走,外边又有内侍省来报:

    “宁馨殿适才传话,今日要请宫外能人异士御湖垂钓,并布了饮福大宴,那菜品有什么八仙过海闹罗汉、乌云托月等共计一十二道……”

    这阮锦几日存了心事,茶饭不思,哪有心设什么饮福大宴?

    武皇一怔一思,京兆府处又送来了一街头巷议的布告,还差人递了一奇形怪状的鱼竿过来。

    “启禀圣上,如今京畿各处,上至王公世家子弟,下至黄发垂髫小儿,皆特治了此等鱼竿,围聚各处鱼塘水泽处,竞相一试”身着朝服的七品官吏,下首颤声而报。

    诸葛豊迟正欲问个明白,各国使节处纷纷奏了喜表过来,言滄岳朝有隆盛之景,赞溢之声不绝于耳。

    “这宁馨殿可不是疯了?荒唐!荒唐!”诸葛豊迟帝目打量那四不像的鱼竿,雷霆震怒。

    “启奏圣上,今日三皇子天还未亮,便骑马出城了,此事似乎与殿下无关。宁馨殿不过是娘娘、姜尚郡主及莲歌殿下一处,与平日里也未有什么不同!”陈萦回奏。

    “未有不同?不出两个时辰,这宁馨殿便捅了这天大的篓子出来,世人皆知,倒真是出人意表!这设宴本是稀松常事,可瞧瞧,上面都写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简直……,简直是……贻笑大方!”

    武皇美髯气地一翘,将那鱼竿递于陈萦,一时敛容,分外为难。

    “难怪宫中今日多了不少垂钓之人?”如今事到眼前,陈萦想起一路上的景致,忽而转醒。

    “未想到朕的宫中竟也是如此?好啊!反正此事已是压不住了,这一个个都不想要脑袋了,朕倒要瞧瞧,今日有谁能用此竿,钓上这大鱼?”

    这女人们若使性荒唐,男人们只有退而旁观的份儿!

    武皇转念,当即森冷地传了恩典,将那一十二道菜肴,改作了三十六道,言明御湖处以红锦设围,宁馨殿以国礼布设。

    其后武皇传了口谕,宫中闲杂人等,只要有意,今日皆可领了鱼竿于宫内鱼榭清池处垂钓小试,钓得鱼者,不论大小,赏赐百金。

    “圣上?”陈萦瞅着圣上的脸色,骇然问道。

    “愚者自当受这愚碌之苦,莫要理会,言有不达时盲从必食恶果!”

    武皇差人将那折子整理下去,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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