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一阵风卷。

    思量未及,几名劲装男子的长影已随着声声马嘶长啸现于桥头。

    美人绢帕未收,未来得及看清,窈窕身影已落入为首男子的臂弯之内。

    那男子身影如鹏,踏了那御湖上搭起的竹排水道,带着少女朝着那空中高悬的一张金廷布告飞身腾挪而去。

    流月闻得浓重的男人气息,本欲破口大骂,挣扎之间,于上方瞧见一张华美如俦的面孔。

    眼眸眨动,竟呆了一呆。

    “大人——”流月讶然,掩口低唤。

    “姑娘的舞艺,丝毫未见起色!”男子颔首,蹙眉回道。

    “你……”流月气的背脊一僵。

    怎会有起色呢?若非是抽了些空习练舞势,这舞连京畿乐坊的舞姬也不如了呢!

    流月心中难言,近处得见男人红发飘在肩侧,又发觉他深深的瞳眸泛着如猫眼般的光影,想乌鹊惨死那日,自己瞧的并不真切。

    “大人竟是异族人?”流月回眸问道。

    男子觉得她又问了个蠢问题,也未回答,只是大胆的于近处欣赏着少女绝美的容貌。

    流月未有羞赧,对于欣赏她容貌的人,她一向大方,只是她也爱戏耍世上愚蠢浅薄的男子,遂轻笑一声,樱口微启,指着下方,故作神秘道:

    “大人可知下方那画舫内的公主,也是一妙龄佳人?”

    “姑娘既认为自己花容月貌,我实在怀疑,你真会这么想?”男子眼中精芒乍现,似看透了她一般。

    此人不是寻常角色,流月哂笑,双手大胆地勾住了男子的脖颈,扬眸傲慢道:

    “大人,在我流月眼中,莲歌公主的确担的起美貌二字!”

    “流月姑娘竟懂得赞誉她人,真是难得!”

    男子真心夸赞,话语藏真,流月闻言,忽觉今日美妙,这等俊逸的男人倒让这了无生趣的日子变的有趣了许多。

    细细观瞧他时,鼻端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美眸流转间,狐疑道:

    “这香大人怎么会有?”

    “难道我配不起这香?”男子俊逸的双眸泻出一丝狂妄。

    “那倒不是,只是据我所知,天下常佩此香的只有两位,一位是邬敕国的轩辕铎壬,一位是下首画舫中他的王妹轩辕莲歌!”

    “姑娘倒真让我奇了,这等见识并非一寻常的乐署舞姬所有?”男子惊诧,她竟知轩辕铎壬,对视而过,不禁暗自思忖她的来历。

    “舞姬?只是大人,我可不是谢月华之流!”少女孤傲地偏过头去。

    “这不寻常三字平日里我可鲜少说的!”男子扳过少女的美颜,一本正经道。

    “大人掳了人来,并非只是对我说那不寻常三字而已!”流月的手指抚过男人挺俊的眉角,幽幽一叹。

    “想借姑娘的玉手,替我揭了上方文告?”男子遥指那方红锦,询问她的意思。

    “大人即来,想必也是运筹帷幄,稀松小事,流月愿意代劳!”

    美人慧眸一眨,眼见男子功夫了得,拔了身形,送她接近了那朱红文告。

    少女玉手一抬,大方地揭了那布告,上方男子笑意深深,惑人的眼神,流月心道若非是人世历练许久,心魂岂不是轻易被他偷了去?

    “此地女子可有给访客奏这《三世缘》的习俗?”男子抱她落于竹排之上,目光瞧向那画舫问道。

    “未有,这画舫内的莲歌公主不过是抽了空子给她的心上人奏上一曲!”

    流月想这莲歌于宫中大发闺情之思,不禁耷拉了眼帘,颇为无奈地与男子解释。

    男子闻言,盯着那画舫,眸中现出一抹嘲讽,听那湖上琴音依旧,当下恳切道:

    “姑娘在那乐署,自是见过谢月华跳的南地巫舞,不知今日画舫之上,能否舞上一曲,为我助兴?”

    “大人好生奇怪,您就不怕这巫舞将那水中的鱼神也吓跑了,坏了今日的运势!况乎这一助,还要搭上一倾国美人的性命?”流月将那文告笑递了过去。

    “姑娘舞艺平平,这等献舞机会可是少之又少!姑娘如今被我挟制来此,性命的确危险!”男人勾唇邪笑,未待她答应,已飞身将她送至画舫船头。

    画舫内银铃响动,从中兴奋地奔出一人,不是别人,正是范进。

    流月见到,心下也十分宽慰,当下福身道:“此人揭了布告,要小女子画舫船头伴舞,还请大人示下!”

    范进只见那人掳了一女子,却未想到是这流月,今日真是一团乱麻!

    算来这流月是莲歌的金兰姐妹,哪有自己做主的份儿,只无奈递了眼色道:“今日贵客来朝,公主有命,但凡所求,悉数满足!”

    “烦请承旨大人,回了你家公主,请她奏一曲《轩辕朝歌》为流月姑娘相合!”

    这《轩辕朝歌》乃邬敕国古曲,大气磅礴、韵律优美,却并非常人能弹、难度极高。

    书生心中一沉,却见那火罗王正双眸大胆地瞧着美人,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

    “公主传话,如此夜色,只有琴音,未有舞姬作舞,倒是疏忽了,来客既有所请,请流月姑娘作舞,依例打赏!”很快有内廷谒者来此回话。

    “既是如此,锦锣三声后,便请您于竹排处小试!公主有言,佳客来朝,自古有来有往,那良醒署的酒酿为逮耗子所设,今日来者无论能否钓上御湖的龙鱼,皆有宫中窖藏的两坛陈年千里酒相赠!”

    范进躬身取过布告,遣人递过一根青竹长竿过去。

    哼!这女娃分明是在借盗酒之事奚落自己!

    难道她以为自己真钓不上鱼来?

    那日钓鱼比试她赢得了先机,今日如何也该让她知道些厉害。

    男子倨傲地执手接过,耳边已传来美妙的音律,而船头的女子,将下身的外裙撕成了条状,褪下绣鞋,露出月白的脚踝,顷刻便摆出了一优美的朝月之姿。

    这——

    这成何体统?

    一个女儿家!

    给这红毛子跳上一曲凑数即可,如何还舍了自己的清誉,日后宫中又添非议!

    书生嗔怪地看那流月一眼,却见美人媚眼如丝,爽快应了。

    手持长竿的男子,见那书生石化当场,抒怀而笑,执手一弹,那美人的花簪悉数坠落身下。

    乌云流泻,映的船头女子那朵娇颜愈发美的不可方物。

    “谢大人!”

    女子明眸含笑,随着那乐曲的明快转势,双手击掌打出了鼓点,脚下踏出欢快的舞步,那布裙如金丝菊一般,倏然绽开。

    男子黑眸溢出赞赏,那作舞的女子又玩笑地递来一勾魂摄魄的眼神,身形也伴着吉乐亦刚亦柔地变换出不同的姿态,与那乐曲合成了一势。

    男子气定神闲,甩出鱼线,盘膝于竹排之上。

    他借着灯火,盯着那御湖湖面,观瞧了半晌,沉吟一声,冲那竹排下方道:

    “此处有三条青鲤,一条鲶鱼,两条花鲢,不知兄台可有看到?”

    “君上好眼力,既有绝技,便速速钓鱼出水吧?”竹排下方的水中露出一颗侍卫的脑袋,大口吐气道。

    “这鱼倒让你这汉子,吓跑了,它们正从你右手边逃散了去,不信,你可自行查看!”

    话声才落,那汉子敏捷地潜入水中,须臾露出脑袋,睁着一双铜铃大眼,颔首道:

    “君上说地没错!现下左手一丈外有鱼群过来,其中有一条大头青鲤,您若能早早钓了,也省得诸人在此麻烦!”

    “就依你这汉子的意思,今日我朝中走失了一人,不知可在你处?”

    “铎壬殿下请他朝中小絮,此时他醉了酒,正睡的酣甜!”

    春侍卫噗嗤一乐,钻入水中消失了去。

    男子听那侍卫笑声,眸中一暗,于一丈开外甩出了鱼竿,水中波光粼粼,依稀可见鱼群游影,左手执竿,鱼线轻移,于水心处迅捷地一收,一条青色肥鲤已悬于了玄铁之上。

    “兄台接好,现下有一金灿灿的龙鱼游来,你且速速出水,不要挡了它的来路!”

    男子将那青鲤摘下,顺手一扔,那侍卫水性极好,于水中纵出,接了那鱼,投入悬杆处的鱼篓内。

    “今日无人入宫,君上钓得御湖中的青鲤一条,便已是稳操胜券!”侍卫如释重负道。

    “这京畿之内,能钓上这鱼的怎会是我一人?”

    男子摇首,长竿一抬,一只金色龙鱼已露出真容,侍卫咧嘴一笑,当下飞身接了道:

    “君上所言不差,剩下的人中,一人御命加身,一人避世南郊,一人禁足宫中,一人府邸静养,出了京畿,天地之大,却是能人无数!”

    “兄台也是一位,如何把自己撇在其外?”男子闻言,朗笑问道。

    “此乃公主的意思,加之那千里酒虽说是酒中佳品,却不及邬敕国的青桧酒醇香入喉!我与公主有言在先,自是该择这佳酿而去!”侍卫飞身连接两条花鲢笑道。

    “那良醒署的千里酒真有那般不济?”男子诧异,回眸看那侍卫一眼。

    “君上有所不知,这良醒署的佳酿虽是贡酒,却甄选极严,酒署的官吏每过一些时日,便要淘汰一批,本是倒掉的,那小厮们觉得可惜,便私运出去,卖于各大酒家乐坊,从中渔利。按察司发现,设局缉拿,未想到却引发了失窃一案!”侍卫解释。

    “原来如此!本以为是那舫上公主拿来噎人的稚言!”

    男子自嘲地笑了一声,思及早先行事草率,之前送了两坛次酿入宫,倒有失身份。

    一连钓了数尾大鱼,男子见那鱼篓硕果累累,将那鱼竿递于那侍卫,交待道:

    “这鱼送于诸葛豊迟,是孤的见面礼!”

    侍卫笑着答应,男子已飞身跃上了船头,美人踏舞半晌,早已瞥见男子超然绝技,当即执袖于那男子身旁跳出一段巫舞来。

    “今日有劳姑娘!”男子朗笑,拱手相谢。

    “这南地的巫舞实为丰年庆贺的喜舞,恭喜大人拔得头筹!”少女旋身轻笑,收了舞势,未有避讳,以发簪绾起三千青丝,举手投足,皆美的让人屏息。

    “这个,姑娘拿去,可重新置身新衣!”男子打量她碎裂的裙裾,抬手摘了扇上佛陀玉坠,伸手递过。

    “流月不缺华衣,但问大人这枚玉坠能否让流月成为新一任乐署的主舞?”美人未接,含笑间于那人出了道难题。

    “此事爱莫能助,姑娘的舞与谢月华的确还差了一大截,就算我能助你,保得了一时,保不了长远!”男子直言相告。

    “那这枚玉坠便于流月毫无用处,可否用此换一句真言,大人究竟是何人?”

    少女已习惯了这人的直接,并未在意,有些好奇地问道。

    “姑娘也会如此问你朝国君么?”男子反问时,劲眉一挑,笑的几番意味深长。

    “大人——”流月倏然一惊,兀自思索着那个可能。

    “日后还是改口称我为主上,孤便是本次参加竞马大赛的火罗可汗尉迟璿璥!”

    男子托出身份,双眸凌厉闪动,好一番王者气韵。

    可汗?

    那便是王了!

    瞧,她流月怎会是如此命薄之人?

    王?那便是如诸葛豊迟一般的帝君!

    流月心中起伏,欲望交织地看过,激动莫名。

    男人凑近打量,眉毛打结,执扇抬起了她的下巴摇首道:

    “姑娘如此绝色,做我那第三百位美姬不是不可?只是我那火罗可比不上这滄岳国国疆广阔,且女人是要终年狩猎打仗的,姑娘可惜了!”

    “美姬?王上难道认为流月只是那种乐舞欢歌,卖弄色相的女子么?”

    “姑娘不是出卖,是以美色出战,天下间愿以山河壮阔博您红颜一笑者,恐趋之如骛!”男子快人快语!

    “只是不包括王上!”美人淡笑,眉间一抹愁绪,好个我见犹怜。

    “承蒙姑娘看的起,我那第三百位美姬的名分自会于你留着,你若有意,我便于你朝国君前讨了你,何如?”男子笑着将那扇上的玉坠塞入了少女的手中,眸光一转,翩然挑帘步入了画舫。

    这等世间罕有的美男子,可比宫外那个什么九公子之流,强了千倍万倍!

    只可惜……

    火罗?

    隔了千山万水!

    若想见一见这铎壬殿下和莲丫头,恐头发都要等白了!

    美姬三百?

    我流月乃世间独一无二的美人!

    少女将那通体翠绿的玉坠儿对月看了三看,一朵绽放在颊边的笑意妩媚而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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