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铁心兰”总往那三皇子的殿中跑,大抵印证了他此先的说辞。

    皇贵妃娘娘紧锁眉头,差他于二皇子处探问些三皇子的心思,哪知心思没探问出来,二皇子听了他的猜测后,自此便对他横眉立目。

    “原来这二皇子喜欢的是郡主!”

    某一日,书生一番细思后,神光乍现。

    书房贵妃榻上的少女双眸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若天际的雷闪,光华的边际有着鬼火般的幽蓝。

    “掌嘴!”

    晴天霹雳的一瞬,他又在噼里啪啦的自残中长了见识。

    四公主并非嗜睡,而是她时常假寐!

    他本不是官,不过是仆役般的一介草民。

    故这四公主生气时,他便被撵出了暖宫,而那莲歌若生气的时候,他又被踢了回来。

    他依然不长眼,这是书生的傲骨,女人家不了解。

    有一回他说这四公主书的戏文中用错了典,她不信,差人问了叶师傅,身为百战百胜的女将,“小布人”自是输了个颜面无光。

    他们立过赌约,她得听从发落。

    这世间的女子皆是吃人的老虎,何况诸葛祈若还有龙气罩着,他自不敢“处置”她。

    可他觉得一个十三岁的女子,当受女德教化,于是他不怕死地取了一支湖笔蘸了胭脂,在她额间书了个“王”字。

    “此字今日不许擦,留待明日晨起,且不能寻后账、不能一病不起,做不到,那寿百年就会变作输百年!”

    此事被好事者姜尚传了出去,圣上及娘娘们皆跑去暖宫观“虎”,宫中一时热闹。

    诸葛祈若未寻他的后账,这让书生窃喜。

    可她有帮凶,这是他未深思熟虑之处,于是暖宫外的日子,风霜遍布,途满荆棘。

    多日未蒙宣召,他心中惴惴。

    莲歌为他指了条明路,他画了个猫脸,跪在了暖宫殿外。

    “甭在我这里现眼,外人不知,还以为是我罚了你,本殿可不能让人这般戳脊梁骨!”

    一声脆音,诸葛祈若瞪他一眼,头前走了。

    他瞧着那身影,脸皮一撑,自她身后随着,又跟了上去。

    “今儿我这边未有戏文要誊!”她淡淡一句,眼中一线冰蓝,黯黯一收。

    “公……公主……这方……有何……吩咐……,范某愿孝犬马之劳!”书生颤声哀求。

    此一时彼一时,这猛虎的暖宫如今竟比外面好了千般。

    “你真的要进来么?”她问,语气难得温软,书生因受用呆了一呆。

    “公主若不责罚,范……范某……”他拱手,一旁提着胆子道。

    “若寻后账,本殿的寿百年就无法领兵出征了!”她颇有见识地冲他摇首。

    嘴边漾起笑容,书生顿首致谢,被宫人带去净面。

    “今日乃仁安皇后的祭日,大人且多忍耐!”

    王宫人私下里小声提醒,书生眉目一讶,哦了一声,小心随了进去。

    今天她兴致缺缺,十分安静,只抱着那小戏偶“寿百年”玩了一会儿。

    想她身子弱不说,这母亲也故地早,虽是金枝玉叶,倒也是一可怜的“小布人”。

    她歪在榻中歇息的时候,他执笔写了寿百年杀“牧笛秀才”的戏文。

    “呶——,给你!”

    他知她醒着,将那册子轻轻地放在她的枕边道。

    那一线冰蓝开开合合,聚起一汪水光,于拿起册子的一瞬,命道:“跪下!那柱香燃完了,才可起身!”

    真是……真是自讨苦吃!

    书生颔首,叹息着跪了下去。

    “为何不是落第秀才?”

    诸葛祈若看后,抬起眼帘,精芒细细地问他一句。

    “这落第……落第秀才……,也会……吹笛……,是寿百年的眼中钉,当除之而后快!”范进于尴尬中,眸睛转了转,以大人的口吻回答“小布人”。

    她闻言一喜,双眸灿亮,立刻差人取过了一根竹笛。

    他撇唇接过,想她不信,深思了下,曲音已随指流出。

    那笛声陶然悦耳,听在诸葛祈若的耳中却有几分旷思悠远。

    “这是什么曲子?”曲罢,她偏头问他。

    芦苇高,芦苇长,

    隔山隔水遥相望。

    芦苇这边是故乡,

    芦苇那边是汪洋。

    芦苇高,芦苇长,

    芦苇荡边编织忙。

    编成卷入我行囊,

    伴我从此去远航。

    芦苇高,芦苇长,

    芦苇笛声多悠扬。

    牧童相和在远方,

    令人牵挂爹和娘。”

    殿中书生缓缓吟出,四公主听的入神。

    “本是离乡赶考路中常吹的曲子,并无名字,若有,便是这百无一用的牧笛秀才!”

    范进自嘲,冲她一笑,却见诸葛祈若猛然抬起脸来,双眸璃亮地问道:“王姑姑可于你说了什么?”

    书生吓的一顿,颤巍巍连忙摆手道:

    “只……只见了那王姑姑两回,没有的事!是……是公主……命范某吹笛,范某一时牵挂,念及家中的老母而已!”

    话音才落,一截玉手带风而过,他一闭眼,面皮生生挨了一掌。

    “真是一呆子,竟不知道躲?害本殿……”

    诸葛祈若摸了摸生痛的手掌,抿唇骂道。

    她那四两劲儿,他是知道的,眼见那“小布人”的手掌真的红了,倒骇了一跳,忙手忙脚乱地寻了药油替她擦拭。

    “晚时,你随本殿去一个地方!”少顷小布人一脸真诚,露出贝齿笑道。

    “一个……,一个地方?”范进瞠目结舌。

    “放心,本殿今日不罚你!”

    此话一落,书生神色稍稍一缓,想今日不是大开杀戒的日子,当即笑逐颜开地答应了。

    只是那晚时,已过了夜半。

    他瞧着四公主披了轻裘斗篷,怀抱暖炉,将一盏灯递到了他手中。

    “这……”

    “去……去看我娘……”诸葛祈若见他发愣,冲他扬了扬玉掌。

    “帝陵?那方路途遥远,刘太医……”

    这般架势,定是要私自出宫,范进咽了咽吐沫,敛眉挡在道中问她。

    “我娘她没死!”四公主横他一眼。

    没死?

    范进一怔,摸了摸脑门,那四公主已由一位宫娥陪了,头前行去。

    此后三人一行出了后殿的角门,未走宫中大道,于宫中曲折的小径中幽幽转行。

    这宫中的路,他多少是熟悉的,也因此慢慢理出些思绪。

    四公主的娘仁安皇后……,或者……或者真的活着!

    因为那是冷宫!

    “为何……为何……是我?”眼见那灰压压的宫檐出现在不远处,书生不免停下问她。

    “早年本殿曾来过,不想被父皇知道了,随来的内监皆被乱杖打死了!你是邬敕国的承旨大人,自会无事!”诸葛祈若道。

    私闯禁宫,那是天大的罪!

    就说这四公主如何转了性,懂得待人接物、礼贤下士了?

    原来……

    “那她呢?”范进一拂袖,指了指旁边一言不发的宫娥。

    “她是暗人!”诸葛祈若道。

    “圣上必会知道的!”范进躬身作揖,当下拦住她,冲她摇了摇头。

    “不会,她中了毒,只能听命于本殿!”诸葛祈若轻绽了笑容。

    “喂,你——”

    今日晚膳丰盛,想她娘祭日,这顿他吃的食不知味,可终是吃了。

    看了看那个面无表情的暗人,“小布人”莲步轻移,银铃般的笑声洒下,已自身畔威仪不减地经过。

    摸了摸肚子,范进如临大限。

    “范某……范某本就是烂命一条,诸葛祈若你好毒!”

    书生跺脚随来,指着她的鼻子凶神恶煞道。

    “掌嘴!”

    “不!”

    ……

    庭院深深深几许?

    雕栏玉砌的龙庭西面是宫中的禁地冷宫。

    自踏入,书生便惶然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黑压压的暗影,交错牵连,背阴处的门环窗棂皆挂了霜华,森冷于一刹穿透心房。

    如宫人们暗地里形容的一般,是座活死人墓。

    耳畔喑哑的啼哭、疯癫的痴笑混杂着,那边才消,这边又起。

    诸葛祈若的脸被斗篷遮着,看不出形容。

    一扇上锁的房门开了,身畔的暗人挑亮了桌上的一盏油灯。

    榻中躺着一位女人,身形清瘦,两腮凹陷下去,高高的颧骨上方一双深眸,因灯火太过刺眼,她执袖挡了挡。

    而后她忽然撑坐起来,书生于深深打量的一瞥,瞧见一双夹杂着碧蓝的眼眸,不失锐利。

    想必这便是四公主的母亲仁安皇后了!

    “祈若——,本宫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的,你父皇他没种,他不该将我打入冷宫,而应赐一杯鸩酒于我才对……”

    女人眯眼细细打量,笑意深深地拢了拢发,摩挲着从身上取出一枚色泽暗淡的凤簪,插入了鬓中。

    “皇祖母果然没说错,她说您的心太硬,即便是父皇这样的天子,也无法碾碎您那石头一般的心!能杀死您的,只有这四季更替的时岁!”四公主的唇色白了一白。

    “故你听说本宫病了,才肯来瞧我了?祈若,别忘了,你这性子随了我,我们母女二人像极了!”女人笑着,虚弱地步下了炕。

    “本殿才不像你,您病了,还是少说些胡话,回榻上好生躺着吧!”诸葛祈若淡淡地别过了视线。

    “本宫……不似你……,这把老骨头还硬朗得很,这方的时岁还不够长,还没能杀死我,让你失望了,四公主!”

    她强自挺直了身板步来,拉过诸葛祈若的皓腕,替她号了号脉,眼帘一垂,沉声叹道:“亏你还是我生出来的,竟这般不中用,我这白发人怕是要先送你一程了!”

    这等妄言生死的话,书生听的寒毛林立。

    世间哪有这样的母女?书生不禁诧然。

    冷眼瞧到四公主指尖的颤抖,书生蹙了蹙眉。

    “你这殿中的太监,真是好没规矩!”近前的女人双眸冰冽,目光移过,不由地冲他低斥一声。

    太监?

    他堂堂男儿缘何变作了那青须皆无的太监?

    这都是这“小布人“害的,书生想着,脸上飘起了一线薄怒!

    “本宫的话看来你还没听进去?”

    “啪——”

    一声脆响,书生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地一懵,捂脸片刻吐不出话来。

    “本宫不在,你们这些烂了心的,都欺着她,是么?”女人凶巴巴地瞪视过来。

    这宫里只有她这烂了心的丫头欺负别人的份儿!

    “岂有此理?”范进怒发冲冠,呼呼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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