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内侍省的宫人们已整装待命。

    三公主染疾,有人传是巫蛊作乱,娘娘下令抄检。

    梓允欲去探望,被皇贵妃娘娘拦下,她未多言,只与诸位娘娘同去了凤藻宫。

    想四皇子行事谨慎,断不会闹了个满庭风雨,若真是这般,三公主可怎么活?

    我坐立难安,听说今日诸皇子要御前奉事,想四皇子也得去,便取道东华阁,在那必经的大道处侯他一侯。

    侯是侯来了,未想到岳家小姐也在。

    淡淡的风,温温的眉眼,暖暖的笑。

    岳家小姐卸去了闺秀宝髻,梳了宫人常见的鬟发,冷香入骨、裙影摇紫。

    她绫罗佩玉,手捧一篮丹凤白,只因身旁那人,明丽夺目。

    远远瞧着,一个是江楼月,一个是美婵娟,宫中今日难得风景这方独好!

    我佯装偶遇,他也道了声好巧,只说昨夜几杯美酒,竟记不清席中来者模样。

    才几个时辰的功夫,这忘性好大!

    这个模糊的我无法遁身,连忙与才结拜的姐姐行礼,吾二人正寒暄,迎面穿廊处又添了几张熟悉面孔,原来是诸位皇子。

    太子目光炯炯瞧来,我忙欠身施礼。

    这方才躬身,旁边明黄滚金的身影已于岳家小姐柔声道:“昨个累了一天,晨起手上又沾了凉露,且回去好生歇着,又不是真入宫当这女官来了?”

    此处郎情妾意,穿廊旋即静了片刻。

    宫中因岳家小姐入廷,沸语不止,无数双眼睛也直直瞧我的乐子,那喧嚣自是不绝于耳。

    母后听闻,只道怨不得滄岳朝,要怪就怪自己训教无方,教化出我这等不孝的女儿。

    想她没少因我莲塘抛泪,我却无能为力。

    而今日四皇子一言,便将宫中的一石千浪,化为了平波万里。

    这其意昭昭,似已定了命一般,眼见一道道怜悯目光落下,我自尴尬难捱。

    岳家小姐也羞了个彻底,嗔他一眼,施礼间已莲步一移,由女婢陪着袅娜告辞了。

    “宫中的几位妹妹各自一处,平日里喜静,公主在宫中若闷,不如唤了尚儿来!”二皇子想必听说了我断发的事,一旁关切道。

    “本殿如今可不敢扰她,郡主称其行将及笄,这阵子皆一幅端宁闺秀的气韵,倒是我们皆变作孩儿闹了!”我想起昨日之事,忍不住笑她一笑。

    “二哥,公主所言不差,昨日碰见,郡主难得冲我施了闺阁大礼,我说那蛐蛐儿于她养好了,叫小厮们拿于她,哪知她训我玩物丧志,这话全让她一人说了,真不能再理她了!”五皇子扬眉,一旁挥扇乐了起来。

    诸位皇子似也觉出姜尚郡主这上天入地的七十二般变化,皆有点吃不消,数目相对,皆笑的莞尔。

    “公主大早,未带宫娥,不知去往何处?”太子高冠居中,谦和有礼,一伸手止了诸兄弟的嬉笑,拱手打量着我问道。

    “回殿下,师傅留了功课,说要修修这诗文,莲歌去书斋寻本格律书册!”我拈来一句。

    “公主方与岳妹妹结拜,她颇通诗词格律,与她一处,可学之处不少,无需舍近求远。”

    太子殿下于诧异时,为我指点迷津。

    “殿下不知,我那三分墨落下,自己都懒得瞧,害岳姐姐说好也不是,说坏也不是,反而给她添了难。”我眉目纠结道。

    “唉?如今一个屋檐下,这添难之说岂不是生分?岳妹妹的才情,连叶师傅也夸过呢!”太子道。

    “莲歌自叹弗如,师傅处连个句也解不出呢!”我摸摸脑袋,心想这轩辕莲歌如墨小莲的脑袋并无二致,平日塞不进圣人的纸香书墨,只塞的进混乱瑰丽的梦。

    “公主入宫,又不是真与叶师傅那儿做起女弟子来了,自不必与什么姐姐妹妹的学,我那儿于你挑几本,今日父皇那儿奉事完,便于你拿去!”敬远哥含笑嘱我。

    “我那处也多,公主不嫌弃,偳业也差了人送来!”五皇子道。

    我连声道谢,太子已颔首带了诸兄弟们先行而走。

    四皇子正欲随了同去,却听太子沉声训道:“且去送过公主,莫要失了体统!”

    “大哥训教的是!”四皇子耷拉着脑袋应声,折身萎靡步来,只一抬眸,那眸光已是阳晖照人、意气风发。

    “说来,三哥已好几日没理我了!”瞧着远走的几人,他于近处低声叹道。

    “殿下说笑,您赛马大会才折了桂,四邻敬贺,莲歌说来不过是一奴婢下人,西风冷来东风恶,倒不知该如何掸这霉运呢!”我冷笑道。

    “适才如何也未说半句奴婢下人的话,你只顾着图口舌之利,倒不知会冤死人去!自你眼不离人地瞧着菀真,我便知你有这一场,如今听了,只一字,酸!”他凑近取笑我。

    “我瞧着真姐姐,是觉得她与殿下郎才女貌,殿下这定论下早了,可知莲歌有法子证自己清白?”我见他笑的眉目弯弯,一旁正色道。

    眼前黑亮的眼瞳一闪,一拱手,但听下文。

    “本殿觉得这真姐姐的确委屈!想来应于皇后娘娘处,学太子妃知进退,不如提早上折,力荐内廷挑个吉日,让真姐姐迈了那濋章殿的门槛,也省得人人皆称我是那酸醋坛子!”我一旁通达道。

    “还说不酸?想是于那宁馨殿住腻了,倒想早早入了那濋章殿的鸳鸯帐,才出此下策!”他唇红齿白地嗤笑于我。

    “本殿宁愿一身清骨埋在那珠兰殿下的黄土陇中,也不要与你鸳鸯帐里送作对!这等鸠占鹊巢之事,本殿可做不得!”我不屑,瞪他一眼。

    “大白日的,你——”他神色骤变。

    “可还觉得我酸?”我眼角晕光,打量于他。

    “放肆!”他拂袖斥我。

    谁让你惹我,我挑眉,当即施礼告辞。

    “不是专程跑来的么?”他飘怒唤我。

    “殿下若想说,我便听听,若不想说,本殿也能打听出些来?”我立定道。

    “罢了,且于你说了,以免你费那力气!父皇有将莘瑶许配于川王世侯之意,昨夜郭娘娘代父皇一问,未想到瞧见了那河灯,寻问后方知莘瑶的意思,父皇震怒,已将莘瑶禁足殿中,我去时也未见到,只听说她茶饭不思,哭了一夜!”他摊手道。

    “这莘瑶也冤,该是那萧擎苍可气!”

    眼中浮过昨夜萧太子那双桃花眼,当真是猎美无数,才有如此精湛的道行。

    “父皇也悔,早时宫宴不该让莘瑶现身。她自小养在深宫,不知朝事,哪知世外的人心叵测!”

    四皇子也气的了得。

    “该让莘瑶知道那萧擎苍的本性。”我道。

    “此际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她只知萧擎苍一心为她,而那萧擎苍也的确有结亲莘瑶之意!”他叹息一声。

    “那该如何?”

    “此事有父皇和娘娘们做主,吾等只有静观的份儿,近日且别修什么长情动人的诗句,读些大气磅礴的就好,免得引出乱子!”他嘱咐我。

    这平日里连个句子也解不通的人,实则是最安全的!

    我讪笑,他也觉出这话放我身上废了,正欲与我说些什么,对面行来几个宫娥。

    还未等我反应,他已神速的躲出八丈远去,一抹脸,如千年冰窟里走出的人物一般,冷嗖嗖道:

    “今日要去真儿处听琴,明日父皇大朝,后日要去国寺陪娘娘上香,公主身边有不少婆子宫娥可差使,合墒实则分身乏术!”

    几名宫娥想必皆听了个敞亮,我本欲露出些弃妇姿容附应一番,谁知迎面而来的宫娥十分眼熟,那脸孔上还残留着大半欢喜。

    “奴婢参见四皇子、公主殿下!”那宫娥硬着头皮于这冷氛中施礼。

    “夙罗,四公主身子近日如何?”四皇子撇我一旁,温声于那宫娥问了句。

    “四公主近日身子极好,大概是天降祥瑞,连太医也说病根去了大半呢!”

    小宫娥欢喜道。

    “刘太医的诊术高妙,多亏他悉心照顾!”四皇子欣慰。

    “奴婢可没有夸大其词,今日殿中的确喜从天降!”

    喜?

    四皇子错愕,这一夜的纷乱,宫内人人自危,四处皆惊。

    我也一愣,不由地问那夙罗:“今日皇后娘娘才下了旨,内廷不会客,不布宴,各处查遗补缺,依例盘查,四公主处可知?”

    “此事夙罗知晓,内侍省的宫人才走,一切安好!公主殿中的碧水内游来了九条锦鲤,中有蚌珠一枚,宝珠闪耀,宫中皆说是祥瑞福兆呢!”

    鱼?

    萧……,萧擎苍……

    世上哪有这等天降的祥瑞,分明是祸水!

    三公主才为他哭到肝肠寸断,这方他又使了法子博四公主一笑。

    萧太子这种风流种子果真是无孔不入!

    “尔等听好,那鱼不过是从宫中水道游去的,以前梓允的宫中也常见,这蚌珠,也备不住是梓允放的,恐怕是想哄四公主开心!”四皇子摇头,当即道出玄妙。

    只是他道错了一半,这哄四公主开心的另有其人。

    “若……若是这般……,四公主岂不是失望?”夙罗一跺脚,那脸儿上的光彩顿时散去。

    “夙罗,不如你带本殿去瞧瞧,本殿也没见过这般奇妙的景致呢!”我忙凑过去。

    “那不是什么奇妙的景致,不是要去习那诗书么?”身边本是小声嘀咕,竟转而带厉,连夙罗听了也缩了缩脑袋。

    “本殿一习诗书,就掉头发,本殿要去观鱼!”我心急火燎。

    此话一出,宫娥们皆垂首不语。

    “没事就爱凑热闹,观了鱼那头发也长不回来!”

    此话发自肺腑,想四皇子对我这好奇心一向没什么好感,可这话隐约有诅咒之意,我的视线也不免寒光乍现。

    “现下返回殿中!”四皇子冷声吩咐。

    “殿下今日御前奉事,晚上还要听琴,明日还要大朝,后日还要上香,本殿自会差遣宫人,不劳殿下费心!”

    此番若不去,我真会夜不能寐,掉光了头发。

    四皇子的切齿之状,我自是熟视无睹,只示意夙罗带路,起身赶往四公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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