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也知母后是如何满腹心酸、顾全大局地答应了此事!

    心中钝痛,莲歌莲步一挪,奔出了殿。

    院中一地细碎的光影,四四方方的宫墙黑压压围聚过来,将人压地喘不过气来。

    遥望南边,自订了婚,这莲塘也似远了。

    立于庭院之中,竟觉天地之大,无处容身!

    偏殿后方的院落中,一个书生坐在天井下的石阶处,神态萎靡。

    “怎么?祈若那边儿又赶你了?”莲歌凑过问。

    “堂堂邬敕国的承旨整日里待在一孩子宫中,成何体统?”

    “呦,好大的气,你们吵架了?”莲歌眼珠一转,坐下问道。

    “没……”书生摇首。

    “我说承旨大人,你这脸可好一阵子没见挂彩了?”莲歌淡笑,书生眼中一黯,害她那笑也无法撑下去,一下湮灭了去。

    “我见皇后娘娘来了。”范进凝神瞧她一眼。

    “才回来,直奔你这儿瞧瞧!”莲歌下意识嗯了一声,水眸眨了眨道。

    “公主能否以后不再这般?”书生肃声道

    “哪般?”莲歌回眸。

    “不再明知故问,不再瞻前顾后、不再嬉皮笑脸,不再畏首畏尾、不再东躲西藏,范进是个书生,是假承旨,可您是公主,千真万确!”书生瞪她一眼,满腔怨怼。

    “范进!”

    “您要有个公主的样子,您这般,会让人瞧不起!”书生猛然掷出了一粒石子,那石子砸在了前方的红墙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范进?”脸上尽现乱痕。

    “明日以后,范进会如常随护公主左右,公主要醒醒,您并非只是来朝做客,您与四殿下有婚约,邬敕国大业未举,事事维艰,当下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书生站起,阔步进了房门,须臾有琅琅诗书之声传来。

    莲歌一怔,心潮起伏。

    她没家也没国。

    似被丢在这里,不知自己是谁?

    踱步至暖房,连这里面的香魔也如一个错误般可怕的存在着。

    那红色的花朵,不再妖娆似火,现在竟似嘲笑她一般,像极了尉迟璿璥的脸,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送她这花了。

    手执银剪,她剪掉了那些簇簇相依的火红花朵。

    脚下一道血色的河流,静深流淌。

    有片血色的猩红染在了绣鞋边缘,湿漉漉的。

    一道光寒飞过,有锐利的锋刃落在脚下,那上面挂有血渍,如香魔一般刺眼。

    枝叶茂密处,有一个血人站在那里,冲她狞笑。

    “刀就在那儿,公主想取我性命,悉听尊便!”

    来人口中喷出血色,摇晃着走到眼前,让人后怕地连连倒退。

    “窦……,窦德?”定睛扫过,莲歌猛地站定。

    “今夜过后,窦氏一脉,再无一人,公主不必处心积虑,这个死字,既来时,窦德便早有准备!”

    扑通——

    那人颤身跪至眼前,手心一凉,有同样冰冽的刀柄塞入了她的手中。

    “那幕后之口永没有这身临其境的刀锋痛快,公主,下手吧?”

    窦德凛然闭眼,莲歌如坠深雾。

    室中无声,只有那跪伏在地的人,周身淌出汩汩血色。

    他受了很重的伤!

    “说!本殿不喜欢不明不白,即若是杀你,也要杀个明白!”

    见来人不答,只欲寻死,莲歌不由地厉色道。

    “公主明白,是窦德愚钝,竟不知天下乌鸦一般黑!”

    男人点了自己的穴道,盘膝而坐,笑地有几分苍凉。

    “少废话!你既想速死,便要将话说清了,本殿好早早送你归西!”

    莲歌挑眉,将那刀挥了挥。

    “公主让窦德做暗卫!”男人眼眸中深谙地一瞥。

    “是,你以为本殿会请你做骁骑营的大将军、庙堂上一品的宰丞亦或是我轩辕氏当给你个皇位坐坐?”少女清冷的眸光,激地男人卷了卷眉。

    “窦德可没什么做官的心思,自窦氏罹难,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了楚氏,为全宗老小报仇!”

    “现在不想报了?”莲歌挑眉,发出一声嗤笑。

    “窦德已倾力一搏,无愧于心,自知死字难免,不过是旦夕之间而已!”男人攥了攥拳,那狂烈的复仇之焰在眸中弥漫不息。

    “你这暗卫才做了几天,这倾力一搏四字说出,岂不是笑话?”

    “是没做几天,却是刀光剑影,让人不由地倾力一搏!”男子抬眸,笑地咬牙切齿。

    “怎么说?”莲歌侧眸,乌瞳绽出寒芒。

    “蒙公主关照,窦德有幸在宫中奉事,被派往了景澜殿,同去暗卫共一十二位,皆惨遭不测。”

    “什么时候的事?”莲歌闻得景澜殿三字,惊地打了个趔趄。

    “十二日前,今夜正好是我,第十二位,也是最后一位,公主用心机巧,窦德佩服!”

    “窦德,你不是那种坐以待毙之人,暗卫乃天子的眼,天子的耳,如何不告了你的上方,来抓我这幕后主谋?”莲歌旋即明白,不免追问。

    “窦德心知肚明,何故去浪费力气,不过是一丘之貉!公主也深知同伍暗卫,死一人,整伍之人,皆若僵尸一般,永灭于尘世,不能与上方联络,不能调遣下方。查?没查便身首异处了,至于抓您,滄岳朝铁板钉钉的四王妃,谁敢抓您?”男子轻笑。

    “那景澜殿,派你们去作何?”

    “保护主子,公主身边也有暗卫,难道您不知吗?”窦德幽幽看向少女,眼底闪过一丝怀疑。

    “可看清了是何人下的手?”

    “……暗……暗卫……,公主让窦德死于暗卫之手,做的……做的……天……衣……无……缝……,您……您还要装吗?”窦德噗地吐出一口血,失血过多的一张脸,汗湿而苍白。

    花房内,莲歌徘徊。

    那景澜殿,小四儿没说错,挨近了果然没好事!

    莲歌瞧瞧地上昏死的窦德,一时耷拉了脑袋。

    烟滋柳绿,花影拂墙。

    身着章纹华丽,一身玄衣的诸葛淳瑜悄然而至,眼中蓄满了热望。

    在膳房这方简陋的小室内,他看到了那些被摔碎的珍玩珠玉,被剪的丝丝如缕的华衣美服……

    不出所料,她不会那么轻易的收下,这样国色天香的女子,赏她什么,皆无法与之媲美。

    面前的女子身着下役的粗衫,却未有丝毫寒碜之感。

    墨发贴在桃花面上,玉颈勾勒出优美的弧度,气质出尘,蓬荜生辉。

    近处瞧着,那张脸孔找不到任何瑕疵,细密睫羽下方的眸子,似高山之雪,晶莹剔透,又似西域罕见的黑玉,流光璀璨,他的呼吸忽地便停在了此处。

    如此惊世的美人,顷刻就愿为她掏心以奉,拿命以赴。

    而眼前佳人并非徒有美貌、整日里女红琴挑,让人乏味。

    她有着与美貌匹敌的桀骜不驯,且冰雪聪明,引人沉沦。

    每个夜晚,他皆准时相守,败兴而归,一颗心被她伤的血淋淋的。

    “永乐宫是你的,身为储君,将来这座皇宫也是你的,做我身边独一无二的美人,着五彩凤衣,执掌三宫粉黛,与我共睹滄岳山河,做一对神仙眷侣!”

    他直截了当,坦然心绪,他已不满足于醉于舞间,而是迫不及待地想捧了她去。

    流月竖起了耳朵,这些话她曾梦过千遍,也曾伫立在这座宫中,为自己身处陋室,忍受嬉笑怒骂的境地而黯然神伤。

    太子当面吐出,流月有些感激。

    但那不过是一瞬的虚荣作祟,她很快便擦亮了眼睛。

    太容易给付的,好似那珍珠上的斑瑕,一眼洞悉,其值陡降,捧于眼前,也鲜少被珍视,她也是个俗不可耐的女子。

    美人鲜少良善,“杀”过男人的她,微笑不过是假象,冷血的残酷萦绕心间。

    诸葛淳瑜想要一场极致的绚烂,却不知这等景致,当有一颗极致的心方能给得。

    眼前的储君,这颗心还不够丰厚,还画不出美人眼中的山河壮阔。

    她看过莲塘内铎壬太子妙笔下的画卷,他不曾行走尘世,却画的出天地最壮美的神采。

    他未有宝石珠玉,却一言一行,宝光可鉴。

    今上四十有余,这滄岳朝的太子龙袍加身之日,她已红颜不在,于她可赏的不过是天边残阳。

    至于神仙眷侣,诸葛淳瑜亦不会懂,那需要消解陋尘中的欲望,站在天阙,望尽天下,只见彼此,心照不宣。

    眼前的他,有太多给不起的东西,却浑然不知。

    轩辕铎壬肯给她一条命,尉迟璿璥肯给她一条生路,他给的不过是一场荣华梦。

    这个梦,令天下女子趋之若鹜。

    她也如此,却要一个可“杀”掉她的男人来授。

    流月摇首,看见男人眼底涌出的痛苦。

    这是她唯一怜惜他的地方,他对她动了情,这很难得。

    纤手端起淳瑜的下巴,她淡然道:“我只会带给你痛苦,不会有同枕共眠,倾心以赴,流月的心就是这般,连自己都掌控不了!”

    好个难慑服的女子!

    伸手握住美人玉手,诸葛淳瑜从那美丽的眼眸中看到一线涌动的悲悯。

    心被踏碎了千遍,王气威威笼罩,那些拒绝的话他已听了太多,他要定了她,志在必得!

    苦涩中,他似受伤的豹子,吻噬了少女如菱的粉唇。

    手掌抚过那流水华丝、如画眉眼,且并未停驻。

    美人缠腰束带轻飘而下,他用眼神告诉她,一个储君可以得到世间万千珍美。

    他打量着眼前无与伦比的美丽,玉骨香肩,冰肌如雪,心悸中复度倾身攫夺了那优美的唇。

    美人眼眸无波,冷冷无息,一股血色漫出,已咬了舌头,以命相抗。

    那溢出嘴角的血珠,怵目惊心。

    “这不是我要的……”

    “你是我诸葛淳瑜心头最美的月亮!”

    “……最美的……”

    “别……”

    ……

    锦帕擦拭过那唇际血珠,紧紧拥住她,心痛亦或是心疼竟辨识不清,单手轻捧那张玉颜,幽幽道:“不会逼你……,只求你住进永乐宫,像月儿一般挂在窗前,让我整日瞧着便好!”

    “流月不想做侧妃!”

    “容我细想!”

    诸葛淳瑜温声颔首,流月执袖为男子逝去嘴边的血渍,让男人再度失了魂魄。

    耳房内,眼瞅着那人离开,美人于口中吐出一颗血色透明的丹珠,玉指轻弹,勾唇轻笑道:“月上层楼,百试不爽!”

    “侧妃缓立,二十日后入住永乐宫!”

    那是太子传下的话,流月拉着莲歌道。

    “流月,我会助你重回乐署!”莲歌说明来意。

    “乐署我是想回的,可太子讨一个女乐也不是什么难事?”流月不解。

    “十五日后,我要行笄礼,圣上会来,礼毕后会有廷宴,你要献舞,行赏时圣上若问,要见机行事!”莲歌提点了句。

    “明白!”美人神色一缓,深笑时,媚眼如丝。

    “此次没有尉迟主上相助,只有你一人!”

    “若败了,我流月便去火罗做他的第三百位美姬!”

    美人一笑倾城,莲歌当即修书,为尉迟璿璥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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